《山水有相逢》九月枫 文案: 家仇之间,儿女情长。 平淡、清水、慎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韶,高怀逸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黑夜里闪电似发光的狂龙一般撕破夜空,雨势猛得很,一阵瓢泼就浇灭了老何手里的火把,跟着闷头在泥泞里跑的人不见了领头的光亮,一阵惊慌的乱了阵脚。听到后面追来的马蹄声,他轻喝一声让后面的人停住,而后迅速指挥原本一队的人马分为三路,他带中间一路继续向前跑,两侧的往山林中跑,其中左侧的是两个年轻男子打头。   追兵追到刚才他们停留的地方领头人下马看了一圈,对身后的人低吼道:“禀都虞候!此处脚印杂乱,他们必是分散而逃!”坐在马上的人一身盔甲被雨淋得噔噔作响,闪电撕出的光亮照出他凶狠的目光,一嘴络腮胡滴着雨水,像刚啃咬完食物的野兽嘴角,甚是骇人。他左右看了一看,拔刀指向前方:“此处山林茂密,除此一路余路皆是死路,如此雨天走山道,不是滑落山底就是落入猛兽之口,他们所护之人必是继续往此路而行。追!天亮前,必须缉拿到案!”   郑通判给老娘做大寿,最后几名客人散去这暴雨才落下,他也算得圆满,笑望着屋檐的雨水点点头,今年开春这势头不错,袁州这地方少雨,开春落这么大雨的时候少见。才要转身,门房火急火燎的闯他跟前,哆嗦着收了雨伞,一直抖着说话不利索,他干着急了一阵,抢过伞往前门走去。到前门放缓了脚步,雨势虽大,但这雨水中带着的血腥味他却闻得清楚,借着后面来的灯笼一看,脚边的雨水已然是渗了红色。   大夫在郑大人家忙完大半宿,看着床上的男人摇头又点头,唉了一声:“他本就被烧伤,伤患处不知被谁人抹了些草药,全然没用,已是起脓伤及肌理,如今又残了左脚,流血甚多,救不救得回,老夫也不好说,等天明再看吧。”一旁的男子听完这话一把捂住脸强忍泣声,郑大人见这样也不是个法子,好说歹说把人劝到厅里,让人上热茶点心伺候着。好一会见他还是精神涣散,不由得肃了肃嗓子:“这位兄台,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你兄弟重伤不错,但他此时还有口气在,你如此模样又是为哪般?本官为母亲积善缘救你们进府,则不是让你一直这么丧哭下去的。有苦诉苦,有冤报冤,本官为你做主。”   真等这男子一跪说完,郑通判惊得站起,这两人竟是朝廷要犯顾林成的儿子和弟子,如今朝廷早已派人海捕,他们竟一路从墨岩沂逃到了袁州来,这可如何是好?说到这顾林成这话就扯得远了,顾家祖上在墨岩沂北麓书院为家,顾家太曾祖曾官至前朝宰相,后因身体不适退归乡里建起北麓书院,收四里八乡有志之才教习,改朝换代时,北麓书院为新朝朝廷输送了大批朝官,最大的官至参知政事兼枢密使、六部尚书。自此,北麓书院的独特地位在大琰帝国定下基调,一代一代强根固本,到如今本该是不可动摇,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不论何种势力,凡涉帝位之争,都有倾覆之危。吴王一头撞死在含凉殿前浮龙雕上才过去不过月余,这场血雨腥风有多浓,他郑凉地处偏地也晓得厉害,吴王一党清剿至今未完,其中多数为北麓书院门生,听闻顾家直接牵涉杀生之祸的是顾林成送给吴王十八生诞的一幅画,画倒没什么,是上面的诗词,让当今圣上看了龙颜大怒,朝会上直斥他包藏祸心,对整个大琰包藏祸心!遂亲自下令捉拿审查。   凡此种种郑凉皆听陆知州陆大人所说,陆大人有个侄子和京里中书院一位司谏大人家的管事要好,他经营的买卖常常两地跑动,这些原本不该他们这些七品小官知道的事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今顾林成的儿子和弟子就在他家里,他这可算是捡了个烧红的石头,要把自己连肉带皮烫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好办法来,莫非真要趁这黑天雨夜再把他们扔出去?他喟叹一声坐回原地:“这个冤...老夫无能为力,且,此冤未必是冤,就算你心中认定是冤,如今它也不是冤。”   这话心里都明白,郑凉见他又要说话,摆摆手:“你心中所想老夫都明白,可世间事就是如此,未有吴王一案前,你们北麓书院这个名号祭出来,怕是整个朝堂都要忌惮三分,伴君如伴虎,不是你顾氏一族远离朝堂就能免得了这个祸。从□□皇帝至今,顾氏一族因北麓书院从朝廷从各个方面获益不比那朝堂两班两院六部的人差,甚至只多不少,你看看两院六部二十四司里有多少人和北麓这两个字有牵连。长此以往皇帝心中岂会不想,朝廷或说整个大琰是姓秦啊还是姓顾?你们安逸得太久,忘了读书人的本分,古往今来参与党争者能幸存无非一个站对了队,你们是一直太过好运,忘了那是一个拿性命相博的杀场,随时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会死无葬生之地。如今,不过是输了,你又何至哭得如此凄惨,又何至口口声声不公有冤。我看你们,不冤。”   他说完,跪在地上的人泪痕已干,莫名笑了起来:“这一路历经惊天大变,倒从未仔细想过何至于此,今天先生一席话,顾仲犀受教了。只是斗兽场厮杀,上场的死有余辜,真的要到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地步方才解恨?我北麓书院上下师生弟子亲族乡里两千余人一夜之间砍杀烧亡殆尽,这就是他们该有的命?”   郑凉浑身抖了一下,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天啊!   ——“既如此...你们又是如何...”   郑凉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微抖,他没法不害怕,这真的太可怕了。   ——“我恩师也是我义父,我从小无父母,是他和师娘将我从城隍庙捡回教养我长大。吴王案发不久的一天,恩师让我和允孟贤弟去西域昆吾城找一样东西,我和孟弟那时并不知道吴王案已发,恩师也料到书院会有一劫,只是他没料到这个劫,我们竟谁也没能逃过。他让我和孟弟去西域,约莫是怕我们义气用事,我和孟弟走到金水城的时候就听到了消息,拼了命往回赶,赶到时只看到火光冲天...那种绝望,没有人会懂。何叔带着拼杀出来的七八个人护着我们往北走,他说恩师吩咐,万一我们回来,让我们一定往北走,不要再管任何与北麓书院有关的事,活下去,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一路都有皇家军马追杀,我们又哪里逃得掉?我和孟弟从山林走,途中所遇之事,不说也罢。如今...如今怕是连累大人了。”   郑凉本是京城边上太康府人氏,考上功名先是去松州任了一阵九品知县,后调来这袁州上任,一晃就是十几载,早前的心志野望被日复一日的磨平消逝,如今他也算看透,官场上这回事,没家世没人脉想往高处走是没可能,再者又说了,你上去了人活一世,未必就是你想要的,如今这样,挺好。他娶一妻两妾,两儿两女,已是扎根在袁州,不再作想其他。如今这棘手事砸在他面前了,他就得想办法给埋了,否则,他得赔上这么一大家子人。   都虞候领军在他府院前驻扎下来时他弯腰笑脸的和陆知州一同迎上去,陆知州笑得胡子翘起:“大人一路辛苦,各位弟兄也都辛苦,下官在此备了薄酒一杯慰劳大人。”来的这位都虞候姓万,这些天从墨岩沂到袁州,一路他是不敢懈怠半分,按说这酒他不该喝,可这会回头看看弟兄们,也明白确实辛苦了,挥了挥手:“略作休整,不可饮醉!”   酒食要吃,罪名要问,黑天雨夜也有人瞧见了倒在郑府门前的两人。万大人轻顿酒杯看着郑凉:“此事事关重大,郑大人也无需害怕,人在何处,带我前去便是。”郑凉微讶着眼神看了一眼他又瞧瞧陆大人,连忙放下酒杯:“原来大人是为此事前来,公务之事,下官必当全力配合。您说的那两人昨晚确实在我门前倒下,我也不知是何人,只是看伤得重,起了恻隐之心收进府里唤大夫医治,但命有天数,他们没能熬过昨夜,天还没亮就没了气,这事我捡起来的我埋,一大早让门房去拖了两口寿方让管事从后门拉出去埋了。此事黄济药馆黄大夫可作证,他在我这吃了早饭才回。”   传齐了证人,口供倒是全对得上,两人一个残了一只脚一个没了半边脸,都说不怪大夫,那确实和阎王爷抢不过。   开棺验尸,顾允孟的脸倒是对得上,顾仲犀的脸一大半都没了这怎么验明正身?万大人和身旁的人小声说了几句,那人上前跳进墓坑一把扯掉顾仲犀肩头的衣物,果然,上面一个墨色像狼头的顾字似乎还闪着寒光。万大人冷笑了一声:“还说没有狼子野心,我看是其心可诛。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这不碰上真狼就丢了性命么。此次任务完成,传我命令,整队出发,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端午好啊,又来挖坑了... 第2章 第二章   户部侍郎沈德顺在枢密院外的亭子里负手踱步来回好几趟,下朝好一会,皇上单独宣见枢密使高恪高大人,聊了这好一会也不见出来,他等得有些心急。这会见到人,赶紧迎上去:“高大人,高大人,下官在此候您多时,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恪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袭绯色罗袍朝服风度翩翩,发丝束冠一丝不苟胡子修得整齐优雅,昂首阔步,对于沈德顺的话似是没听在心里,只是在路过时看了他一眼,沈大人心领会神的跟上。两人到了紫宸殿外,高恪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适才我与圣上才说几句,中书院中书令罗午斋就让人通报说有要事要奏,如今这朝堂可真是怪得很,垂拱殿上都装聋作哑,下朝了就往圣上那赶说悄悄话,沈大人你说这怪不怪?”   怪不怪?怪不怪都轮不到他说。枢密院主管军令外事,中书院主管民政内务,两头一直明争暗斗,哪一头他也得罪不起,六部里面单打独斗都不是这二院的对手,六部又从未齐心,只能任他们作威作福。他这找人找得急不是来给自己揽祸事的,不该说的话不说,他来是要说吴王案的事,这事远远没完,牵涉的越来越广,当初御史台赵大人把北麓书院顾林成送给吴王的那幅猛虎巡山图上交给皇上他就知道事情要乱,说是捉拿归案审清楚,一早不知道人到不了京。画上猛虎是顾林成所作,可那句敢叫山河换日月真不是他写。   这些事京里头有门道的人早听说了,高恪站在皇帝这边帮太子斗吴王以表忠心,吴王案他的功劳真是首屈一指。如今吴王已逝,剩余卒子谁生谁死也就他高恪在皇帝面前的一句话,此次沈德顺来求他,确实是为救一个人,那人姓陈名继隆,原本官至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加太尉衔,手握重兵守京师,备征戍,却被皇帝视为吴王一党骨干,从万丈高楼跌落凡尘,也不过一朝一夕之间。   高恪听完他的话,冷哼了一声:“到如今沈大人还不明白吗,圣上对北麓一脉早已忌惮,太子德性宽厚,日后登基必是震不住北麓这一脉,圣上早已在思谋如何平衡,他们却不知收敛竟妄图扶持吴王登九五之位来谋求更大的权力,这不是死有余辜?这场血雨腥风注定避免不了,你还不懂吗沈大人?”   谁继位不是秦家子孙啊,北麓偏吴王这也只是传言,只因吴王这些年确实功绩显超其余兄弟四人,汉王魏王楚王三人就敢对天发誓没有对皇位虎视眈眈?将来是不是还有几场这样的血雨腥风?一切不过是害怕幼隼一朝迎风展翅伤及饲主,早早剪除其羽翼的借口罢了。这样一场内耗,从朝堂到军营,多少良材就这么生生折戟,如今东契国虎视眈眈看着大琰北方,细作该是早把这场内斗传到东契,或许明天就能听到开战的消息了。   一阵感概过后,沈大人才想起自己是来求人的,连忙拦了高恪的去路:“高大人,我虽不是出自北麓书院,但陈大人与顾林成是生死至交这谁也瞒不了,我与他又有姻亲关系,朝堂向来把我归于北麓一脉这我辩驳不了,圣上到如今还不动我,我是过一天悲喜交加一天,也不知还能这么好生生的过几天。陈大人案一天不了我就一天不能安心,如今我来找高大人,只求能放他条生路,他成一介平民,我则高枕无忧,高大人,如今他的命,不知还值几钱?”   高恪听了这话又是声冷笑:“沈大人未免太高看我了,也未免太低看我了。”说完甩袖要走,沈德顺卑躬屈膝跟着,小声道:“大人眼里过了无数珍宝,普通之物下官也不敢拿来费大人眼力,不知大人可曾听过前朝禹阳王的绿松石龙杖?”   史书记载前朝覆灭是禹阳王骄奢淫逸一手造成,少帝年幼,他掌摄政大权,好美女好宝物,天下奇珍异宝几乎归于他手。大琰□□皇帝攻破前朝帝都时禹阳王已将大部分珍宝转移,更有部分极品珍宝被他藏于地下陵宫,是想百年之后独自品玩,可惜他没那个福分,被□□派人扔到街上,民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这样的死法也导致他的陵宫至今是个谜,无人知晓到底建在何处,也就无缘得见那些极品珍宝。   这绿松石龙杖传闻可是当年大禹治水时拄过的权仗,据传仗身刻微缩山河图整体形状是条龙,仗头刻有大禹的一只眼睛和用水族文字写的符咒,他要以这龙杖一直看着他的万里河山,更有传言得此物者天下归心终将一统天下。禹阳王一直以大禹转世自称,对此物极为看重,见过的人都没几个。可是传说终归是传说,禹阳王天下归心了吗?一统天下了吗?最终可是尸骨无存。   只存在传闻中的宝物,真的存在?还在沈德顺手中?高恪自是不信,可转念想想,如若沈德顺没有这东西,他今天来说这话又是费的哪番口舌?   想想对沈德顺招了招手,待他靠近些才说:“陈大人的事,我不便多插手,你多往长主公府上走动走动,附马与御史台大夫彭喜私交甚好,公主里面圣上最宠长公主,且圣上对彭喜的喜爱可有目共睹,陈大人这事只要彭喜高抬贵手,性命无忧,只要陈大人发配原藉了结案情,余下的事和你就没关系了。”   沈德顺千恩万谢,可心里又明白,驸马都尉凭什么听他一个小小侍郎的话,这其中还不得他高大人从中斡旋么。感恩戴德完要走,高恪欸了一声,他明白过来:“明日戌时,下官亲奉龙杖前往大人官邸。”高恪这才又冷笑一声抬步往前走。   沈府这边沈夫人脸色略沉,任谁家里莫名来了名西域美女,主家夫人心里定是不痛快。沈大人经过时原本是想说两句,想想又作罢,如今这情势,还有心思醋上了,真叫他哭笑不得。府里护卫引他到密室,一异域风情的女子带着一虬髯大汉和一个看上去才三四岁的小女娃正在等他,见他前来,施然一礼,双方就坐,沈德顺点点头:“他应下了。”   几人又相对无语,沈德顺抬眼看看小女孩,笑得慈祥:“她就是乌恒水族未来的族令吧,长得真是可爱,她是不是还听不懂我们的话?”   长相异域的女孩摸摸小女孩的头:“她叫乌裕鸣,是绿松石之眼的意思,她确实还听不懂汉话,此次带她来中原原本是想让她见见要出生的表亲...”   后面的话也不用再重复提,顾允孟和顾仲犀启程前往昆吾城之前顾林成已修书一封给她,让她好生照顾两个兄弟,收到信她觉出不对,等了几日不见顾家两兄弟的音讯,她赶紧携了乌裕鸣赶往墨岩沂,只可惜她到的那天,北麓书院已成焦土。一路往永安来,又听到顾家两兄弟命丧袁州的消息,原本悲愤交加欲回昆吾,可临了收到族令传书,让她上京找沈德顺,到了沈家附近她见到族令派来的人携了绿松石龙杖在等她。   当年乌恒水族丢了龙杖,历尽千辛万苦在禹阳王死后三十年找到了他的陵宫并把龙杖带回昆吾重新供奉,此次族令借沈德顺的手把龙杖送给高恪,是应顾林成之求救下陈继隆,在吴王案发不久顾林成就预感要出大事,陈继隆会首当其冲的出事,他让允孟和仲犀去昆吾,一是避祸,二是向乌恒水族借龙杖伺机救陈继隆,他那时已经算到,除了高恪,除了龙杖,陈继隆别无生机。   乌恒水族和顾氏一族的渊源颇深,其中弯弯绕绕说个一两天也说不完,凡是北麓书院嫡亲子弟大多知道一些,沈德顺与陈继隆联姻后和北麓书院的人走得近,但从未去北麓书院见过顾林成,只算旁系,皇帝对他一向颇为相信,他也从未参与党争,此次陈继隆下狱他却安然无恙,他心中是明白他地处安全之地。这点乌颂珠也明白,当下站起来又施一大礼:“沈大人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   沈德顺颇为感概的摇头:“这哪算什么恩情,我与他除了姻亲关系,更是敬佩他的为人。这场血雨腥风,吴王真是...可惜可叹,顾氏一族更是无妄之灾,我虽从未见过顾老夫子,但他的为人和学识向来叫我钦佩,他的思想天下学子皆习得一二,我也以北麓子弟自居这些年,此等举手之劳,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只盼高恪能言而有信,早日放陈大人出来。”   出沈府路上,乌裕鸣眨巴着眼睛拉着乌颂珠的衣袖,用路人听不懂的话说:“姑姑,神杖交与族人以外的人,大禹王不会降罪于我们乌恒水族吗?”乌颂珠笑看着她,过会一把抱起她:“大禹王会保佑他的权杖最终握在该握住它的人手里,小鸣儿,我们再去趟墨岩沂吧,给你小姑姑和未出生的表亲磕个头我们再回昆吾好不好?”小孩嗯的一声点点头,想想又歪了歪头看着她姑姑:“姑姑,你为何要说小姑姑的孩儿未出生呀,她出生了呀,我的小妹很可爱。”   乌颂珠浑身抖了一下,把孩子放在地上,半蹲着认真的看向她:“你看到了吗?鸣儿你确实看到了吗,你小姑姑的孩子出生了?”小女孩又认真的点头,过会哭泣着趴到乌颂珠怀里:“小妹被烧伤了,小姑姑...小姑姑...”说着,整个人突然昏倒在了乌颂珠怀里。 第3章 第三章   新皇登基这年,西南大旱,又连秋蝗,来年又是大旱,一时赤地千里。   袁州灾情犹为严重,百姓去年就寅吃卯粮,到了今年剥树皮吃野草,朝廷的赈灾救济粮早就不来了,先前还能有点,煮粥赈灾勉强维持城内百姓生死,后续就没了音讯。城里大户门户紧闭,宅院内四处日夜围着家丁护院,官府出面借了又借,最后再也借不到一星半点。陆知州一夜头发白了大半,这灾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田间地头被晒龟裂的裂痕都能把小孩的一条腿放进去了。他和郑凉联合袁州大小官员上的一封封奏疏石沉大海,朝廷还真能不管袁州百姓死活了?如今天气炎热,饿殍无人收捡入殓,光天化日腐烂,瘟疫已然起来,民众惶恐往外逃荒,整个袁州如今如死城一般。   城门早已无人看守,驻扎在袁州的军队也早已饿得没力气站起,只能缩在驻地维持体力。若此时敌军来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袁州这座西南重地。顾仲犀一手抱着小孩一手举着火把,看着城道两边活人死人混在一起的景象,不由得闭了闭眼,原以为城内比城外情况要稍好,哪知道也是如此,城外逃进城内的人照样也是无米熬粥。见有人想爬过来拉住他,赶紧从腰间抽出了剑:“各位!在下路过此地,不愿再添杀戮,身上亦无粮食,咱位互不侵扰为最好!”可有人饿懵了神智,见着人就想往上扒,他实在没办法,只能一剑挑远,飞奔而走。   到了郑府门外他就感觉不对劲,怎么偌大的院落里面连个声响都没有?连敲了一阵没有回音,推门进去,黑夜里连烛火也没点,但他敏锐的听到里面有人气。到了内堂,找到有人气的房子一推门,里面一群人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喊着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才三年多不见,郑凉似是整个人都老得不成形了,他颤颤巍巍好一阵才缓过神,竟一把抱住顾仲犀,哽咽不成语,一家人更是哭作一团。顾仲犀带来的孩子正襟危坐在凳子上,看着这一屋人哭,一脸懵懂。   听郑凉把前因后果说完,顾仲犀不免长叹一声,一州父母官尚且过成了如此模样,更遑论外面的百姓。整个西南都受了灾,朝廷必是救济粮不够,亦或有那枉顾人命的贪官贪到了这头上。退一步说,等朝廷的救济粮,不如先自救。袁州城内并非无可用之兵,把这些能用的人先组织起来,把未感染瘟疫的人迁徙到集中地隔离开来,再组织人寻水借粮。朝廷必不会弃袁州不管,到时两方救济合流,必能撑过这场灾情。凡事不能坐以待毙,做为一州之官,缩在这里等天明是最愚蠢的做法。   袁州的百姓发现郑凉郑大人和陆知州忽然像是换了个人,站在城门上的一席话稳住了百姓,而后两官开始组织自救。袁州仿佛有了主心骨,从上到下,突然团结一心。陆知州带着官员往上去要钱要粮,你不送来是吗?不送来我就去要,我管你官多大谁贪的,管不了了,袁州百姓要活命!郑大人在城内号召还没跑的富商捐钱捐物,如今再有钱又如何,抵不上一顿饱饭,如今捐的钱物,在等灾年过后,官府将作出相应奖赏。   先是把城内瘟疫控制下来,再分人去挖水渠,引山水,赶在这一季把最早能收获的食物种下去。这并不是一个立即就能见成效的事情,但所有人突然都有了精神,约是有了活着的希望,这希望太过重要,支撑着所有人心底的那一丝底线。   顾仲犀在歇息时身边总会围绕些少年找他讨教,他一边给少年解惑一边还得看着一旁的孩子,生怕娃儿摔了磕了绊了,娃儿不会讲话,这叫许多娘子心疼不已。孩子不仅不会说话,左脸还有块明显的伤疤,问顾仲犀,他已能笑着回:“烧的。浴火重生嘛,不碍事不碍事。”一旁的小娘子羞看他一眼:“男娃倒是不碍事,这是个女娃,长大后可得埋怨你。顾大哥,怎不见她娘亲啊?”   她娘亲...为了护住刚出生的她,活生生被烧死了。救这孩子的人是听到哭声从她娘亲身下翻出她来的,她娘至死都用双手为她撑出了个活命的拱形,至死都是那个形状。   孩子从被救下就再也没哭过,也没再发出过声音,当时那声哭泣,约是她娘亲保佑。顾仲犀红了眼摇头:“不说也罢。”   当年先皇驾崩前,指定的顾命大臣是枢密院史高恪,中书院中书令罗午斋,楚王秦昭珩,三人分掌军、政、财三务大权,选中楚王来执财权,一是分化汉魏楚三王联盟可能,二是财权自然还是自家人掌着放心。汉魏两王不仅兵权全卸,且无帝命不得出京,即使出府,也有禁军探子随时向宫中汇报,两王受此掣肘算是被困局中难以动弹。三位辅臣如今正得势的不是楚王,而是高恪,因他的女儿如今已贵为皇帝恩宠甚隆的皇贵妃。既有如此关系,他儿子高广征年纪轻轻官至禁军侍卫司副都指挥使,加左金吾卫将军衔倒也没什么稀罕。   西南大旱终得缓解,袁州重灾时有人昧良心贪赈灾粮草,如今缓过来了,竟有人邀功,毕竟已近崩势却没崩,且比其余灾地先缓过来,这值得邀功。当初派遣督赈灾的是楚王昭珩联合户部尚书曹朗,朝廷从各方购置救济粮草运往西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多少人盘剥灾银,两人自己都盘不清楚。整个旱灾因灾致死人数多达数万,有一坊郭、一乡村死绝户的情况,如今没□□没全死绝,竟觍着脸替自己吆喝起功绩来了,脸皮之厚,比那城墙有过之无不及。   自新皇登基,沈德顺挪了个地方,挪到鸿胪寺任寺卿,从正四品降到从四品,也算大恩大德了。他明白新帝不爱亲近他,他也专注已职,朝堂上不该说话的时候从来不多嘴,需要表态的时候随大流。可如今这事...这些人站在朝堂之上,行的却是苟且之事,他真是听不下去,简直恶心。   没成想暗地里翻个白眼的功夫被汉王秦昭睿瞧见了,当下摸着扳指踱步出来:“皇上,依臣弟看,这事不能这么算。据袁州官员奏疏所报,当地百姓能从灾情中恢复过来,七成靠自救,这组织他们自救的人,才真值得赏。朝廷救济粮草迟迟不到位,如今又有何脸面出来说这全是朝廷的功劳。臣弟认为,要好好查查粮草为何迟迟不到位,这才对得起成千上万因灾死去的人。高大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高恪明白秦昭睿有心拉他下水,他先是看了一眼罗午斋,那老不休装聋作哑低头看鞋,看样子是不想蹚这浑水,他偏要拦他下水。踱步出去站在了罗午斋旁边:“皇上,臣认为汉王说得对,该赏的是袁州当地官员,该查的,是督运救济粮的官员,国之根本为民,民之根本是活下去,朝廷若连保证让他们活下去都做不到,难免失了民心。此次旱灾,赈灾极为不力,要查,应由中书院联合御史台派出官员去查,查清楚查明白。至于奖赏,圣上说赏谁较好?”   皇帝一脸忧愁,他本就体弱,最近又和爱妃缠绵床榻,今日真是无心久缠朝堂,随手指了高恪:“此事由爱卿全权负责,罗爱卿要全力配合此事,该赏该罚,务必做到公平公正。”皇帝一甩袖袍退朝,罗午斋心里恨恨的冷笑一声,汉王那席话看似为民不偏不倚站得正直,其实是巴不得朝堂一团混乱,高恪又想把他推出去和楚王一派作对?未必太天真。   沈德顺有点困的往宫外走,这些天他小孙子闹病,他也跟着睡得不好,早朝又如此早,困得很。听到有人叫他,随口应一声,一转头脸色有点白,汉王和他... 好像一直没什么交集,今天这是?   高恪远远的看见了沈德顺和汉王,原本欲出宫,转念又往回走,往延福宫走去,一路通传,终于见到女儿,见孙女也在,不由得上前捏了捏她的脸:“伏秀又在姑姑这呢,可有给姑姑添乱?”   ——“她呀,乖得很,成日经书不离手,一杯清茶能坐到天黑,真不像个小孩。也不枉爹爹当年为她取‘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的怀逸,小女娃志气不小。”   高恪对皇贵妃的肚子看了一眼,摇头叹了一声:“再有志气也是个女娃,幸得广征又添一子,此子日后必能成材。我高家一门日后能走多高,还得看你呀女儿。”这话说得皇贵妃也伤感起来,说来也怪,她入宫三四年,肚子就是不见有动静,皇帝对她恩宠甚隆,再怀不上,她都要急得没章法了。三不五时接伏秀进宫,也是极想有个孩子在身旁陪着。如今父亲又这样说,她喟叹一声:“莫说我如今怀不上,就算日后我怀上了,皇后已为皇帝添了一子,又哪能轮得到我的孩子去主宰未来高家的运势?”   看着恢复过来的袁州,顾仲犀也颇为欣慰,总算没白忙一场,适才听郑凉说皇帝的旨意已经抵达袁州,要调他回太康府,调陆知州去京城永安,明为嘉奖,实为堵悠悠众口。到时派下来查案的人,当事官员都调任了,你又能查出个什么来?郑凉倒看开了:“这实为一场生死劫,顾先生救了我一命,回太康也算是回家,于我实在是幸事。”   ——“郑大人太客气,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顾某只是以已之长助大人一臂之力,实在不算得什么。大人老家太康,回去也好。”   两人又闲聊一阵,郑凉看着不远处的小孩:“顾先生一人带着她可有不便?如若相信老夫,老夫可带她一同回太康,他日顾先生做完心中所想之事便可去太康接她。”顾仲犀也不想在郑凉面前打诳语,他确有想做之事,且不说这事一时半会成不了,孩子他也不会交给任何人。对正在跨越水沟的孩子喊了一声:“顾韶!不许胡来。”喊完对郑凉拱手:“他日山高路远,总有求大人之时,到时顾某必不会客气。”   ——“好!随时恭候。” 第4章 第四章   永安城外城东陈州门东侧靠纸坊边出现了间胡货铺子,店家新面孔,周遭人都说没见过,就一个男人带着一小孩,小孩似乎不能讲话,左脸有一块丑陋的疤,远远看去挺吓人。这两父女连续好些天出现在早市就着姜辣萝卜吃鸭肉包子,临走男人还给孩子买包香糖果子带着,可把那些随爹娘出来逛早市的小娃娃们给馋到。   吃着聊着就熟了,大伙都知道这家人新来永安做买卖,做胡货买卖,那铺子里有胭脂水粉珠宝玉器胡帽胡衣干货胡食,杂的很,店家人厚道,不出几日就有了回头客。   傍晚收市,对顾仲犀来说一个人完全忙得过来,和顾韶就住楼上,后院有厨房,房子不大两人住足够。收完铺子两父女到后厨做饭,早上买的菜还新鲜,一个莴苣笋炒肉一个鸡肉炖着,就开饭。早些年在北麓,他连厨房哪边开都不知道,如今勉强能把两人饭菜做得能吃,顾韶从小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这点他比较欣慰,少了许多麻烦啊。   两人吃完饭收拾厨房,顾仲犀看她一眼:“见你天天跟我后边转也挺没意思,要不明儿起你去学馆?”顾韶把碗叠在一起无辜的眨眨眼,用手势比划:“你一直在教我识字,为什么要去学馆?”   ——“说话,用嘴说,发出声音来说话。我知道你能说。”   顾仲犀颇为严厉的看着她,这孩子不知从几时起已经能从嗓子里发出些声音来,但她就是不愿开口讲话,这让他挺生气。顾韶颇为无奈用嘶哑的声音啊了几声,嘴里就一包涎水,呸的一口吐出来,直摇头,还是用手比划:“嗓子难受。”   顾仲犀蹲下去看着她,眼里渐渐起了红丝:“爹知道你难受,可你要克服你懂吗,你要坚持用嗓子发声,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懂你用手比划是什么意思,将来你的路还很长,爹不在你身旁时,你遇到事情要学会向别人求助。明天起,爹送你去崇文馆,不用担心别人会笑你不能讲话,夫子那边我会说好。”   ——“可学馆里都是男童。”   ——“你穿着男童的衣服去。”   无可反驳,顾韶小小的撇了下嘴接着干活。   崇文馆里的几个夫子顾仲犀都认识,他们当年朝圣般的去过北麓书院,只是如今见面诸多不便,他便托了最信得过的赵熙关照。两人在顾仲犀家喝得醉脸通红,赵熙更是哭得双眼发红,他对北麓书院的遭遇至今不能接受,原本还有投身朝廷一展抱负的心思,吴王案后,他不讲经不游学更不进官场沽名钓誉,一心窝在崇文馆当教谕教小孩。哭得痛快,他一把揽住顾仲犀的肩:“当年在北麓书院我俩在顾老夫子面前以时局为题辩论了一天一夜只饮水不进食,那是我人生中最痛快的一天。仲犀,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熙哭得再厉害,顾仲犀都很冷静,过往种种,他不仅要埋在心里,还要用冰封起来,任何人不能撩得起一丝波澜,否则,他又怎能说服自己继续往前走。   只说如今隐姓埋名过日子,孩子娘亲生她时不幸离世,如今店铺事忙,把孩子送学馆两边都好。赵熙一再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说得他起笑:“不用太过照顾,不听话时夫子戒尺该打还得打。只是她是女娃,在学馆诸多不便还请赵兄多照看。”   顾韶进学馆第一天,顾仲犀就在永安街市上见到了故人,他买酒归来,远远的见到陈继隆和一胡人走在一起,据他所知,陈继隆在吴王案后已被削官发配原籍,他是平苏府人氏,怎如今还在永安城内走动?且是和胡人一起?一晃神人就不见,他想追上去又停住脚步,就算是陈继隆又如何呢,又凑在一起哭一场?如今他要做的,是让当年亲手屠杀北麓一脉的凶手死无葬身之地。经过这几年打探,他终于弄明白,皇帝当年的命令确是捉拿审查,万姓都虞候上奏疏说北麓书院顾林成带着府兵千人反抗,意图谋反,他当机立断斩杀叛贼。听起来于情于理没什么不对,人都死光了,谁还能证实当年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虐杀烧亡,姓万的所说的府兵,有多少是老弱妇孺。如此惨无人道,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接顾韶回家,见她一脸游离,赶紧给买了肉脯一脸赔笑:“嫌我来接晚了?店铺今儿客较多...”   ——“我在学馆被他们笑了一天,一开始说我的脸好可怕被吓哭,后来又笑我像鬼。夫子不让他们笑,他们就偷偷笑。夫子如今教的我都会,我为何要去学馆?”   顾仲犀心里一阵抽搐,噙着眼泪低下头叹了一声,又扬起头笑笑:“韶儿,你如今经历的只是你以后要经历的一小部分,觉得难受是吗,很想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是吗?爹告诉你,你的脸长这样,不是你的错,是恶人的错。他们如今对你的嘲弄,你都要学会坦然面对,最终学会淡然处之。世间恶人太多,你必须学会防他们,避他们,在你还斗不过他们时学会让自己强大,终有一天,你能让他们臣服的时候,就没人在意你的样貌了。”   ——“父亲,是让我打赢他们?”   顾韶一脸不敢置信,顾仲犀摸了一下她的鼻子:“以爹教你的功夫,你打赢他们不难,难的是你如何让他们不告状给夫子?夫子惩戒你,你就不算赢。让人臣服有两种途径,恶人用武力让他们臣服,但你的同窗们并无恶到你要用武力让他们臣服的地步,用你的聪明才智去征服他们,让他们知道,你是天才,让他们仰望你。做得到吗?”   顾韶做到了,对于现在学馆的同窗,她要超脱其中,实在容易。记忆本就比一般人快许多,天生的触类旁通能举一反三,崇文馆教习的都是京中贵族子弟,大多聪慧伶俐,原是个比个的不服,如今才月余,都服了顾韶。同学中还有一人不服顾韶,因顾韶未来之前,她是学童中的翘楚,只是顾韶见她第一面就知她和自己一样是个女娃,只是着了男装。这孩子,便是高恪的孙女,高怀逸。   回家路上把这些事说给顾仲犀听,顾仲犀也挺高兴,听说还有女娃也混在其中,不由得笑着摇头:“不算稀罕事,她也呆不久,你也呆不久,也算段缘分,要好生相处啊。”   顾韶嗯的有些不情愿,面对高怀逸时,不免会心生些许自卑,她觉着高怀逸的脸庞像羊脂玉一样好看,有时情会不自禁盯着她看。   两人在后院沉默的吃饭,有人在后院门口喊门,顾仲犀迟疑了一瞬才起身去开门,门外的人他不认识,但对方拿出的信物他识得,那是顾氏子弟外地求助时会用到的圆形腰牌,铜制,圆内钳着似狼头的顾字。已经...许多年没见这信物了。   对方把一封信交与他便走,他回到桌前拆开信,看完略激动,原本那天并未看错,那人真是陈继隆,如今,对方找过来了。   今儿弘武馆有学子晋升试,夫子问他们愿不愿去看,他们都说好,于是一群小娃儿着统一的学馆学子服,迈着小步子往弘武馆去,路上遇人遇他们做什么去,他们说以文会武去,逗得一行人哈哈大乐。   顾韶走在高怀逸旁边,对方一直不看她,她想讲话但又怕讲不清楚吓着对方,只能安静的往前走。忽然高怀逸放慢了脚步,拿眼角睨她一眼:“你是天生不会讲话吗?”顾韶略惊讶,停顿一会才点头。又一阵安静,顾韶三不五时看向她,惹得她轻哼一声:“那你以后教我手势我就能听懂你在说什么了。我觉得你挺聪明,不会说话可惜了。”顾韶内心一阵欣喜,连忙点头,一时有好多话想说,但举起手又最终作罢。又走了一阵,高怀逸又拉她衣袖,等她看向自己才说:“以后夫子讲课你不许再盯着我看,不许看。”   顾韶有种偷摸着干什么被人发现的窘迫,红着脸低头,连连点头。不看不看,再也不敢了。   和高怀逸交朋友实在是件开心的事,顾韶发现以前好多人费解的话说给高怀逸听,就几个手势对方就明白。如今常常是两人莫名发笑,周遭一群人不懂的看着她们。把这些开心的事讲给顾仲犀听,她发现她爹在敷衍她,于是过去费力的用嗓子发声:“爹,你怎么了?店铺生意不好吗?”   顾仲犀抱起她摇头,叹了一声:“尔虞我诈非我愿也,若可能,我愿一刀一个送他们下地狱,只可惜如今我们势单力薄,只能用计取胜,只是爹连看到他们都作呕,要忍着和他打交道,真是苦煞我了。”明白顾韶听不懂,他说完又摇摇头:“过几日有人来瞧你呢,她是你表姐。”   这日有胡人女子登门顾仲犀的塞外遗珠楼,左右都叹这一大一小两名女子真是好看,又窃窃相问客人是谁,各猜各的,最终认为是顾仲犀买卖上的伙伴。顾韶第一眼见着乌裕鸣就呆住了,原来世间还有比高怀逸长得好看的姐姐,虽街市上时时得见胡人女子,但这两人样貌又与他们不同,西域开阔的美里又带了一丝似江南山水的婉约,乌裕鸣的眼珠是淡绿色的,像宝石一样,这让顾韶愣那好半晌也没把表姐喊出口。   乌裕鸣比顾韶大四岁,十来岁的年纪身高长得高,周身又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威严之气,顾韶有些怕与她亲近,时时保持着距离,倒是姨娘她天然的想亲近,才半天的功夫,就赖在姨娘怀里不肯动了。   和顾韶玩了一下午,听着她时时嘴里包着一口涎水费力的说话,乌颂珠眼眼红了又红,要不是怕孩子跟着伤心,她真会痛哭一场。乌裕鸣一直在一旁踱步看着她们,时时看看窗外又看看院子里,顾韶不和她讲话,她也不会主动凑过去,看着那个小傻子口齿不清的跟姑姑说笑,她偶尔也会翘起嘴角,只是在对方看过来时立时收了笑看往别处。   夜里两个孩子睡后,乌颂珠和顾仲犀相对无言许久,一切都不知从何说起。乌颂珠想想还是说起那时乌裕鸣说顾韶出生还活着的事,即使事隔这么多年,她还是觉得惊奇,乌恒水族确实出现过有预言能力的族令,可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族人都当传闻来说。顾仲犀听了也觉惊奇:“我当年也是冥冥之中不死心,就觉得应是还有人活着,回墨岩沂找了许久,最终在墨岩山脚找到了云娘,她在事发后悄悄去给他们入殓,结果在师娘身下听到了韶儿的哭声。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如今我们都相遇了,从此仲犀你的事情就是乌恒水族的事,陈大人这几年都和我们在一起,他也相信北麓一脉终能重新凝聚,让那些该下地狱的早日下地狱。都虞候万芳是屠杀的主谋刽子手,他身后受谁指使,虽明了却无实证,现在紧要的是让万芳脱离他幕后的人,我们才有机会送他走。”   此事需先找到突破口,顾仲犀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明日我和陈大人见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盆友们节日快乐呀~ 第5章 第五章   乌颂珠连着几天没走,还和顾仲犀一起带着两孩子一起上早市吃早饭,一起买菜逛街,有人猜这位顾兄弟约是要娶这位胡人女子进门了。顾韶这几日都没去学馆,渐渐和乌裕鸣熟识起来,这个姐姐什么都让着她,她虽不说但心里明白这是姐姐在心疼自己,一种略杂的情绪在脑子里晃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这会两人捧着香糖果子在屋顶坐着,已入深秋的天气很凉,顾韶指了一下西方:“姐姐从那边来的吗?给我说说...你家乡的模样。”   家乡啊...乌裕鸣双手撑着脸庞,想起那一片瓜果香味四溢繁花似锦水草丰茂的地方,昆吾城是一片上天赏赐的美好之地,出昆吾不远就是黄沙漫漫烈日炎炎寸草不生,只有昆吾,一片生机盎然,往东来的往西去的商旅走卒大量驻扎在昆吾,给那里带去了能拼凑出整个世界模样的色彩斑斓的碎片。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昆吾城也被驻扎在那的商旅称为昆吾国,主城就是昆吾城,出大琰西境入西走,过了玉泊关,再深入黄沙之地,你运气好的话能在六七日之内看到昆吾,运气不好走岔了,或许一辈子就再也回不了家。昆吾南面是耸入天际的山,西边到天弁深堑,北到雅哈牧邦。城内从西北到东南有条运河贯通,物资运输、人民出行都十分便利,昆吾大小约是永安府加上一小块太康的大小,执掌昆吾的是乌恒水族,族中以族令为首,族令传女为尊。   ——“那里也是你的家啊顾韶,或许过不久你就要去那里了呢。”   这话她说得笃定,顾韶一脸不懂,为什么要去昆吾,她和爹都在永安城安家了,这不是店铺买卖红火得很,去昆吾做什么?   ——“你不想去?”   突然欺身亲近,顾韶随即躲着往旁边倒去,摇头,过会莫名的脸红了:“姐姐...你好香...”乌裕鸣一挑眉,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送你了,这里面的香味能持久到我们下次相见。”虽然店铺里也有香粉,但这种香味从没闻过,很独特的香味,竟能给人一种世间天高云阔的感觉,很神奇。   再回学馆,高怀逸又不理她了,她锲而不舍的追着问为何,最终得到一句:你突然就不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这一年的冬天永安城连降大雪,街市上鲜少有人走动,家家户户窝在家里烤火聚天伦之乐。顾韶趴在窗口看爹爹坐上马车往城北方向赶去,不由得叹了一声,最近爹爹老是早出晚回,店铺里来了个妈妈照看,爹爹让她唤人云娘。云娘做饭可口,对她无微不至,可她心头总隐隐不安,总觉着什么开始变了。   大隐隐于市,靠近勾栏瓦舍人来人往很杂,也少了人注意。这处宅子是一富商所购,与里面坐的人皆无关系。沈德顺远远的见着陈继隆过来,赶紧迎上去,一把抱住:“好久不见啊盛威兄!”陈继隆拍拍他,隐忍着情绪:“是好些日子没见了贤弟。”   沈德顺将汉王意欲笼络他的意图说给在坐的人听,在坐的除了陈沈顾三位,还有乌颂珠的兄弟乌纳赫,他长相并非完全西域化,在永安城内走动不易引起人注意。顾仲犀知道汉魏两王被困局中定是不服,汉王如今向沈德顺抛出笼络之意,是只走此步还是谋化深远并不得而知,若只是小打小闹拉拢几个朝官,那此人并不堪大用。   ——“魏王如何?要想打开局面,必须从两王中选其一拉下水,否则这局破不了。只有拉下一王站在我们这边,这局才能斗下去。”   ——“魏王早年颇有雄志,曾驻防南疆与瓦邦交战,他脾性耿直,即使对当前局势不满也不会全心全意站在我们这边。若以文武来分,汉王有文谋之智,魏王有武战之谋,两王都城府颇深,要拉他们下水,须得谨慎再谨慎。”   ——“此事我们不能主动,只能先被动。朝廷既然已派出查出袁州旱灾的官员,我们就一定要让他们查到东西,这件事我与郑凉与商量好,定送他们一份厚礼。此事一发,楚王与罗午斋担责最大,只要楚王腹背受敌,另外两个总要跳出来抢夺地盘,他们如今势单力薄,不与人结盟又哪能以一敌三?等着,此事不能急。”   ——“以一敌三?你是把高恪与他们并列?”   ——“他不配吗?只要皇贵妃一朝有孕诞下麟儿,他的势力怕是能以一对四,把那三王一一瓦解的同时还能把罗午斋踢得远远的。他如今不正是如此盘算么,此时怕是楚王与罗午斋该着急了。”   中书院派了刑部官员和御史台派出的御史官一同前往各地搜证已两月有余,如今年关也不得回京,相互埋怨,刑部史长生大人见御史台的赵南岭一副想查又不想查模样,扔了手中账本哼笑一声:“赵大人当年把猛虎巡山图献给先皇言之凿凿说顾林成有谋反之意的气魄哪去了?如今不过一件贪腐案,便把您给难住了?不应该呀。看看这些账目,假得我都不想看,赵大人是怎么心甘情愿把这些拿回来当证物的?”   赵南岭横瞪他一眼,没回话,这棘手案子真是要他的命,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怎敢去捉那只冒出头的?那岂不会扯出一串?   年关一过,皇宫传出喜讯,皇贵妃有了身孕。可随即有祸事相冲,东契谋忍了这么久,终是开始进兵大琰。前朝后宫,一片热闹。   开春时节,长达半年的搜证结束,史长生押着满满三大马车证物连夜赶回永安城。临要进城有箭头绑了油火射向马车,被隐在暗处的黑衣人翻身劫下。史长生衣冠汗湿,面带尘土,他知道这一路若不是有人相护早已死了八百回,临了要进城这些贼子还是不死心要拼死一博。可惜他也是受人之命要拼死把证物送到皇宫,不能违约。   皇帝是被内侍从高贵妃身边唤醒迷迷糊糊换了朝服进殿,见殿下伏着一人,当即问身旁的内侍成公公:“下跪何人?”   ——“圣上,是刑部侍郎史长生史大人,他连夜赶回京城来复命袁州赈灾粮草贪腐一案。”   高恪和罗午斋同时进殿,楚王早已在那站着了,三人对看一眼,随即有内侍通报汉王也来了。四人齐齐看着皇帝,看着皇帝手中那份奏疏,都没有先说话。   ——“竟有如此多人涉案?涉案钱财如此...”皇帝咳了两声,成公公赶紧递帕子递参茶:“圣上您小心龙体。”   罗午斋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此事还需刑部、御史台派出官员复核证物,此事牵涉甚广,若就此定案,太过草率...”   ——“罗大人!你以为这半年多来我们是怎么过的?我们这一路又是如何回京的!我下面的官员几个莫名被伤,那些血是白流的吗?”   ——“欸欸,史大人辛苦了,稍安勿躁。皇上,臣以为,半年多的搜证已足够,罗大人还疑这些证物真假那就是疑两部查案官员办事能力,他们辛苦大半年找人证拿供词,搜物证护送回京,又岂是罗大人一句话可以否掉的!这些贪赃枉法不拿大琰律令当回事不拿百姓人命当回事的蛀虫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高恪掷地有声的一席话惊醒了坐在龙椅上的人,他揉揉发酸的眼睛对下面看看:“史爱卿一路辛苦,朕要好好赏你。不过周南岭人呢?怎么就你一人来复命?”   ——“他!他家族中人涉案众多,怕是此时赶回去救火了!”   罗午斋听这话脸上抽动的笑了一瞬,看向高恪时多了一分嘲弄,都是一个泥潭里打滚的,你的人就十分干净?一损俱损一亡俱亡的话没听过?高恪看也不看他,只是斜了一眼楚王。楚王顿时跪下:“臣弟监管不力,罪有应得,还望皇上重罚。”   ——“臣也有罪。”罗午斋随即跪下。   皇帝为难的看向高恪,没得到想要的眼神又看向跪着的两人,轻叹一声挥挥手里的奏疏:“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官员啊,他们怎么就如此糊涂,昭珩、罗爱卿你们怎么就如此监察不力,朕很心痛。可如今北边战事已起,内忧外患齐齐追来,查处这么多官员商贾,责罚两名朝廷重臣,实则是在动我大琰根基。高爱卿,你想个法子折中处理吧,朕不想这事再闹下去,也盼着北边的战事能早早结束。”   史长生心都凉了,一滴泪滚落在光洁的石板上,一瞬间甚至想放声大哭。   高恪拈着衣袖踱了两步:“圣上所言甚是,如今外敌当前,朝廷内部不能乱,但这些涉案官员犯了律令是事实,臣认为,涉案中两院六部京官当革职重罚,地方官员则降两级留用,不足降级者削为平民,这些涉案官员若再犯律令,则受双倍处罚。商贾涉案者罚没家产北上充军去守国门,最可恨这些为了蝇头小利拉拢官员不把百姓生死放在眼中的贱商蜱虫!可恨!至于楚王和罗大人,臣不敢妄言,还请圣上裁决。”   皇帝这回看懂了高恪的眼神,不是他不敢说,是此时不好说,于是打了声哈欠:“此事需有警示作用,明日早朝百官相议,你们都回去吧。”   出宫路上,史长生颓然摇头,站也站不稳,楚王打他身后走过,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凭什么活着回京?那是因为,我们早知道结局如此。天下是谁人的天下?自然是我秦家的天下。史大人,天黑路滑,你一路走好啊。”   一阵悲愤上脑,史长生整个人栽倒在地。 第6章 第六章   两院六部直属官员涉案五人,这五人革职后高恪再拉五个他的人上来,整个朝局的称杆都开始向他那边倾斜。早朝朝会皇帝对楚王和罗午斋口头各打五十大板,罚了些钱银了事,只是楚王一手掌控的户、工两部如今新添了个同僚,那便是汉王。皇帝只说两部尚书资历尚浅楚王一人辛劳,如今多个人做事减少他的负担,又说兄弟同心万事顺遂,其余的什么也不再说。   朝会议到对东契战事,如今增兵在所难免,派谁人挂帅北上实难抉择。吴王一案耗损多名战将,如今举国上下良将难求。一轮议过无结果又议,汉王上前拱手道:“臣弟有一人选,此人虽无将军衔但确是最佳人选,禁军殿前司都虞候,万芳。皇上以为此人如何?”   高恪瞬时站了出去:“皇上,此举不妥,万大人...”   ——“怎就不妥了,本王觉得妥。当年在南疆战事中本王曾与他并肩作战,本王认为他可堪大用。皇上,臣弟附议万芳北上,只是他军职只能当副将出征,挂帅人选臣弟认为高广征大人最为合适,高大人这个副都指挥史左金吾将军一直有人口服心不服,此次高大人北上,正好战得他们心服口服!”   魏王竟然站了出来,还拖他儿子下水,高恪惊诧的看着他们两兄弟,一时惊得语塞。   快入夏的日子衣裳渐渐单薄,小孩们好动,夫子春困,靠在一边眯一只看他们打闹。微风拂来,一阵花瓣飘落,站在李树下的两小娃娃受了一身花瓣雨。顾韶拉着高怀逸笑着跑出来,差点撞上一个人,等定睛一看,周边所有人都跪下了,连夫子也跪下了,有人在拉她袍角,她低头一看是罗元宇,他在示意她赶紧跪下,不明所以,但也赶紧跪下。   抬头瞄一眼看到那个锦衣华冠的少年伸手带走了高怀逸,好一会夫子说都起来吧,这才都起来了。罗元宇敲她脑袋:“你适才不要命了,盯着太子殿下猛看,小心挖走你双眼!”说完伸了两根手指过来,顾韶吓一跳,赶紧拉住他:“那是...太子殿下?”   ——“对啊,他以前...哦,你去年才来学馆。他是来此接高怀逸,我们都知道高怀逸是高大人的孙女,来学馆只是玩闹,她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你以后别离她那么近,小心被太子殿下看到把你砍头了。”   顾韶打了个冷颤,回去就烧了起来,好几天没去学馆。   恍惚中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顾韶迷迷糊糊睁开眼,闻到一阵瓜果香味,乌裕鸣轻声哄着:“张嘴啊,很好吃。”迷迷糊糊的张嘴,嗯,初夏的第一口沁甜,甜进心里了,笑着伸出手:“姐姐...”“嗯...乖孩子。”乌裕鸣抱着她拍了两下,好一会没松开。   延福宫里高怀逸神色冷清的坐在太子秦政对面,姑姑在说什么话她也没心思听。原本她是不用去学馆,高府要请先生,自然有饱学之士相教,可她就是想去学馆,想和伙伴们一起玩耍,自幼明白高家门第森严由不得她任性胡闹,即使去学馆也不过就这两三年自由时光,过后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她未来的夫婿学礼修性,只等一朝嫁作他人妇。爷爷和父亲放任她这几年也是她求了又求求过来的,可秦政偏要来踏踩她这难得的时光。都说她日后必是太子妃,太子登基她就是皇后,天下女子做梦也梦不来的前程,她似乎生来就享有了。可似乎... 并不是很想要啊。   秦政如今十三年纪,生来沉稳,许多朝官都说他有他皇爷爷的影子,日后必是能缔造盛世的帝王。   高贵妃看出两人的别扭,轻笑出声:“两个小孩子还闹起别扭了?天渐渐热了,这是南边进贡的新鲜荔枝,我让人做成了汤,你们快尝尝。我这孩儿一天天长大,累得我转个身都难,你们可就别在我面前使性子了啊。”   两人端起汤喝了一口,秦政又放下汤碗:“娘娘,您腹中的孩儿不仅是我同胞亦是伏秀外甥,政儿以后一定好好爱护他。”高贵妃不明显的低头笑笑:“那我先替他谢过太子哥哥。政儿期望,本宫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这话问得秦政一愣,他清楚这问题的指向,嗓子一时发干,他说是男是女都不妥,可不回更不妥。   ——“男孩女孩都是太子同胞,太子莫非还会区别对待?”   高怀逸出声解了围,秦政连连点头:“伏秀说得对,必是不会区别对待。”   两人在御花园散步时,秦政负手隐笑,好一会藏不住了才说:“前些天你父亲领着崇远在街市上玩耍,我在马车里瞧见了,崇远三岁多了吧,真是越长越可爱,我也期待他长大,将来和我必是兄弟。你父亲快要北上出征了吧,你不用担心,戍卫北方战线的是吕玠吕将军,有他在,北方战线不会失守,你父亲只是驰援,不用太过担心。”   这话高怀逸不知从何接起,她只能摇摇头叹了一声。这人今天来找她,就只是为了安抚?   顾仲犀的鱼篓里都是鱼,坐他旁边的陈大人也钓了不少,两人优哉游哉看着湖面,他忽的笑了一声:“我已派人散出消息给万芳,说皇帝已经疑心当年北麓一案有隐情,高恪怕瞒不住,要送他去死封他的口,先是晃出儿子同行引诱他答应,而后安排儿子不能北上。你说这话万芳信是不是?我断言高广征是绝不会北上,只要临了他不北上,万芳心里那根刺就种下了,这点算高恪帮了我们。只要万芳北上,就要让他死在北方,死无葬身之地。”   陈继隆叹了一声摇头:“想我一生为国为民,临了却要做这种事情才能替故友报仇,真是良心难安。”   ——“你是指东契战事正紧,我却计杀战前大将?他万芳还真算不得战前大将,顶多算名过河卒子,你当我真不知当年在南疆是何情形?魏王是觊觎他的都虞候,想把这个位置挪给他的人才在殿前捧杀。当今大琰,能铁骨铮铮站出来让万军服拜者,只有你陈大人。他秦氏一脉对不住你,可你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跟你一起征战的兄弟。我计杀万芳,后着就是让朝堂重新请你回去,吕玠吕将军与你袍泽之情深厚,他必会在关键时刻拉你一把。”   陈继隆直摇头,他从未想过如此深远,也从未想过此生能再次重回朝堂。回去做什么呢,顾氏一族北麓一脉死得那么惨那么惨,他们如今就算让万芳死无葬身之地,却算不得真正的报仇,站在万芳后的人,他们还够不着,够不着啊...更不用说扳倒了。   ——“您重回朝堂之日,就是那人倒下的倒计时开始,陈大人,我们,永远不能气馁,那些被虐杀的冤魂可都看着我们呢。”   高怀逸觉得顾韶这段时间都对她刻意生疏,好像就是从上次太子来过书院之后。午休时刻,其他人大多伏案而睡,有几个喜欢玩闹的去了高阶生员处玩耍,顾韶一人负手走在荷池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过去把人拉到树荫下嗔责一眼:“烈日炎炎,晒得不难受吗?”顾韶嘘的一声:“适才有夫子说的似鲲的大鱼游过,我看得入神,倒忘了这日头毒得很。你怎没歇息去?”   高怀逸随她的话往水里看了看,骗人,从来也没人真见过那条大鱼,这人就见着了?随口哦了一声:“你不也没歇息?”   高怀逸有些使小性子的不对她看,有些生气可又有些担忧,若一直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回神才发现顾韶一直盯着她看,她不免有些羞怒:“叫你不要再这样盯着我看了,又忘了不是?”顾韶这回没躲了,反而爽朗一笑:“长得好看必是会引人多看几眼。伏秀,我一直想问你,你当真不害怕我吗,还是习惯了所以能忍住害怕?”   不知顾韶这问话何意,高怀逸沉思站了一会,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为什么会害怕你,就因为你的脸吗?现在我摸着你的脸告诉你,我不害怕你,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完全忽略你的脸,你在我心里,就是顾韶,只是顾韶,和脸上有疤没疤没有关系。”   容不得顾韶感概,远处的罗元宇吼了一声:“做什么呢你俩,赶紧过来夫子来了!”   高广征在临要出征前一晚摔断了腿,整个人昏迷不醒,说是整军回程时马匹受惊,雨天路滑整匹马摔倒,他也不得幸免。听到这消息万芳在家里一阵捶砸,他本是不信那些传言,可如今高广征就那么巧不能北上了,这难道真是巧合?越想越冷汗涔涔,突然停住脚步一挥手:“研墨!”当即挥墨疾笔,写好后在房里踱步良久才唤了他儿子万平进去,把包好的包裹放在他手上,再三嘱咐:“我走后随时等我消息,收到信立即把这份证物交给罗午斋罗大人,求他救我,告诉他,我是人证,最有力的人证,一定要救我。” 第7章 第七章   转眼一年   快到中秋,街市上有桂花的香味,雨一落香味就明显,顾韶撑着伞走在街上看收摊的人笑着奔跑,她也跟着傻笑,突然被人一把拉往旁边还没回过神是怎么回事,等看清,那匹刚刚几乎要撞到她的马飞奔着在拐角处不见了。顾仲犀从大叔手里接过顾韶,冲那马走的方向冷哼一声:“有些事不是跑得急就能挽回了,你说是不是小韶儿?谢谢大叔嘞,咱回家了小韶儿。”   顾仲犀在醉仙楼买了酒食,两人在房间吃完饭又赏了会秋雨,他忽然站起来关上窗:“顾韶,你喜不喜欢永安城啊?”顾韶点头,他也点头:“那过几年咱们再回来。”   嗯?   万平这一年多过得提心吊胆,日夜担心父亲说的那信会出来,最些日子才好些,原本以为仗打了一年多不会再有意外,哪知雨夜一骑铁蹄踩碎他的幻想,该来的,终归要来。去年八月,高贵妃诞下皇子,今年这时月,皇宫里正在摆庆生酒,大臣们该到的全到,罗午斋不知为何迟了些才到。   此时紫宸殿内罗午斋俯首低眉等着皇上看完万平连夜送给他的证物,几乎能置高恪于死地的证物,当年先皇并未下令屠杀北麓一脉,而万芳的证词和证据都表明,北麓一脉当时根本没有反抗,别说谋反,连被屠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两千多条无辜人命不说,当时因为顾林成意图谋逆案又死了多少朝廷官员,又有多少和北麓一脉有关系的朝官被削官被流放,造成如今朝庭无人可用的境地。他高恪,又是何居心竟敢假传圣令造成这千古冤案!顾林成案直接牵涉吴王案,那么吴王又冤不冤?   皇帝看完证词证物,直视的高恪,良久,他对罗午斋挥挥手:“爱卿先出去。”   这?...   罗午斋顿时泄气,不由得暗叹一声,他似是高估了皇上对天下的责任心,也低估了皇上对高恪的爱惜之心。即使再不甘又如何,如此铁证如山也扳不倒他,还能如何。就这样吧。   ——“朕想知道,当年先皇都知道这些事对吗。父皇默认了你的行为,因父皇明白,朕不是吴王对手。只是高恪啊,你做的也太绝了,当年让顾林成上京,他亦无活路,你又何必...”   ——“皇上,您太低估顾林成对于朝局的影响了,当年若任他一直壮大,他想颠覆大琰江山的姓氏也未尝不可,不用刀剑用唇舌,他顾林成能做到,让他上京变数无穷,臣只有斩草除根才心安。先皇也明白北麓一脉不能留,是祸患,皇上,事情是臣做的,您若要罚,臣认罪。”   ——“你也别急着认罪,朕问你,北方与东契的战场本就不利,万芳率军过去毫无作用,他觉得你不信守承诺想让他死在北方这才出此下策,战事不能再拖下去,你说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吕玠一人难撑大局,他多次上疏请求重新用回陈继隆都被你压下,如今,你说派谁前去救援好?魏王?”   皇上已隐约有了怒气,高恪心里明白,今日这一惊天大祸先帝帮他扛了一半,新出生的小皇子帮他扛了一半,否则这事绝不可能就这样了结。他对万芳真是失望透顶,可如今北方战事不利是事实,再任东契攻城略地永安都要不得安宁。想想跪下:“臣认为召陈继隆回朝一事可行。”   八月十五这天街市上热闹极了,顾韶本是和高怀逸约好晚上灯市见,可这时顾仲犀已把全部家当装上马车,他们就要离开永安城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经过护城河,满街的灯笼煞是好看,河里有人放莲灯祈福,她一路张望着眼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高怀逸,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她看到了被人牵着的高怀逸,只是人声鼎沸,她又口齿不清声音低哑,喊得嗓子疼出血对方才听见,等对方追来,马车早已疾步向城门而去,一片嘈杂中,她听见了高怀逸声嘶力竭的喊:“你去哪里?你去哪里呀顾韶?你去哪里呀顾韶!”   我去昆吾,或许此生都不再回永安。就此...别过,高怀逸。   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望着越来越远的永安城城墙,顾韶眼睛里滴下泪来,她是真的有些舍不得高怀逸啊。   万芳终于接到召他回京的召令,带着亲信三百余人连夜狂奔,他料到路上应是有杀机,既然和高恪撕破脸,那么他得时时小心。这场仗他毫无信心,负伤三次,每次都以为自己要死在昌河,老天既然让他活了下来,他就不想再死。这一年多他时时去信永安让万平打探高恪口风,求他早日将他调回京里,哪知万平信中所说让他绝望透顶,高恪如今连见也不见万平,如此看来,让他来此明明就是让他送死以达到封口目的,即使将来仗打赢了,他回不回得去又是另说,他又岂能再坐以待毙?   两山狭一路,地势最险,只是此处才出昌河不久,应是无碍,指挥着队伍小心翼翼前进,一阵箭雨袭来,惊得他大骇,随即转身,路却被狼牙路障封死,前无去路后无退路,他突然发了狂:“高恪!我为你拼死拼活卖命,你连一条生路也不肯给我吗!”   ——“死路是你自己找的,你若安分呆在昌河,又岂会没有生路?你选择投靠罗午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与高大人为敌,你只能命丧此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一眼四周的尸体,费力的爬起来找到万芳的尸体,哭了一阵把万芳手上的箭戒取下来:“万大人放心,将来若有机会,属下必联络曾岳曾大人为你报仇!”   伏在山顶的黑衣人见他踉踉跄跄走开,打了个手势迅速撤离。   又过了一天,另一群黑衣人赶到此处,才想设伏,就有人喊快看底下,众人顺势看去,顿时傻了眼。   高恪得到消息时已是三天后,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赶早他一步设伏杀了万芳,是谁?皇上?不怪他这么想,召回万芳的召令他亲手发出去,随即派了人赶往昌河设伏,那群人比他的人早到,可无论那群人从哪出发,也得先知道万芳要回永安这件事,也才能算到他必走那条路。真有人算到了?算到了他会这么做?浑身打了个冷颤。万芳不是他所杀,但这杀人的罪名,他得背着。   突然,他明白了,醍醐灌顶般的明白了,从查袁州赈灾贪腐案开始,就有一只手在引导事情的走向,置万芳于死地是他们必须达成的上目的。这人是谁?只能是替顾林成招魂的余孽子孙。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竟还有这样的人,且此人非常不简单,应是顾林成嫡亲子弟,行事作风颇有妖异之气,这就是当年他在先帝面前评价顾林成的话语——妖,顾林成有妖异之气,能蛊惑人心。   ——“来人!下令全城搜查,排查两年前进入永安城的异乡人,约三十多岁的男子,顾姓亦或林姓,应是以买卖人身份出现在永安。查!赶紧查!”   查到塞外遗珠时,乌颂珠带着乌裕鸣已经在昆吾接到顾仲犀和顾韶。乌裕鸣拉着顾韶欢快的走在路上,指着蓝天碧水间的一座大府宅说:“从今天起,这就是你家了。”   十年弹指一挥间,白驹过隙,当年黄口小儿已长成如今聘婷少女。   昆吾有环城水渠,民众每日生活用水集中于几个水渠出水口取用,十分便利。众人已习惯每日清晨遇见顾韶来此取水,只取一壶,据说是用活水煮茶好喝?这让许多人将信将疑也学她来清晨取一壶水煮茶。跟在她后面的乌裕鸣过来,众人皆行礼:“少族令好...少族令又陪小韶来取水呢...”   乌裕鸣点点头挽手站那等着,这丫头来取水哪是去煮茶啊,就是早些年听说这引水渠是她曾祖父年轻时所造,就每天要来取水壶说是以此感怀曾祖父...其实,就是凑热闹。这丫头如今可喜欢往热闹地方凑了。   昆吾的清晨凉爽舒适,每日清晨微风徐徐送来花香味,也微微吹起她的裙摆,在各户各院的开门声里看着这丫头的背影随着她一路缓缓归家,真是一种能让人沉迷的享受,无论再有多少年,她愿一直这样守着前面那个背影,就这样陪着她回家。   顾韶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有侍女迎上来接过她的水壶:“表小姐今日要用这水做什么?”顾韶溜溜一转眼睛看着乌裕鸣:“我想吃冰瓜酪,用这个水做好不好呀姐姐?”乌裕鸣掐指算算,这人信期过了两三天,吃冰的应是无碍,允了。顾仲犀耍完一套剑法出来正在擦手,这话听个正着,摇头:“鸣儿,不能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瞧瞧她现在成什么样了,要裙子你给她买的裙子能一天换一件一个月不带重样的,要吃什么你搜罗整个昆吾也要做给她吃,要胡闹你还陪她到处胡闹,再如此下去,她要一无是处了。”   顾韶不管爹爹怎么数落,躲在表姐身后一脸得意,乌裕鸣还没说什么,乌纳赫也收了剑走过来:“谁让咱们鸣儿就这一个宝贝妹妹呢,可不得宠着。再说小韶儿可不是一无是处,前些日子不是和西域来的地毯商辩论哪的羊毛好最终赢了人家五块上好地毯么。”他说完哈哈大笑,顾仲犀无奈的指指顾韶:“以后不许再如此胡闹,你是遇到讲理的,要是遇到不讲理的,你一个小丫头还想赢人家地毯?不给你打一顿算好的。”   ——“在昆吾,谁敢伤她得先问过我。再者仲犀叔叔是对自己教的武功没信心?”   都帮着这丫头,顾仲犀无语可说,乌颂珠过来说开早饭了,这才把人都散开。   喜欢花裙子是事实,喜欢吃好吃的是事实,喜欢偶尔胡闹也是事实,只是除开这些,顾韶每日做得最多的事还是看书作文,当年北麓书院有数万本珍品藏书,全毁于大火,如今顾仲犀为她搜罗来的古籍珍本数量不多,还好有乌裕鸣从昆吾商旅处收来的各国奇书供她参读,这才能勉强消磨她那怎么也填不满的读书欲,毕竟不是本国文字,她要看懂,还得先把别国文字参详透这才能开始阅书。   她最近在写一本关于西域四国杂食记,城内商旅和她聊到家乡美食一聊能聊大半天,她查阅典籍联合商人口述,写得想当有趣。每写一章乌裕鸣都要先拜读,再催她快些写,早日完书付梓成册。可是这人有时勤奋有时颇懒,兴致起连写几天,没兴致十天半月不动笔,也不知何时能写完。上一本是昆吾临时驻扎的和尚给她讲了佛国游记,她据此写了一本天马行空的魑魅魍魉话本,如今在大琰、东契等国都卖得颇好。   她写什么顾仲犀都不管,但只要她写事关大琰政局时弊的文章,顾促犀就给她当场撕毁焚烧,呵斥一番再所难免,这时乌恒水族的人也不敢插话。   午时天气炎热,她吃着冰瓜酪对窗下来往的人群扫了一眼:“姐姐,最近来昆吾的东契商队怎如此多,莫非,真是有提亲队伍伪装成商队?”一句话惹得乌裕鸣瞪她一眼:“我看你最近很闲,闲的发慌,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可不上当,你就是想逃避提亲。东契和大琰休战已五六年,他们老皇帝也驾崩了,如今的皇帝只有一位皇后,生一儿一女,简直婚姻典范,来提亲的那位唐王是他们皇帝三弟,未曾娶妃,且他允诺若生女儿必送回昆吾当下任族令。我觉得他不错。”   ——“不错你去嫁啊。”   一句话噎得顾韶不敢再说这话题,她明白东契和大琰都想控制昆吾,控制昆吾等于控制了东西商道咽喉,这些年昆吾也夹在两国中小心翼翼,能保持平衡的唯一办法就是两边都不倾斜,东契和大琰结盟共同对付昆吾的几率几乎没有,想想就知道,攻下昆吾,怎么分?你分多一点还是我分多一点?两国若是再开战此处税银怎么收?驻兵怎么派?必是谈不拢,两国都懂这个理,只能从昆吾这边想办法。   刚才说让乌裕鸣嫁到东契,纯属笑谈,且不说平衡策略,只说嫁娶一事,凭什么你要娶我就要嫁?乌裕鸣可见都没见过那唐王,是风流倜傥还是歪瓜裂枣且不说,人品又如何?婚姻这事,可太复杂了。尤其是乌恒水族从小释放天性养大的孩子,不可能将就着一闭眼就把自己嫁了。多少昆吾的姑娘不爱大琰和东契的所谓翩翩公子,宁愿跟着别国来的商人在昆吾组建一个家,或许知道丈夫在遥远的国度还有一个家,可她们就是觉得此刻能在一起就算过日子。   乌裕鸣今年双十年华,虽有倾城之貌,可搁那两国都已是大龄未婚女子,是给父母蒙羞的存在,但在这昆吾,多少青年才俊风流雅士把她当女神一样仰慕,若她说要招亲,怕是要让昆吾不眠不休狂欢几天几夜。   这样一个女子,最大的爱好却是跟在她那脸上有疤的丑妹妹身旁,似是一刻也不肯离开。   ——“姐姐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在昆吾长大,你还信世间有非你不可的贞烈之情吗?”   ——“你以后又想嫁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算在昆吾长大,你又是否还信世间有非你不可之情?”   两人僵住了,顾韶放下冰饮,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我以后不嫁人,我要游历世间山川海河,把世间趣事都写进书里,只此一事,便可消磨一生。至于是否相信世间有非你不可的感情,我信啊,我自然信。有人豁达嬉戏人间,就有人痴守誓约白首不离。这话我可真不想再聊,姐姐,我们去下面转转吧。”   起身要走,乌裕鸣抓住她胳膊:“你要游历世间山川海河,我陪你。”   顾韶眼里掠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笑着勾住她肩膀:“好。我们姐妹现在就一起胡作非为去。” 第8章 第八章   昆吾城奇装异服者实在不算得异类,顾韶左脸戴了块薄如蝉翼的面具来遮住疤痕,她本是不在意,但乌裕鸣不想她时时被人盯着看,逼迫她出门就要戴上,她也没办法。戴上后只看右边脸,会以为她是能和乌裕鸣比肩的美人儿。两人来到东契一商队驻扎的客栈,她要进,乌裕鸣拉住她:“去这做什么?”   ——“吃饭呀,我饿了。”   ——“回去吃,这里... 不好。”   ——“不要...我就要在这里吃...”   被这人一脸娇气的看着,乌裕鸣投降,牵着她到桌子边坐下:“你呀...看来仲犀叔叔说得对,我太宠你了,这样下去不行。”说是这样说,点的菜都是顾韶爱吃的。   隔壁桌已经喝红脸,昆吾有些酒是他们在别的地方尝不到的,来此地就海喝,可惜从来都是高估自己酒量。听他们胡吹乱侃说到皇室的事,顾韶转过身去敬酒搭话:“我也是听说你们公主长得十分漂亮,不知可有婚配?”说着让店家给他们加了一坛酒,有人请喝酒他们自然高兴,又是在这离皇城天远地远的地方,一时起了兴:“国中想求娶公主者千千万万,可公主自然是瞧不上他们呀。”   乌裕鸣并没有拦她去搭话,自然是清楚她这样做有这样做的目的,顾韶从来不是个真喜欢和人闲侃家长里短的人。此时她只是时不时看看四周注意一下形势,虽有她的侍从在四周布防,她还是不太放心,在顾韶身边时,从来最担心她的安危。   一行人已说到大琰皇室有意让两国结姻亲的事情,顾韶饮了一杯点头:“这是件大喜事啊,兄弟我看你神色不好,莫非你还对公主抱有非分之想?”   ——“这位姑娘你这说的哪里话,我自然是不敢有此非分之想,只是替我们公主不值而已。我们常年在两国间走商,该听到的自然不会少听,大琰国那位皇太子啊,有心上人,且一心只想娶那心上人做太子妃,对于求亲之事,他敷衍至今,毫无诚意,简直可恨。东契国民大都认为我们皇帝应该一口回绝这门亲事,日后该打就打,我们东契可从未怕过他们。”   东契自然不怕大琰,且这么多年一直在做兼并大琰的梦,要说这梦是否能成真,还真不好说。按此事来看,大琰内政怕是出了危机,否则怎会主动求娶东契国公主,明显是想以公主嫁入大琰来缓和一些事情。如此明显的事,东契谋臣怎会看不懂,在大琰太子明显无诚意的情况下他们还愿意商谈这门婚事,只能说东契新帝登基后,内政也出了大纰漏,这纰漏让那些谋臣认为暂时不起战事为最佳。   这事好玩了,顾韶捏着酒杯放下:“姐姐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回家吧。”   每回顾韶找他聊大琰的事顾仲犀都会冷着脸色,这次也不例外,听她说完笑了一声:“你就听过路商旅那么一说就得出这么多结论,你是认为自己比他们朝堂那些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奸巨猾的人还聪明?顾韶,爹不想再说那些你也不想听的道理,爹只想告诉你,永远不要低估那群人,永远不要怀疑他们狡猾奸诈狠毒的程度,也永远不要去妄议那些会伤害到你的事,那些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一个女子,老是关心这些是想做什么?”   这话问得顾韶哑口无言,许多年不曾出现在的嗓子发痒的感觉突然回来了,难受至极,憋得难受咳了几声:“我要去大琰。”   ——“做什么?”   ——“看看小时候生活过的永安如今是什么模样。”   原本以为顾仲犀会一口回绝,没想到他竟然迟疑了。顾韶一席话,在他心里泛起波澜,东契唐王来昆吾求亲本就不正常,大琰太子求娶东契公主这件事就更不正常,他当然知道事出有因,而这原因是现在大琰朝堂的陈继隆分析给他——高贵妃之子秦曙如今已十来岁,前有皇帝宠爱,后有高恪把持的大半个朝堂撑腰,如今大琰换太子之声高涨。让太子秦政娶东契公主是皇后力促之事,她明白,她的儿子必须找到外援才能继续抗衡太子之争这一战。   若耗到高恪老死,是否算赢了?当然不。如今皇帝对朝政毫不上心,常常十天半月不临朝,虽有太子监国,那朝堂上的事又哪轮得到太子说了算。罗午斋已韬光养晦许多年,任凭朝堂新政令对民间苛征暴敛,以至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多地时不时有人组织义军反抗,可惜终究不成气候,当即就被镇压。高恪对不起的岂止北麓一脉,他对不起天下苍生啊,那个朝堂里站着的,十之八九都对不起天下苍生,那里边的多数人心已经腐烂得发臭,又还有谁能独善其身。   陈继隆从昌河回永安就调任兵部尚书,兵权向来掌握在枢密院史手中,哪又轮得到他调兵遣将改革体制。   站在窗前摇头叹了一声:“韶儿,爹问你,何为忠啊?”顾韶摇头:“庙堂之上在其位谋其政是忠,忠于天下百姓,江湖之中慎始慎独是忠,忠于独善其身。可世间并无绝对的忠,臣对君,君对民,民对官,忠都是有条件的,倘若条件改变,继续愚忠更可怕。”   ——“爹再问你,若你身负济世才能,你明知世道将崩,你是选择随避洪流远观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去阻止洪流?在这之前没有人能确定你的行为是力挽狂澜还是自不量力,没有人知道。”   ——“我...”   顾韶没能立即回答出这问题,乌裕鸣敲门进来送饮品,见两父女脸色都不太好,递了个眼色能顾韶问要不要帮忙,顾韶苦笑着摇头,这个问题,她一时真的回答不了。顾仲犀临走拍了拍她的肩:“韶儿,你是很聪明,但切忌聪明过头。仔细想想爹问你的话。再想想,这天下,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对于顾韶要去永安,乌裕鸣一百个不同意,如今她又不能随便乱跑,即使跟去永安也留不得几日就要返回,得留在昆吾逐渐接手一些政务,昆吾虽不大,算上来来往往商旅,也住着近两人百多万人,她得学着对这两百多万人负责。   院里葡萄架上的葡萄串在夜光里似宝石般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乌裕文亲手剪了一串让人洗手端过来,一粒一粒递给顾韶:“我知道拦不住你,你要做的事,始终是要做到的。只是你此次一人去永安,万事都要小心,报平安的信须按时寄来,我收不到,就会去找你。所谓天下大势,你与仲犀叔叔时常谈论,你比我看得清,我也就不说别的,我只希望你...记得你的家在昆吾,这里有你的家人。”   一串湖绿玉石做成的手链戴在顾韶手上,乌裕鸣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不知为何,她仿佛又模糊看到了顾韶以后要发生的一些事,看不清,但这让她很不安。小时候看到顾韶降生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她听姑姑说了以后就很肯定那件事确实发生过。   顾韶反握住她的手,收了笑意:“姐姐,我只是去永安逛一圈,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   乌裕鸣笑了一声没反驳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说话变成了这样,明明都清楚对方心里真实意思,但说出来的话往往只是这样,只为不让对方忧心。   入秋时永安城陈州门东侧新开了家布料店,从西域四国到东契到大琰的各色布料都有,店铺店家是个年轻女子,长得窈窕高挑,只是左脸有疤,右侧的颜则却又是让人惊艳。做买卖不愿与人费口舌争分文小利,进店的人看到过几次她让利给对方,也看到过她不卖给对方,这全取决于她高兴与否。虽脾性古怪,但因店里有些布料着实稀有,短短半月,整个永安富贵人家几乎都成了她家买主。   京里的一伙地痞流氓盯了大半个月,确认这家只有小娘子一人,合计着把这铺子加娘子一起盘到手,叫嚣着丑则丑矣,身段还是不错。隔壁卖酒食的丰味轩店家几次在她前来买酒食时好言相告,让她赶紧把家中长辈兄弟叫来一齐看店,否则这真要坏事。   这日有三五个浮浪子弟登门,对绸缎布匹不上心,眼神尽往她身上斜,她上前搭话,对方一伙就浪笑,有人拿扇子戳她腰上,被她躲开后哟哟哟的几声:“小娘子怎一人在此开店,家中父母兄弟也不来帮忙?”顾韶转身回道:“父母兄弟在他乡张罗货源,无暇前来帮我。”这话惹得这些人互看一眼,放心大胆的调戏:“这满屋绫罗绸缎,小娘子为何穿着粗布苎麻,这姣好身段得配好衣裳啊。”顾韶不着痕迹的避着他们动手,轻笑一声:“朝廷的规矩岂敢不遵从,公子说笑了。”   ——“这永安城满街行走的商户可还有人遵这劳什子朝令?八百年前就废啦。小娘子这话说得真是让人怜爱,干脆今儿我来买匹绸缎给你做几件衣裳?”   说着手已经要搭到顾韶肩上,门口又进来一年轻男子,当即呵斥:“你们做什么!”这五人一看,门外来人竟是皇城巡防兵马司的人,可他们自然不怕,哟呵一声:“兵爷当值还能进店铺逛逛,这日子过得真是悠闲,就不知你们校尉大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门外站着的巡兵也在叫年轻男子出来,不要惹事,年轻男子气得脸颊涨红,低声回道:“这帮恶霸我认识,我们要是走了,这姑娘必要遭灾!”   门外的人有些为难的看着他,这不是没出事么,他们也不能管啊。   顾韶在他们说话间仔细打量了这男子,越看越觉得有点熟悉,上前咦了一声:“敢问这位兵爷,你是不是姓罗名元宇啊?”对方一脸惊诧的看着她:“你认识我?你是谁?”顾韶笑得灿烂的拍拍他的肩,随即转身:“今儿我不做生意了,各位请出去吧。”说完小声对罗元宇说:“换班来找我,我请你吃酒。”   店家要关门,巡防兵马司的人还是能看着店里的人出来,要是不出来,这就是闹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存稿没了,主角还没见面,哈哈哈 第9章 第九章   罗元宇换岗后迟疑再三,站在绸缎铺门口抬头看看,店门已关,他是敲还是不敲?正想着,有人从旁边丰味轩出来,手上提着酒食,上前喂了一声:“罗兄,走吧。”罗元宇看着她,想了又想,摇摇头,真不认识,就这样跟着走真的好?顾韶见他停下脚步,负手笑着摇头:“你看着我这张脸,真的没有一点熟悉?”罗元宇又想了想点头又摇头:“儿时倒是有个同窗小友脸上有...有和你相似的疤,但他是男孩,且已消失许多年...”   ——“谁说我就是男孩了,罗元宇,你如今可没小时候聪明了。”   ——“你!你真的是...顾韶?”   ——“在下顾韶,好久不见呀,罗元宇。”   进到后院点上油灯,摆上酒食,开坛倒上酒,顾韶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晃晃酒杯:“坐啊。真是没料到你进了巡防兵马司,我以为你最差也能混到翰林院做个编修,且以你如今的年纪,应是积极求取功名的年纪,怎就做兵了?”   一席话让罗元宇没了生疏感,酒过三巡,说得哽咽。今儿出现在绸缎铺里的几个都是如今当朝权贵族亲子弟,在永安为虎作伥也不是一两天。罗元宇祖父原官至中书院太常,正四品官,在万芳事发之后受罗午斋之命联合几名御史上疏,弹劾兵部,句句针对枢密院,指他们不作为才让临阵脱逃的万芳之流丢尽大琰的脸,临了还被敌军反杀,问兵部究竟替朝廷养了多少这种只拿功名利禄不思报国的人。   随即他祖父就被调任地方,贬为七品知县,老人家受此打击,不过两年就死在他乡,接着他家道中落,别说翰林院,就是如今的巡城兵马司,还是他父亲托了好些人才给他谋到的差事。   顾韶也不会安慰人,轻拍了他两下:“事世白云苍狗,既已如此,罗兄当振作,毕竟你罗氏一家将来还得靠你支撑。我此番回永安,本也就是想看看你们,本以为你们都应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作尽永安风流之诗,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美好。”   接下来几日,那几名混子时常上绸缎铺,但也不敢恣意妄为,因他们这几日老是遇着朝官贵妇来此买绸缎,好几次还遇着了族亲,带头的张离在店里受了姑姑一顿暗斥,让他别在此寻衅滋事,这里好些货源独此一家,把人得罪跑了,她上哪买这上好的绸缎去。张离还不服,说怎可能独此一家,敢情还比得上朝贡之物了?他姑姑又嘲弄他没见识,江南上贡的绸缎布匹都是规定的样式,料子极好,但哪比得上这里工艺多样,还可找画师画图订制图案,别家鲜有能做到这样。   罗元宇算是找着了个喝酒谈天的地,他如今三不五时换班就拎着一小坛酒往绸缎铺来,顾韶要是忙着,他就在后厨备好酒菜等着,两人一聊就能聊大半宿,趁还能走,他就歪歪斜斜离开,顾韶也从来不送他。他来的次数多了左右隔壁就开始打听,问顾韶是哪家公子,若不是订亲的未婚夫,还是不要如此往来的好,久了必会坏了名声。顾韶对这本是不在意,但想想是这个理,罗元宇来得太勤,这天长日久也是在坏他自己的名声,万一有姑娘看中他了,不得伤心?哪家媒婆还敢上门说亲?   晚上罗元宇听了她这话,哈哈大笑,一碗酒喝去大半:“顾韶,你今儿要是为你自个说这话,我罗元宇饮完这碗酒就走,绝不再叨扰,可你说我...说我姻缘之事,唉,这些日子你还没看出来吗,我心都死了,又哪来有心思来张罗那些事。”   ——“为何就心死了?因被迫弃笔从戎,又在如今位上郁郁不得志?你可有试过挣脱,试过去改变现状?”   ——“岂能没有!可如今这世道,又岂是我想挣就能挣脱,想改变就能改变的?高党把持朝政,能有出头之日的要么附其党羽成为徒子徒孙要么黑心烂肚刮民脂民膏买个步步高升,这些,我罗元宇岂会做!老天爷早断了我罗元宇的活路!”   这么大怨气....   顾韶暗自摇摇头叹了一声,没再给他添酒,而是倒了杯瓜果汁给他:“罗兄啊,你长我一岁,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如今你把话说到这份上,有些话我就要说了。孔子说,清斯濯缨,浊斯濯足,家道如此已是事实,你再愤恨一时也改变不了,可你自个的处境真就是死局了?我看不尽然。你如今依然把自个放在世家子弟清高桀骜的位置上,如你所说,世道如此,难道你还幻想着那些被阿谀奉承惯了的人来礼贤下士对你吗?而你又有什么惊天本领能让人这样对你?你要是千里马,也得跑起来才能让伯乐看到你。罗兄,放低身段去做那些在别人看来你本就该做的事不可悲也不羞耻,若你真有心重振你罗家,你就不能再如此每天怨天尤人,要去做实事,一步一步的去往你想要的目标靠近。你我虽只同窗两年,但我觉得你确实是个人才,只要你有心去做,总有一天,你会达成所愿。”   罗元宇被这席话惊得半晌没回神,回神后还是有些动摇:“可是...如今,我能做什么?”   ——“如你所见,朝堂被党派把持多年,那天下为何还未大乱?那是因为底下还有忠于自己内心忠于天下苍生的人在撑着,他们默默隐忍,或许让你去看,他们也是奸官也是贪墨可耻之辈。水至清则无鱼,尤其是在当今这个世道,他们得先保住了自己,才能在面对大是大非时选择大是,才能去保护更多的人。你说对吗罗兄。”   罗元宇忽然站了起来,走了几圈后猛的看向顾韶:“你...不对,你不是顾韶,你怎会有如此...如此才学,能将道理讲得如此透彻...你,你到底是谁?”   他一脸钦佩又惶恐,顾韶自己倒了杯瓜果汁喝了两口,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我比你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你如此害怕做什么。我不是顾韶还能是谁。你刚才问,你现在能做什么,据我所知,朝廷新设了羽林卫来收集情报控制百官言行,掌羽林卫的还是枢密院,你既已投军门,就该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你要想得到赏识,要先想办法调去羽林卫。不过在做这之前你要先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确定想好要踏出这一步了,这步踏出去,可没有回头路。”   罗元宇懂她最后话的意思,负手踱了好几个来回:“此去,不回头了。”   ——“那好。我问你,如今朝廷分了几股势力?”   ——“高恪一党势力最大,罗午斋罗大人已韬光养晦多年,实难成气候,但他还在中书令位置上,且算一股,楚王算一股,太子政算一股,汉魏两王实已投向太子,楚王在太子与高恪中间摇摆,倾向于高恪。大约就是这几股。”   ——“不,你算错了,朝廷如今只分了两股势力,一股是太子政,一股是贤王曙,其余的,都只是其麾下羽毛。高恪楚王为贤王,汉魏两王为太子,罗午斋,你知道他为何不站位吗?”   ——“这...还真猜不透。”   ——“他是在赌皇帝还能掌控这盘棋局,无论是废太子还是立太子,都只是皇帝一念之间的事,他站的,是皇帝。他想的是站在皇帝身后,可以左右逢源,未来无论谁登大位都不会拿他开刀,可他忘了,将来无论谁登位,他后面的势力都要重洗朝堂,他又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呢。这是个选择站队的大势,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罗兄,我问你,你站谁啊?”   这真把罗元宇问到了,他站谁?站谁?为天下苍生而择还是为他自己而选?不论是为苍生还是为自己,他站太子政!   顾韶点点头:“那好,从明天起,你就去用尽办法往太子身边爬,无论是卑躬屈膝还是曲意逢迎,你就朝着你认定的目标向前,不要顾忌那些顾忌了也没用的东西。即使这一路你会沾泥带灰,但是当你达到目标时,你洗把脸就会发现,你还是你自己。”   两人对视着久久没有再说话,良久,罗元宇用力的点头:“好。”顾韶拿杯子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你需要我时,我会帮你。我们勠力同心,一同前进。”   ——“你...为何啊?”   ——“我,为我自己。”   都是聪明人,罗元宇不再多问,只是把杯中饮品一饮而尽。   高府的秋园会是各家夫人小姐争相斗艳的好机会,每年临近中秋她们都会聚在高府赏菊品茗,平日里老爷们不好做的事就由她们来做,譬如联姻之事,能来此处的都是高恪心腹家眷,彼此联姻对彼此都有好处,家世清白,能共同进退。   户部尚书曹朗在袁州赈灾贪腐案中原本风雨飘摇,最后抱住了高恪的腿死活不松,这才折腾几番又回到任上,今年又加进太傅衔。他的孙女曹玉如今年年芳十六,正适婚配年纪,一到场便引得各家夫人窃窃私语,都说谁要是娶了他家孙女,那真是好福气。   大家都到齐到都在等着,等真正的主角登场,这主角就是她们认定的未来太子妃,高大人的孙女高怀逸。可惜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倒是等来一婢女在老太太耳边耳语了一番,随后老太太笑呵呵的说:“大伙别等了,我那孙女去了栖霞寺,说是过几日我大寿,她去寺里祈福求大师给她亲手抄给我的佛经开光。”   一众人皆称这是大孝,都教自家女儿好生学着。   高怀逸在寺里和大师谈经论佛忘了时辰,到城门口时赶着城门闭前一刻进城,但城内已快到宵禁时刻,她是绝不可能在宵禁前赶回府了。到丰味轩门前时,被巡城兵马司的人拦住轿子,高府随从府卫当即要呵斥他们,高怀逸轻咳了一声,府卫疑惑的上前问道:“小姐,可有吩咐?”   “毕竟是我们错在先,好生和他们说,让他们通融通融。”高怀逸也实在不想打着爷爷的旗号再拉仇恨,她做事向来谨慎,这次真是意外。   府卫实在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放低声气上前:“这位...兵爷,我们小姐...”   ——“轿中何人,下轿来例行查看。”   ——“你好大的胆!”   一瞬间就较上劲,高怀逸无奈的掀开轿帘下来:“这位兵爷,我去寺庙上香误了回城时辰,是我的错,还忘兵爷通融通融,要罚钱银我们认罚。”   一直在队伍后面的罗元宇借着火光认出了高怀逸,本来就有小时候的记忆,加上他在城中好几次遇到过高怀逸和高家人的马车,还有一次巡城值守自高府门前经过看到过高怀逸上轿,自然也就认得,只是那时一心想着避着走,从未打过照面,此时他想到了什么,赶紧上前到校尉耳边耳语了几句,校尉疑惑的看他一眼:“你确定?”他点头:“确是高大人孙女,大人,趁着他们没主动表明身份,我们赶紧走吧,否则可惹祸了。”   罗元宇总觉得高怀逸对他看了几眼,但又不确定,一路怀揣着疑惑往前走。楼上微开着窗户看完下面这场戏的人轻笑了一声放下窗户,这不是做得很好么。 第10章 第十章   高怀志沐浴更衣准备进宫时先去了姐姐院里问安,高怀逸回来得晚,没了睡意,这会放下书让婢女带他进来,两姐弟添了壶清茶闲谈,一喝茶高怀志嗯的点头:“栖霞寺的桂花茶果然让人口齿留香,渡厄大师近来可好啊?”   两人又聊了些佛寺的事,谈到渡远法师远去天竺,千里迢迢,也不知吃了哪些苦。不知怎的话题又转回了宫中,高怀志做贤王陪读已好些年,礼乐射御书数,贤王学什么他得陪着学什么。说了会贤王的事,高怀志抬眼看了家姐一眼:“姐姐,太子和东契公主的婚事可商定了,圣上已着礼部派出迎亲队,不久楚王就会亲率人马前去迎亲,约冬月就能抵京,年前太子就要大婚了。你,可想好了?”   这事轮得到她想好不想好?高怀逸听着好笑,拈起块梨糕吃下拍拍手:“你认为姐姐该如何想?”这件事说起来难免伤感,两人纠缠这些年,天下谁不认定高怀逸会是太子妃,如今,可让他这个姐姐如何自处啊。摇摇头叹了一声:“你若伤心,我便向宫中告假,我们前去太康老家住一阵。”   高怀逸饮了口茶半天不语,最终轻笑出声来:“你呀,操的是兄长的心,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启程进宫去为正事。到了宫里好生陪贤王读书,也要恭顺贵妃娘娘,其他的事,不要乱想,也轮不到你想。”   怀志前脚进宫,后脚就有旨意传进高家,太子派人来接高怀逸进宫。一夜未眠,难免精神不济,掩嘴打着哈欠吩咐婢女:“着府里杨詹事去巡城兵马司寻个人,昨夜回府有人帮了我,悄悄赏些银两过去。”给她更衣的婢女笑着应话:“小姐,哪用得如此兴师动众,那人能帮到小姐是他的福分呢。”她弹了丫头一脑门,没再回这话,别人她是可以不在意,可昨晚那个人,可是有点意思。   罗元宇她不陌生,几次在街上遇到对视,对方都避她的目光而走,一股年轻气盛的孤傲,仿佛她这个高大人的孙女愧他颇深,让她想伸出援助之手也不敢伸。如今转变得如此迅速,事有蹊跷。   太子在凝和殿与高怀逸相见,一脸愧疚。高怀逸瞧着不妥,挥退左右,站得端正:“太子殿下这般模样,可是遇到什么忧愁之事了?”秦政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伏秀,非我所愿,那真非我所愿,可我又能做什么?我恨不得自己不是生在这帝王家,那样我们早就成亲,我也此生无憾了。”   高怀逸不着痕迹的抽出手哦了一声:“殿下所愿只是与我成亲?那我岂不是有罪于天下?哪有一国储君只想着儿女情长,天家人心中该装的是天下,殿下说我说得可对?东契与大琰联姻,两国幸事也,殿下如此,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什么天下,这天下是我的吗?这天下是谁的,如今谁也说不好。伏秀,你为何能如此冷漠的与我谈论这件事,我要成亲了,新娘却并不是你,我已难过得几夜难眠,你的心,真就如此狠吗?你不难过吗?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不!你不要回我。我要告诉你,即使我成亲了,即使那东契公主是我名义上的妃子,我的心还是你的,我此生来生,生生世世,心都是你的,无论将来他们还要我娶多少个女子,她们都只是摆设,我眼里心里,整个人的魂魄里,都只有你。我只要你,伏秀。将来我为皇,只有你,能是我的皇后。”   任秦政抱着,高怀逸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为那东契公主默默叹了一声,那位公主又做错了什么,身怀两国友好使命前来大琰,即将要嫁的,却是早就将她排在心外的男人。可悲吗?可能这就是天家儿女的命运吧,从来轮不到他们自己掌控自己的人生。   秦政还不打算放开,高怀逸心里无力的哼了一声:“太子殿下,如今这样,你不觉得是老天爷在帮你吗,将来,你要诛灭高氏一族时,也就不用再顾忌我的存了。”秦政将她抱得更紧:“不,只要我坐上九五之位,我会保全高家人性命,党派要诛,你高家人性命可留。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伏秀,你要信我。”   秋雨不烈,但突兀的就落起来也遭人怨,此时西角楼街两边店铺里都站了躲雨的人,酒食店家大多会奉出清茶一杯凳坐一把,供躲雨的人闲谈天地。顾韶绸缎铺里也来了些人,都只转转,随即又转去了旁边的丰味轩,只有一名公子带着一名婢女来回转了很久也没走,她从堂后端了茶出来,对那人微微一施礼:“公子,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要是不嫌弃本店粗茶一杯,坐下来歇歇脚吧。”   这位公子礼数可不怎么样,就算她样貌有异,这样一直盯着看也很失礼吧。顾韶暗自腹诽了一番又摇头,莫不是,罗元宇的相好找上门来了?这哪里是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分明就是个婀娜多姿的女娇娥。想想她来永安这些时日可没和什么外人接触,最有可能的,可不就是和罗元宇有关么。   像是回过神了,这会轻咳两声来缓解尴尬:“小娘子恕我冒昧,只是你...店里,有股奇特的香味,我在别处从未闻到过,一时失神,还望谅解。”这话顾韶信,她身上的香囊是乌裕鸣亲手调制,香味独特,别处是闻不到,对着香失神总比对着她的脸失神来得有说服力。又微微一施礼:“公子说笑了,约是绸缎布匹的味道,因店内是易燃之物店里并未焚香。公子来小店,是想给家里夫人添些衣裳特来此选缎料?”   看到这人竟然脸微红,顾韶心里略惊讶,这是脸红个什么劲,你一个女子,难不成家里还真有夫人?两人莫名的同时沉默,顾韶觉得这气氛极为诡异,这人前来是想做什么她真猜不透,看模样是大户人家小姐,若真是为罗元宇而来,那小子还挺有福气。轻咳一声刚要问,对方先问了话:“不知小娘子都是从哪些地方购得货源,好些花纹样式,似乎只此你一家呢。”   这话问得好生唐突,商家之忌这人不懂?我告诉你货源打哪来让你抢生意?但对方也不是挑衅之意,她只能摇摇头以笑代答,对方似乎突然懂了,哦的一声:“倒是我思虑不周胡乱问话了,小娘子不要见怪。”说完吩咐婢女拿了两匹绸缎,起身去付钱:“雨势微小,可以走了,多谢店家款待,下次,我还会来。”   顾韶看着她挑中的两匹绸缎笑着送她们出门,约是给她自个挑的吧,终究是和她一样喜欢花裙子的姑娘,倒是挺期待她将此缎做成成衣穿过来的模样。   马车就在拐角处等着,高怀逸上了马车后端坐在那一言不发,身边的婢女几次瞄向她,这惹得她有点不悦:“有话就说,藏着掖着做什么?”可婢女不敢说,她也想知道她家小姐刚才脸红什么,莫非是被那丑娘子吓得脸红了?吞吞吐吐换了个话问:“小姐,这绸缎可要送到成衣铺去做衣裳?”高怀逸看了那两匹绸缎一眼,摇头:“放家里吧。”   晚间罗元宇来吃酒,她再三问过,确认罗元宇并无相好之人,那白天那位小姐是为何而来?莫非真是她想多了。罗元宇说他收到了高府詹事的赏银,也就是说那晚高怀逸认出了他。他自顾自的说着,顾韶忽然打断他:“你说那晚你帮的人是高怀逸?”   嗯的点头,看着顾韶,有什么...不对吗?   高怀逸...顾韶隐约记起在学堂时两人似乎还玩得挺好,哦的一声:“她是高恪的孙女啊,我们同为同窗,她必是认出你了,可说到特地来赏你钱银,是不是兴师动众了些?还是她向来如此知恩图报?”   罗元宇又为难的把自己先前的行为说了:“她必是记得我,说来她并不是坏人,我也不该把对高党的怨恨发泄到她身上。说来,她本该是太子政的太子妃,只是如今... 说来太子和东契国公主的婚事,对她不好也好。”   ——“怎么说?”   ——“她要真成了太子妃,那她夹在太子和高恪中间多难做人,你说到最后她是帮太子还是帮她外甥和爷爷?手心手背都是肉。到时真到了对峙阶段,太子又会不会因她是高家人疑她?所以说,她没嫁太子为妃,算得一件好事。不好的方面就是,太子对她用情极深,即使一时半会娶不了她,日后必会娶她,且在这段时间内,太子不会允许她嫁给别人,也别说她对别人生情,要是太子发现,那人恐怕时日不多。她这一生,怕是注定要和太子绑在一起。”   听罗元宇这一说,顾韶也有些同情这位高家小姐了,皇后必是不愿太子娶她,所以极力撮合东契与大琰联姻,如今也达到目的,有那位东契公主坐正位,高家小姐想嫁入太子府就更难。   晚来有兴致写话本,不知为何那高家小姐就入了脑海,她倒真有兴致以太子和高家小姐的哀怨缠绵写篇短话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即提笔开写。 第11章 第十一章   皇宫这个年不好过,太子婚事乃国之大事,可楚王把持财税大权这些年并未让国库充盈,反而因各地频繁天灾匪患如今国库空虚,堂堂一国太子大婚,需要的开支用度竟和朝廷各部讨价还价起来。国之盐铁丝棉茶税收一年不如一年,土地赋税又不能再调高,朝廷各项开支的数字都很庞大,太子大婚,就有大臣倡之节俭,惹得皇后在皇帝面前一阵痛哭,说那些臣子简直悖逆天道,就不知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事高怀逸听高怀志说了,她也没办法,因支持那些倡俭臣子的人正是她爷爷,国库空虚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太子大婚的事也要扯进去做文章,真是让她头疼,主要是太子本人竟也支持这奏疏,这是为何,明显就是想给东契公主一个难堪。她又想问了,人家何罪之有啊,人家还带了成千数万的陪嫁嫁妆前来,就得不到一个应有的礼遇?   ——“御史台那些人没有人策动就不会说话了是吗?一国体制岂能说缩裁就缩裁,成何体统?国库空虚了这些年,他们有真正想办法去除贪墨肃官风吗?有想办法开源节流真正一心为大琰吗?崇远啊...”   最后一声崇远,高怀志听得出来他姐姐有些累了,是那种听到这些事也无能为力的累,想想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无论如何,如今这事还得姐姐去调和,劝爷爷那头不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圣上不是彻底不管事了,爷爷已经逾越太多,再多怕是要出事。我赶回来正是为此事,今日在延福宫里头,圣上脸色十分不悦,贤王端给他的粥他都没接。太子那头姐姐也要去劝,劝他力争,不是为东契公主争,是为他自己争,否则此次缩裁他大婚事宜,后面的事似乎要顺理成章了。”   高怀志少年老成,这让高怀逸既心慰又心酸,高家未来的运势,其实两姐弟心中有数,只是如今爷爷和父亲都被自己织的那张大网黏住,牵涉利益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动弹不得。   过了宫和秦政聊也没聊出个好,差点吵起来,秦政就认定她为东契公主争取这些就是心里没放着和他的感情。这失望,无从说起...出了宫府卫问她是否回家,她想想回头看了一眼皇宫:“去河边走走吧,去崇文馆看看。”   街市上热闹非凡,她问婢女为何如此热闹,婢女奇怪的看着她:“小姐,这要年下了,每年这时候街市都如此啊。”恍然大悟,她都过得不知今夕何夕。婢女见她说话,这又劝道:“大冬天的河边冷,小姐,别冻着您了,咱回府吧。”她还是想去崇文馆看看,婢女说学子都放假回家过年了,崇文馆约是闭馆了。她不言语,马车依旧往崇文馆去,经过相国寺听到人声鼎沸她抬头看了一眼,又陷入沉思。   亮了高府的身份,门房把她迎进去,精神矍铄的指着里边:“今儿有人来看赵教谕,小姐你往左边走,到了赵教谕住处应是能瞧见他们。”她想起来赵熙已多年不出崇文馆,教长在后山分了他一个小院,也算是让他有了安身立命之地。临要进去发觉两手空空,赶紧吩咐婢女把马车上的那坛酒拿过来,酒是宫中窖藏赤水河陈酿,高贵妃让她带回去给她爹喝,如今只好借花献佛。   到了后山,她远远听见琴瑟之音,弹奏的竟是《十面埋伏》,琵琶柔柔弦音经过弹奏人之手化为激烈、愤慨、不甘、悲壮...仿佛真看见了西楚霸王项羽在垓下大败,虞姬与其和歌一曲后凄然自刎...   ——“门外客人若是不嫌鄙舍寒陋,且进来避避风雪吧,看这天,已经开始飘雪了。”   高怀逸应声推门而入,一抬眼看见了正在喝奶的...绸缎铺店家。顾韶一时也迟疑了,好一会没放下贴在唇边的杯子,又...见面了?真巧。   赵教谕已见岁月侵蚀的痕迹,胡子头发都夹白了些,他要去给高怀逸搬凳子,高怀逸这才回过神,赶紧上前拦住:“夫子,我自己来吧。”赵熙看她一眼,有些眼熟,但又不敢确认,他教过的学生中....一时想起来了:“你是伏秀?”   顾韶一口奶呛到,唇上都沾了些白,高怀逸忍笑递了帕子过去,坐下前给赵熙行礼:“学生高怀逸,见过夫子。”赵熙高兴得拍了下大腿:“今儿真是巧啊,我教过的唯二的两个女学生今儿一齐来看我了。”   高怀逸对顾韶看着,十分不解:“你是...?”在顾韶脸上的疤停留几秒,这才略有勇气继续说:“顾韶?”   ——“在下顾韶,好久不见,高家小姐。”   高怀逸也点头回好,神态里全是生疏客套。   顾韶今天来看赵熙一是收到父亲来信,二是自个也想来此看看,不虚此行,赵熙一曲《十面埋伏》真是惊艳了她,她听出此人胸中有大志,却投报无门只能在此处郁郁终老,真是可惜。高怀逸的到来让她很意外,不过意外过去了她也没多大兴致攀聊以往,只是重新捡起刚才的话头对赵熙说:“那就这样说好了,下次有人过来,就带您一块过去。那里您会喜欢的。今天时辰也不早,学生就不再叨扰夫子,改日再来看您。”   顾韶轻快的迈着步子往前走,时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雪,瑞雪兆丰年,下雪好啊。跟在她后后的高怀逸以一种打量的神态一直跟着她,到了门口这才欸了一声,顾韶停下脚步后哦的拍拍脑门:“多谢你的帕子,沾了些马奶,回去让人洗洗吧。在此别过,一路好走。”高怀逸接过帕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顾韶,十年未见,你从稚嫩男童摇身一变为永安城里卖绸缎的小娘子,还真是叫我意外呢。”   听不出这话是揶揄还是想叙旧,顾韶蹙眉哦了一声又舒展眉头:“何来意外?在下以为,有期许才会有意外之说,不知高家小姐一直对在下期许着什么?”   这人...有意思。高怀逸也不上马车了,站那打量着她,点点头:“自然是有期许的,少时你文才惊人,我以为假以时日等你精通六韬三略,便可谓国士无双,大琰青史必为你浓墨重彩一笔。哪知如今再见,郎君摇身为小娘子...且在永安城卖绸缎。”   她说到最后眯起了眼。顾韶握了握拳又松开,不跟这人一般见识。   这一局,两人谁也没占着谁便宜,都添了一肚子气往回赶。马车上良久不说话的高怀逸忽的一笑,吓婢女们一抖,她们也不敢问,就听见自家小姐说:哼,还期许,我巴不得此生不要再见到你。哼...什么人... 哼,顾韶,真是惹人发笑...   就这么哼了又哼,婢女们又被逗得暗自发笑,她们可从没见过小姐这模样。   年三十这天墙门口挂上了募兵告示,大雪的天,顾韶黑色斗篷上落满了雪瓣,怀里的炒栗都快冷掉,罗元宇在身后叫她时她还在发愣,好半晌才回神。一路罗元宇都盯着她怀里的炒栗,她犹豫再三递过去:“少吃...点...”   不知为何这惹得罗元宇哈哈大笑,扔了一颗到嘴里:“好吃!我再去给你买。”说完看见顾韶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他赶紧点头:“真的真的不诓你,我发现呀,这时候你可真像个小孩,真是有趣。咱去买点炒栗,再买坛酒,今儿我给家里说了晚些回去,你一人在永安,没个人陪着过年也是怪造孽的。顺道啊,我给你说说这些时候发生的事,我发觉你这个人有些料事如神。”   顾韶也不惊讶,吃了一会看他一眼:“你是说你有机会进羽林卫了?”   这才是真的料事如神。   军权一直牢牢把控在高恪手中,太子想争,总得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慢慢来不行,不可靠不行,又快又可靠的只能是借着羽林卫这个壳来孵化自己的人,将来用这些人打入各个点,再以点织网,最终一网收拢。罗元宇应是早就被看中了,只是脾性一直太梗硬,如今有所改变,自是有人来找他。   顾韶一双手生得极好看,骨节分明又葱白如玉,看似难剥的炒栗在她手中轻巧脱壳,罗元宇看了一会心中讶异,他一直没发现顾韶会武功,这会钦佩之情又多了几分。两人闲聊着往回走,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不自觉的走近,一问才知道是高家年三十施粥。人们喝了一碗恩粥,嘴里就开始念叨高大人真是菩萨。两人都冷笑了一声继续走,哪知却被人拦了去路,刚才的笑被高府前来施粥的管事瞧见了,一使眼色就有人围了他们。   罗元宇一脸戒备,顾韶笑笑拍拍他的肩这才看向那管事:“怎么,高府还有年三十请外人去吃年夜饭的习俗?”管事手里玩着粥勺负手走到他们跟前上下一打量:“穷酸货,还想进高府?问你们,刚才笑什么,笑什么?”罗元宇刚要回,被顾韶拦住,她看一眼漫天大雪,哦了一声:“你们家高大人真是菩萨转世,这雪天年夜的,一口粥暖了多少人心,我们因钦佩而笑。管事的问这话,莫非是不认同在下这想法?”她想息事宁人,对方却不想放过他们,冷笑了一声:“世上最坏的就是你们这些穷酸货,仗着读了几本破书识得几个字能写几篇酸文就巴不得天下乱,我告诉你们,对谁不满都好,可得先看清自个几斤几两!别饭都吃不饱还整日思虑天下大事,简直可笑!”   顾韶连连称是,说完又话锋一转:“可在下记得,你家大人,似乎也是举人出身,当年也是你口中酸货文人,他当年若无心思虑天下大事,怕如今也是到不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这刁货泼皮,看我怎么替你爹娘教训你!”   刚要动手,远远传来一声住手,那些高府下人连连冲着来人作揖:“公子,这大雪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高怀志并未回他,而是直直走到顾韶和罗元宇跟前,转瞬又瞪了一眼后面的下人:“不该管的事不要管,不该多的嘴不要多,教过你们多少回了?学不会?一帮蠢货奴才,赶紧把余下的粥分了回府去!”下人们连连鞠躬称是,临走还用眼神威胁顾韶一眼。等下人走开,高怀志神色这才缓了些:“二位不要介怀,府里下人不懂事。今儿三十,如今这时辰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二位这是?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少年公子风流倜傥,一身黛蓝冬袍衬着这漫天的白,真是好看。顾韶好半晌没动静,罗元宇才发现她看人看入神,没好气的给她一手肘让她回神。回过神来的人连连点头,这人果然是高怀逸之弟,两人眉宇间很是神似,可是刚才罗元宇撞她做什么?回想了一阵这才真正醒神:“公子误会了,今儿街市上摆摊的少,我又馋炒栗,我兄弟这才陪我出来闲转。与贵府仆众也是场误会,如今我们正要回家了,公子,这大雪的天,你也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高怀志刚从宫里回来,特地嘱咐车夫绕到此处看看施粥,远远瞧见事情赶紧过来,他在马车里就觉着这小娘子不简单,与管事几句对答他也听得清楚,自然明白眼前这两人不是普通人家,本想多说几句探探对方虚实,只是他此时也有些疲乏,无力与人久谈,略顿了顿首:“那二位慢走。” 第12章 第十二章   宫里的事可杂乱了,贵妃与贤王本是要留高怀志用晚膳,他千万请辞才得回府。给家姐说了一通,见对方毫无兴趣般在对着雪发呆,递了杯茶过去:“姐姐,太子妃我见着了,没你好看。”高怀逸终于有了动静,一指敲在他额头:“乱讲。”就两个字,再无其他,高怀志又失望的摇头:“就不问问太子有无让我传话?”   ——“今儿三十,不知府里的年夜饭有哪些好吃的,爷爷也回府了吧,等等我们去厅里瞧瞧。”   ——“好好好,你不想聊便不聊。话说我今儿回来时遇到两人,大雪的天,天色都暗了,他们在街上边吃炒栗边闲谈,郎情妾意优哉游哉好不自在。那女子虽容貌可惜,但才情思维真是难得一见,何时永安城来了这样的人我竟有些好奇了。”   高怀逸懒散的喝了口茶:“容貌怎就可惜了?你几时也以貌取人了。”吃着糕点的人赶紧放下手中吃食:“不是这样,是她脸上真有块疤,看着似是火烧所留,看得出原本一标致美人,你说是不是可惜?”   ——“她跟谁郎情妾意?”   这压着他尾音有些急促的发问带着明显的在意,高怀志想了想才明白:“姐姐...认得她?”高怀逸啊哦两声含混的指指外边:“好几年没见你在雪里顽皮的模样了,真是有些想念。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厅里看看吧。”   开年高怀逸见到了东契公主,如今的大琰太子妃——贺兰幼靖,年纪和她相当,容貌自然是好,只是似是天生一张冷漠脸,对谁也不笑,在宴上太后大赏之下也不见她笑。大长公主见她如此,当众没给好颜色,只问东契是否民风如此。太子政也不护着他的新婚妻子,还是皇后亲自出面才把这话头给化解过去。   这皇家宴席她一臣工子女本是无缘得进,还是太后见着高怀志忽的想起她,传话说好长时候没见着了,怪想的。这话她听得明白,无非是太子正妃已定,旁人眼里她里里外外多少受了些委屈,太后想安抚她。本想称病,想想还是赴宴,她突然想起城门口的募兵告示,那是往东南增的兵,那边一条海岸线,常年有海上寇匪袭扰沿海居民,可也不至于到增兵的地步,江宁节度使庹宗海在年前回京述职,据说到现在也没回江宁,这其中必有事。   江宁一带若能争取过来,简直是可称大捷。整个宴席她都在想这事,都快结束才发觉太子妃一直往她这边瞧,她自然明白对方应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本是无所畏惧,可对方一直瞧,瞧得她莫名红了脸,只得低头饮酒,再一抬头,太子也对这边看过来。   散席和高怀志在廊里说话,见太子和太子妃过来,他们赶紧行礼,太子一点不避嫌的亲自上前搀扶,好生打量了一会:“你似是瘦了些。”她也不好回这话,还好高怀志在,连忙把两人隔开。她向来不托怀志往宫里送信,有笔墨则授人以柄,这个界线她能厘清,想说的话还得说,只得上前说道:“殿下,臣女有事相奏,可否能...”   ——“据本宫所知,你高府一门只有老夫人和你娘被封为国夫人和郡夫人,你并无封爵,你一无封爵女子,以何名义向太子奏事?不要以为你爷爷你爹爹对朝廷功大,你就不把自个当外人。”   高怀逸听完当即在心里为这位太子妃拍手,说得好,是这么个理,是她一直在僭越忘了本分。高怀志脸色煞白一脸不甘,她赶紧称罪告辞,拉着弟弟才走几步,太子上前一把抓住她胳膊,而后看向太子妃:“本宫的事,轮不到你多嘴!谁是外人,也轮不到你界定!”   这真是...高怀逸有一瞬间想昏过去,这事她真不想参与,尤其是太子妃此时一脸冷漠寒霜里带了深深的鄙夷。鄙夷她这个妄图嫁入皇家却打空了算盘还不甘心的人?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啊。   和太子一路走到了皇宫城墙上,太阳余晖很美,冷还是很冷。揣着暖手把当前形势给太子说了说,而后笑叹一声:“我也是自作孽,可就是忍不住,譬如这江宁节度使的事,如此重要的官位迟迟无人上任,朝里也无消息传出,我想约是皇上过问了这事,既然皇上过问,则是大好事,你有机会荐官,一定要把握住良机。纵观满朝文武,无一不是被各自阵营束绑手脚,若要荐官,还是外官中选其一,对你对江宁百姓,都好。”   太子似是无心听这些,只是一直看着她,这让她有些无奈,叹了一声:“殿下,我的话到此为止,臣女告退。”太子拉住她不松手,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又不能说,一开口就满含悲愤:“你我之间,如今就只能谈这些了吗?”高怀逸站得直,回他:“臣女与太子殿下谈这些都已是罪过,时常翻来覆去的想,我到底还该不该来和你说这些,而你又是否还需要我说这些。若是不需要了,殿下明示,臣女自会依令行事。”   越来越模糊不清,她一直这么倾心倾力为这个人谋划,这个人又是否真的明白她图的是什么。是啊,图什么,有时候自己都有些怀疑了。听到太子提议派万芳曾经的部下曾岳去江宁,说只要把万芳真正的死因告诉给那人,那人就会死心塌地站在他们这边。听完这些,她突然心生戚戚然,良久才出声:“殿下,恕臣女斗胆,殿下刚才说的曾岳,如今在平苏府任刺史,他为人为官如何,殿下真的不清楚吗?难道为了一个死心塌地,其他的皆可默认?”   太子也换了神情,负手转身:“伏秀,有时候你还是太过天真,朝里的事,我比你看得多听得多,自然清楚怎么做最好。江宁的事确是父皇过问了,父皇久不问朝事,忽然把庹宗海叫来问起江宁为何要增兵,庹宗海君前奏对不得君心,父皇也没说让他回去也没说不让他回去,枢密院不敢擅权此事,还在等圣意。罗大人昨日见了我,也和你说的一般无二,说此乃良机,让我把握。如今的情势,我只要忠心,其余的,皆可默认。不这样,我又拿什么攒够人去和你爷爷斗?”   这天还是冷,但街市上早就熙熙攘攘,顾韶把店里的事交给门外摆摊卖香粉的赵家娘子,让她帮衬着看店,到时按天给钱银。她自个挽了个男子发髻,穿一身男子冬袍,上街转悠去了。从城南逛到城北,一路吃得撑,到大相国寺时住了脚步,站那看人做糖人,一脸期待。要不是身后那人连啧几声,她根本不会回头,回头看了一眼笑呵呵的拱手:“高家小姐,真是巧啊,听闻你礼佛一向去城外栖霞寺,嫌大相国寺人多吵闹,今儿怎么有兴致逛到这里来?”   高怀逸此时看着她右边的侧脸,一时有些失神,过会轻啊一声:“不巧不巧,我在马车里看见你了,特地过来看看你。”   这话可真奇怪,顾韶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刚拿到手里的糖人,递过去:“喏,你是想吃这个吧,先让你了,有事先走一步,下次再会高家小姐。”说完眼睛紧盯着某处直直的往前走,高怀逸连连欸了几声都没能把人留住,一旁的婢女小声道:“小姐,我让人去请她过来。”高怀逸摇了摇头,顾韶刚才不是故意避她,确是像有什么事绊住了才匆匆离开。   顾韶的确是有事,这几天她都在城里转悠,不是闲逛,而是在永安城发现了东契细作。东契人与大琰人外貌无二致,略微的差异一般人看不出,习性不同,细作往往善伪装,要不是深知他们的生活习性而又观察入微,是很难辨出。罗元宇已进入羽林卫,这件事不好让他插手,毕竟事关新太子妃,她已写信让送货的人带去昆吾,让乌裕鸣帮着查探一下那边的消息,看是否能确认派过来的这批人意欲何为。这两天他们似乎一直在大相国寺附近出现,那里周遭住着颇多王公朝官,可想而知他们呼之欲出的心思,是想在那附近建情报驿点。   一路追到他们进去的宅院,从怀里摸出一块蒙脸布系上,从院墙翻了进去。   黄昏时分,赵家娘子见她回来,赶紧迎了过去:“顾妹妹回来啦,哟,脸色怎这么差?”顾韶捂着左肩扯出点笑摇头,从怀里摸出铜钱递到她手里:“赵家娘子,帮我个忙,帮我把门关了,你从后门走吧。”赵家娘子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好照做,临走还嘱咐她好好歇息。从后门转到前面来收自己的摊,对临时帮着照看的一通感谢,一抬头看到有人站前边,有点为难:“这位小娘子,今儿我...”   ——“不不,我不买东西,我是想问你,你刚才是从这家绸缎铺后面过来的吗,这家主人回来了?”   赵家娘子瞧面前这人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不是坏人,这才点头:“刚回,也不知去了哪里,脸色不好。唉,姑娘你是她熟人啊,那去瞧瞧她吧,从后院进就成,她在家的。”   高怀逸在大相国寺遇到了栖霞寺前来讲经的渡厄大师,聊完出来还是想找顾韶聊聊,这才来了绸缎铺,远远的看着门关了,等了一会才等到赵家娘子过来收摊。等赵家娘子走后,她吩咐婢女不要跟着,独自从后院进去,站在院中等了一会等来一只狗在脚踝处绕来绕去,她想想还是唤了一声:“顾韶,你可在家?”   好半晌没动静,她正准备往前走,楼上的窗户推开,顾韶脸色深沉的看着她:“你怎么进来的,有事?”这样看着能看到楼上的人脸色确实不好,也能明白对方是不想让她进屋,两人对峙良久,高家婢女寻来,高怀逸小声吩咐了她几句后径直往屋里走去。   楼上厅里顾韶坐那也没起身迎客,右手捂着左肩坐那轻微的喘气,脸色白得很,仔细一看,一脸虚汗。高怀逸见她已换了先前的霜色袍子,此时一身绛紫色的长袍显得人很深沉。顾韶受了伤,拿茶壶的手有些许不稳,但还是给她添了杯茶:“冷茶一杯,有事说事,请吧。”高怀逸端着茶杯闻了闻,忽然放下,手快速伸向了顾韶左肩,刚刚碰到顾韶就挡了回去,但她还是明白了,顾韶是真受了伤。   ——“才小半天功夫,你从哪里受了这伤?刚才看你似乎是练家子,那又是如何受的伤?”   ——“与你何干。”   顾韶有些气自个的莽撞,说话出来没好声气。她也是没料到那帮人竟然早发现她跟踪,引她进去就是设伏想杀她,对方武功都不错,此次能逃脱,真是侥幸。越想越觉得自己行事轻率,正气着,这人还来问东问西,两人根本就不熟,本也不相干。高怀逸哼了一声没理她,等婢女送来金疮药后才说:“药对刀剑伤口有奇效。顾韶,你我好歹同窗两载,你如今同我的态度真比陌生人还差,你这样,良心过得去?你且先去上药,此事既然已被我知晓,我必是要管,否则,我就报官。”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上好药出来,顾韶接过她递来的巾帕抹了把汗,叹了一声:“在大相国寺时我正在跟踪东契细作,你信么。”这话问得高怀逸一愣,本能的啊了一声:“信。你继续说。”   顾韶说完,高怀逸在小炭炉上烧的水也开了,冲泡好茶递过去:“也就是说,那批细作极有可能是随太子妃送亲队进来,然后潜在永安,随时听从召唤。若真是如此,东契那边心思是要猜一猜了。只是我不懂,顾韶,此事和你有何干系,值得你冒如此大的险去追查。”   这话问得有些意有所指,顾韶也回得坦然:“我是大琰人,从小习武,因买卖关系也和东契人打交道得多,遇到这种事,多份心追查一番难道也值得你怀疑?我正打算有点眉目就报官,如今省得我去了,你去官府说比我说有用。听你口气,你对此事并不意外?这倒让我有些好奇了,你虽出身高家,也是一介女流,对朝政之事也如此上心?莫非是...家世渊源使然?”   ——“同你一样,我也是大琰人,我就当你那句家世渊源不是在讽刺我,因此我偶尔操心朝堂政事似乎也不用意外,对吧。顾韶啊顾韶,我寻思着你小时候挺豁达一个人,怎如今口齿伶俐后倒变得睚眦必报,分寸不让,你这些年...过得...不如意?”   又被噎得没话说了,肩还疼得厉害,没力气再辩回去,嗯了一声:“你就这么认为吧。”说完整个人没什么力的半趴在床边,看了一眼窗外皎洁的月光,嗓子低哑得有些听不清:“我想起来了,那是八月十五中秋的晚上,我记得永安城里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护城河里一片莲灯,你就在护城河边出现...你...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说着说着整个人迷糊起来,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后来,我追着你跑到了城门口,被府里詹事拦住,怎么也不让我出城门,我就在城门口哭了足足一个时辰,回府后还被爷爷训斥一顿,说不成体统。顾韶,我真是不知那时候我在哭什么,大约,你是第一个...我内心认同的朋友。”高怀逸说完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烧烫感,这是好事。 第13章 第十三章   顾韶觉着这几日罗元宇看自个的眼神有点怪,这会两人一起吃饭,说着东南的事,她轻放下筷子:“你不对劲好几天了,今儿再不把话说透,你不要再来我这里了。”罗元宇一唬就住,赶紧承认:“前几日我来找你,门前见着高府马车,后院又见着高府婢女和府卫,上楼来就见着了...高怀逸。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在一起...什么?顾韶想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把前因后果说完摇头:“她心思太深,我与她说话不得不小心,落个睚眦必报的名声倒也无所谓。你如今在羽林卫,可有听说她心向哪边?”罗元宇摇头又点头:“据说是两边都喜欢她,她也对两边都好,你要说她真心为谁,这事得她亲口承认才作数。不过,她真的重要吗?毕竟是女子,两边对她再信任,也有限。倒是她胞弟高怀志,才真是举足轻重。”   顾韶哼了一声没再回这话,只说东契细作的事既然被他知晓了,就让他多留心,如今打草惊蛇,对方会更隐蔽更谨慎。犹豫片刻拿出封信:“本不想这么快让你拜师门,如今事情紧急,只能让你尽快去见他。陆英廉,以前在袁州做过知州,如今在兵部领了个侍郎做,和殿前司如今的都指挥史许公东许殿帅关系颇好,他国细作也归他那管,你先去他那认个门,他见了这信必会接纳你。”   罗元宇想起来了,连连点头:“我听过陆大人,听闻如今他和陈大人掌管的兵部正试图摆脱枢密院的掌控...”顾韶打断他,让他不要再往下说,这种事,不铁板钉钉不要讲。他明白后连连点头:“日后我会更谨慎。”   临要走,罗元宇拿着剑蹙眉想了一会啊的一声:“我想起来了,我那天来的时候,高怀逸正在扒你衣服,但我没看啊,真没看,瞬间我就转身了。”   户部被楚王一手遮天太久,如今的尚书曹朗几乎成了楚王私臣,楚王看似与高恪一条心扶持贤王,但高恪知道他心里的盘算。   如今羽林卫也权势渐大,虽挂名是枢密院管辖,但实际掌权指挥史不是禁军中人,而是皇帝亲自指任的在御前为皇帝读书几十年的翰林石彬,翰林院养才储望他二十来年,一朝一鸣惊人,他算得是最亲近皇帝的人。如今他们掌握了多少朝臣的把柄无人知晓。朝中都在传,皇帝这是在为太子清扫通往九五之位的通道,那些被羽林卫掌握的秘密在这一朝或许不会公示,但到了新朝,可就是血雨腥风了。至于谁坐新朝大位,如今真是看不透。   高恪近来最大的心事就是这两件,一是要想办法在触动皇帝逆鳞情况下把楚王那边的权架散分切开来,再来就是要摸清石彬的心思,他明白石彬是皇帝用来制衡他的棋子,只是这棋子有多大作用,他还得再看看。   难得不侍奉君前也不在枢密院当值,在院里闻着开春的气息,孙子孙女前来问安,他嗯了一声:“崇远要进宫了吧,好好侍奉贤王。伏秀过来,爷爷有话问你。”高怀志不放心,临走一直在对他姐姐使眼色,意思让她千万别倔强,有话好好说,高怀逸也是看得好笑,不过最近她最近脾气是不大好,也不怪弟弟如此。   ——“爷爷,近日看您略有咳嗽,我让府里下人去栖霞寺找渡厄大师请方子去了,您自个也得多注意身体啊。”   ——“老喽。”   高恪摸着胡子笑看着孙女让她坐,喝了口茶这才说:“太子娶亲也三个多月了,先前爷爷就说过,你要是做了太子妃,也不用想得太复杂,天家的人始终是天家的人,爷爷始终是臣。你这个孩子啊,从小心气就和一般女子不一样,如今要你做太子的良娣,别人看来依然是无上荣光,你心中却未必高兴。你也到了要婚嫁的年纪,爷爷问你,心中可有打算?”   看来世间女子都逃不过一个婚嫁啊,眼里莫名起了雾气,偏了头眨眼,这才小声回:“全凭爷爷和爹娘做主。”这话里的言不由衷太明显,高恪岂能听不明白,呵呵笑了几声摇头:“孩子,这些年难为你了。”   难为的是什么,高怀逸也明白。心里莫名的轻叹一声,不知为何这时候很想找顾韶喝喝酒。   落雨的天气,顾韶从丰味轩买来酒食给赵娘子吃午饭,雨天没法摆摊,赵娘子就来给她看店,她还不饿,让赵娘子先吃,她看会店。高怀逸收伞进来时,她正在百无聊赖的拨打算盘看看这月是盈是亏,心里盘算着送去昆吾的信该走到哪了,根本没注意店里来了客人,这客人来柜台前敲了柜板两声她才抬头,哦了一声:“客官想买点什么?”   ——“买你陪我吃顿午饭,不知价钱几何?”   两人在丰味轩叫了酒食,在二楼对着漫天雨丝出神,一时都没说话。高怀逸饮了手中的酒回神:“伤好点了吗?”顾韶哦了一声:“今儿看你不高兴,可是江宁节度使的事困扰你?庹宗海应是回不去江宁了,你荐的谁?”   这人说话不再拐弯抹角,这让高怀逸心情略好了些,问她听没听过曾岳。顾韶摸着脸想了会点头,她自然知道曾岳,曾经是万芳的得力干将,但万芳从昌河回永安他却没跟着,反而跟着吕玠和陈继隆立了功,如今在平苏府真是活得逍遥自在。想完哼了一声:“传言万芳之死与你爷爷有关,他受万芳重恩,此次又得这机会,荐他的人必是当今太子殿下,我可有说错?”不用高怀逸点头确认,她十分确定这点,只是说完又略失望的摇头,曾岳此人,不堪重用,不仅不堪重用,还需严加管制才能用,实乃为名为财的凶恶之辈。多少人把希望赌在秦政身上,现在看来,他虽早已学会了帝王权术,却不曾真正胸怀天下,可惜呀可惜。   ——“看来你也不是为此事苦恼,你爷爷必会再争取,如若可以,我能否拜托你荐个人?”   ——“谁?”   ——“曾经的袁州通判,如今的太康刺史,郑凉。他去江宁,亏不了江宁百姓,也亏不了大琰帝国。”   袁州?高怀逸哈了一声:“你过去的那些年,还真是让我好奇。此事我记下,不过有来必有往,你也帮我件事如何?”   ——“你说。”   ——“从今往后,你这绸缎铺,我随时可来。”   随时...也罢,要来的拦也拦不住。   高怀逸心情越喝越好,越好越喝,喝得有点多的时候忽然伸手捏住顾韶下巴:“你也十七岁了,丑是丑了些,你家人不管你婚嫁之事?还是早有婚配只等良人来娶?”顾韶努力掰开她的手,哪知这只手刚从她下巴松开就挪到了她脸上,混着酒热的手心贴在她左脸,贴着那块永远的伤疤,她一时忘了要动弹。眼看着高怀逸越凑越近,近得都能闻到她嘴角的酒气,一掌出去推开她:“与你无关。”   摇头晃脑拎着酒壶走到窗边:“是与我无关。这天下与你我无关的事多了,譬如百姓钱袋子里有几文钱,开春插下的秧苗秋收几担谷子,北方潜伏的东契祸乱几时会爆发,南方的海运航线到底能不能维护好,这些看似都与我们无关,可如今我们都参与进来了。为何啊,为的是心底一声在乎,顾韶,这道理,你应是早懂了。”   说完的那回眸一笑让顾韶几乎要醉在她的酒窝里,微微笑着望着她,雨帘为景衬着她富贵人家教养出的婉约绮媚,真是好看啊。   顾韶上前执起她手,才要说话,楼下蹬蹬蹬跑上来一人,满头大汗,在他进门前顾韶瞬间松开手负手站那等着。罗元宇见高怀逸也在,想也没想转头要走,顾韶欸了一声:“无妨,进来说吧。”   罗元宇再用眼神询问了确实可说这才说:“那几个东契细作抓着了,如今在羽林卫诏狱关着,已提审签字画押,据供认就是来永安潜伏伺机窃取情报,在他们新住的地儿找着了大量金器,譬如金叶金粒,足足能买下永安城好几十间上好的铺面。”   ——“不对!”   ——“不对...”   两人同时出声,罗元宇一愣,什么不对?   ——“你说...”   ——“你说...”   又是同声,顾韶哈哈笑了两声:“我来说。真要做伺机窃取军情的细作就不会随身携带如此大量的金器,这些金器是用来收买人心的,至于收买何人何心,来,高家大小姐你说。”   ——“不说。”   一脸娇气的昂头,带着挑衅又带着玩闹。顾韶哦了一声上前:“为何不说?”   ——“除非,你从此以后都唤我伏秀。”   踉跄一步,跌进顾韶怀里,笑得略憨痴。罗元宇瞬时脸红,过会又摸着自个的脸想不明白这是为何要脸红。等顾韶把人送下去再上来,他高声欸了一声:“有点不对头。”顾韶也懒得理他,递了杯茶过去接着说:“他们要收买的人约是各地蠢蠢欲动想反的人,想策反那些已有打算随时会扯出大旗占山为王的人容易得很,罗兄,大琰危矣啊。”   罗元宇惊得捏紧了茶杯:“何人想反!”问完又明白过来,这正是顾韶让他加紧追查细作的因由。这事确实急得很,他一时没了章法,乱转了几圈顿下茶杯:“我...我得赶回去禀报...”他匆匆离去,顾韶站在窗边目送他,抬眼望着漫天雨丝看了一会,撑开扇子摇了摇,想到今年开春浔阳水患,当地流民却鲜少外逃,这事值得说道得说道。 第14章 第十四章   原是不打算这么早拜访陈继隆和沈德顺,父亲却三番五次申令她不得无礼,于长辈应尽早去拜见,如今又触及到东契势力渗透大琰国内,思虑再三,遣人前往陈府送了拜帖。   这天寒食,她大清早挂了闭店牌,换了身学子青袍,提上糕点美酒往郊外走。今日学馆休学,街上人较多,买青稞果,新茶,枣糕,凉面,而后一家人齐齐往郊外去,踏青,祭祖,平时里不容易见着的亲朋好友这日能好好寒暄一阵。在路上竟遇着了久不出山门的赵夫子,两人站在凉面摊前一阵畅聊,赵熙喜欢这个学生,和顾韶谈天说地时,他从内心深处感受到愉悦,就如当初在北麓时感受到的那种...如鱼畅游大海般的舒畅。   顾韶想着时辰着不多,但赵夫子显然没聊够,这怎么说才合适?心中正暗暗着急,肩上忽然被轻轻一拍,吓得猛缩,回头看到高怀逸略担心的神情,连忙递了个神色,高怀逸瞬时明白,不过三言两语,不仅把赵夫子说得舒心,也把顾韶带走了。   走得远些,顾韶连连拱手:“幸得你来,谢过,先走一步。”一步迈出去走不掉,低头看到衣袖被人扯着,不懂的看着她:“可是有事?”高怀逸不慌不忙的从腰后摸出一本书来,顾韶一看书名就明白过来,这是她与的话本,才刊印一册,每日被书馆先生催着要后续,也很苦恼,不知为何,越写越不想往下写。   高怀逸如此聪明,自然明白这是以谁为原样写的。看着她拿书卷着一下下敲打着手心,顾韶嘿嘿笑了两声:“今日在下有急事,改日再聊。”高怀逸摇头,不依,嘴角有微微的浅笑:“据我所知,你老家并非永安,今日你急着往哪里赶?和人...有约?”确是和人有约,诚实的点头。高怀逸嘴角浅笑渐渐收起,哦了一声:“正巧我也要去城郊,和你同行一路也好有人闲聊解乏。走吧。”   这...   两人并肩往城门口走去,后面跟着高家的府卫和婢女,高怀逸不说话,顾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偶尔往旁边瞟一眼,看到一身春意盎然的春裙衬着好看的脸庞,一时心情也跃然。   传说大禹划定九州时铸造九鼎重器镇压盘桓在天地间不散的魔气,夏仲康时期,有人见鹏鸟双翅遮天蔽日飞向九鼎,从鼎中衔走九颗湖绿石,不久之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夏桀与商汤,一个亡国之君,一个开启新朝,似乎真是天命所归。据传后世不断有人想寻那九鼎之石,各有所求,有求富贵荣华者,有求一世安稳者。也是有趣。   听完这个故事,顾韶不明所以的看着高怀逸:“恕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懂你说的所为何意。”说完略有羞愧,她是真没听懂。高怀逸双手负在背后玩着手里的书,嗯了一声:“郊外有山有水,可垂钓几尾鲜鱼回来做晚饭。我就送到这里了,你一路小心,别误了回城的时辰。”说完对她手上的珠子看了一会才挪开眼,又施一礼才离开。   到了依水结庐处,罗元宇正忙前忙后的伺候他恩师陆英廉,沈德顺大人和陈继隆陈大人也在坐其列,三位大人同时回望着她,都笑得一脸慈爱,罗元宇也极高兴撑高了嗓子嚷:“顾韶!你今儿可是让三位大人等你了,你要怎么赔罪啊!”顾韶上前对三位大位施了一大礼,放下手中糕点和酒:“在下来永安身无长物,这坛酒是我从昆吾一路背来,家父带我抵达昆吾那年酿造,如今正好十年整。略表敬意,几位大人,请尝尝。”   苍河之畔,几人饮陈酿,聊国事,兴起时沈大人以箸击石,罗元宇舞剑助兴。都微醺时,陈继隆笑看成韶一眼:“你和你父亲真像,他泉下有知得女如此,必是欣慰。”话终是要说到正题,几人都算得顾林成的追随者,对如今天下大势也有同道见解,针砭时弊,聊得酣畅淋漓。待顾韶把东契细作和浔阳水患的事串起来说给他们听,几人都默了一会,陈继隆狠叹一声:“兵部三天前收到奏报,已上奏疏,可奏疏到了枢密院就被驳回,理由自然随他们找,真正的道理咱们心中都有数,这是怕起战事了情势不受控制。在他们眼里,此次祸乱约是和先前相等,等真闹起来,派兵两三天就可镇压。可如今东契细作的事证明,此次会有大祸,如今言安且治者,非愚则谀。就不知各位,可有良方能解此难?”   陆英廉啊了一声:“此事要先有铁证,而后才能说动太子进言圣上,他处事虽谨慎,但只要铁证如山,如此功劳唾手可得又岂会不要。要铁证就要有他信得过的人去浔阳,将浔阳当前的情况摸得再细些,再汇言成册上报于他,想来是可行。就是这人选,各位可有举荐?”   ——“要说太子最信任的人,谁人比得过高怀逸啊。”   罗元宇玩笑的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看向他,他尴尬的摸摸头:“我不该乱讲话,我错了。”沈德顺嗯了一声:“是玩笑也不是玩笑,她一女子去浔阳本就险阻重重,再有,谁又能说动她去?不过若是此事能成,太子必会向皇帝进言,他对高怀逸,从来都不一般,这是有目共睹的事。上次为她训斥太子妃的事闹得后宫好一顿不安宁,两人之间必是有真情羁绊,才能如此。各位怎么看?小韶,你怎么看这件事。”   顾韶欲言又止,先说第一层顾虑,高怀逸去浔阳,那自然是非常不妥,也不必要。浔阳之事,该明了的人心中都明了,她一介弱女子,实在没必要搀和此等凶险之事。再者就算她说得动太子向皇帝进言,皇帝又是否真能如大家所愿速迅发兵浔阳平叛,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才是天下最怕战事一起战火燎原的人。最后,她摇了摇扇子叹了一声,这事怕是...来不及了。   此次邀约三人前来,她正是想说最后一层顾虑。能在短时间内聚拢流民说明事先就有计划,那位首领值得东契派细作前来接触,必是有过人之处,既然如此,他必会汲取先前人的教训,前面举兵之人大多行事拖拉,消息外泄,等真正要动时,朝廷早已布防好,只等瓮中捉鳖。如今朝廷已得奏报,以她推算,此时浔阳那边怕是已经打起来了,浔阳到永安跑八百里急递也要三天,永安最早也要后天清晨才能收到八百里急报,到时浔阳是否沦陷也不好说。   她说完,几人都略讶异的看着她,好一会没作声,她见大家都不言语,只好再接着说:“在下斗胆推算,此次起兵造反的首领应是浔阳掌兵权的人,拉拢了当地富贵之流,许诺一朝登位,他们必是开国功臣,这才能在短短时间内达到人力与物力迅速聚拢的效果。若我没记错,当年魏王南征,回朝时路过浔阳遇到几十年一遇的大水患,故将佽飞卫一营一千多人留在当地治水患筑堤坝,后来不知为何那营佽飞卫就一直留守当地当了厢军。如今看来他们怕是一直在精兵作训,更新换代也未有怠慢,领的是厢军之名,存的是禁军之力。”   她把这来龙去脉都说得明白,几人更是心生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陈继隆更是心生感叹,此时的顾韶,竟像极了顾林成。这念头一起,他赶紧回神:“既然你都已经把话说透,那就干脆些,后续的法子也说出来吧。”   顾韶也不卖关子,点点头继续说:“如今之计,只有几位大人以兵部之名连夜派人通知浔阳上一站邺原郡侯周显荣,让他派人诈降,而后伺机杀了葛重进!群龙无首必大乱,到时才有办法平乱。”   她连对方首领名字也当即点出,令在坐的人再无话可说,几人当即谋划起细节来。   回去路上,罗元宇一直想问又不敢问,顾韶拿扇子敲了一下他脑袋:“可是想问这些事我从何得知?”罗元宇赶紧点头,正是想问此事。顾韶却没回他此话,只是看了一眼天边的烧云:“罗兄啊,举兵造反是大逆不道,还是祸害百姓?”这...有什么区别?既大逆不道也祸害百姓啊。罗元宇不懂的摸摸后脑勺,实在不懂。顾韶也点点头:“逆的是天家,害的是百姓,可这天下大势,还有一句,忍无可忍,不破不立啊...”   后面一句罗元宇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也不敢问,他如今觉得顾韶简直如神人一般,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路过书馆又被催书稿,她懒散的挥了下手:“找人代笔写吧,结局约莫就是他们历经险阻,最终举案齐眉。”店家可不依了,跑出来拦住她:“这结局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听得甚是荒凉?找人代笔这事可做不好,你的书旁人续了只能败我这的名声。我等你,只盼你呀,勤快些。这有些干果,你拿回去吃。”   她受了人家礼也不好再推辞。走了一路才要进家门,高怀逸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还是负手看着她,挑眉一笑:“历经险阻最终举案齐眉?顾韶,你书中人物被你如此安排也不知高兴不高兴,总之,我是不高兴。”   在这等了一天? 第15章 第十五章   贺兰幼靖身边的宫女是她从东契带来,其中尼兰与她亲密无间,每日伺候左右不离。太子与太子妃关系如今依旧算不得好,但已算缓和,有话都能先忍一步不说,鲜少吵起来。东契细作的事贺兰幼靖自然清楚,秦政就此事向她问责,她一口咬定是商人留在永安从商,并无他意。秦政自然明白此时不好强逼她承认什么,毕竟已是一家人,她要真有事,他也要担责。两人关系缓和的一大缘由是贺兰幼靖在他面前说过,高怀逸若进太子府,她必好生相待。   高怀逸最近与他见面不多,见面也只谈论国事,他能感觉两人之间明显的生疏,早已心生疑窦,派了羽林卫暗从保护也暗中跟查,如今得到消息,高怀逸常常往一家绸缎铺跑,那店家也是名未婚小娘子,模样算得丑。在政事房和几名心腹大臣聊完政事正坐那歇息,贴身侍卫悄然到他身旁禀道:“殿下,兵部传令官昨夜连夜出城的事查清了,是往邺原郡那边去了,我们的人一直跟着。”   秦政嗯了一声,侍卫又说:“那绸缎铺小娘子的身份也查清了,她不是大琰人,从昆吾而来,在永安城经商不到半年,家人都在昆吾,每月会有昆吾商队送货上门,她约就是个给人看店的。”秦政又嗯了一声,刚挥手让人走,又嗯了一声:“她叫什么?”   ——“回殿下,她叫顾韶,韶光的韶。”   秦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可这念头很模糊不清,他想想明白又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一直用手指着那侍卫,侍卫也不敢走。他实在想不起来,可又觉得这事和高怀逸有关,于是命人连夜去接她进宫。   高怀逸也早怀疑浔阳有异,一直敦促崇远要时时盯紧这事,有异赶紧报到,但此事高恪命人压得死,他根本没听到风声,待兵部派出传令兵往邺原郡赶,他一说,高怀逸就恍然大悟,兵部是有人早知晓了浔阳之事,此去邺原,找邺原郡候许朝君怕是不仅是让他及早防范,至于究竟是何事,她一早想到了要找顾韶聊聊。此事紧急,她只能剑走偏锋。   大长公主府的多萝县主派人来传话,说要接她过府一叙,明日再将人送回。这是她让崇远去求的多萝县主,崇远与多萝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浓重,他说不让多问,多萝也没多问,只依言行事。崇远把家姐送到绸缎铺,一直不放心,要守着,可他没理由夜不归宿,家姐又催他早走,他也只好在街上对二楼的灯光看了一阵后离开。   对于高怀逸夜间造访,顾韶十分惊讶,也不懂她这是怎么出的府门。披了件衣裳起来迎人,而后又进去换衣服。两人正式对坐时她对高怀逸看了又看:“这是发生何事了?”高怀逸也不和她拐弯抹角:“兵部派出传令官前往邺原郡可是和浔阳有关?顾韶,那日寒食,你去苍河边见了谁?”   高怀志才回府,披风还没解下就听得府里下人来报,说太子派人来接小姐入府。他惊的捏紧了拳,赶忙解了披风去见侍卫长,让人奉了好茶塞了赏银,说姐姐被大长公主府的多萝县主接走,侍卫长也不含糊,当即要带人去大长公主府,高怀志赶紧拦住:“不不,不麻烦吴大人,我带人去接了送往太子府即可。”这吴大人和高怀志和高家人都不陌生,原本是好说话,奈何他出门时听得懂太子语气甚急,不敢耽搁,硬是要一齐前往,说长公主府也不远,正好接了一齐回太子府。   这真是急得没有办法,就算此时派人去绸缎铺,他姐也不可能在他们之前赶到长公主府。硬着头皮涨红脸正不知所措,高恪从门外走进厅里:“老夫听闻府里来了贵客,怠慢了,吴大人。”侍卫长在高恪面前早已是噤若寒蝉,按理说太子这么晚接高家小姐进府是不合礼数,若高恪不出面还好,高恪如今出面了,他真不敢说什么。   高恪对他看了一眼笑道:“伏秀被多萝县主接走怕是明早才能回府,你回去回禀太子,就说明早她去太子府赔罪。”他说完,无人敢说半个不字,侍卫长更是立即回了话把自己带来的人带走,一步也不敢耽搁。   待外人走,高恪缓步走到椅子边坐下,声音如往常一般发问:“你姐姐,在哪里?”只这一句,高怀志就心头发颤,稳了稳才回:“确是在多萝县主那,若是此时去接,长公府必是不高兴,孙儿这才在此犹豫。”   高恪看了他一盏茶的功夫才移开目光,嗯了一声负手走了。   这并不是相信,高怀志明白,只是他也无能为力再去辩解什么,只能祈祷明日姐姐回来能一切如故。   高怀逸在顾韶面前有些急了,她冒了如此大风险出来,不是要听对方跟她绕圈子,可她又想不到什么办法让顾韶不这样,一时急得眼睛红了,站起来走到窗边叹了一声:“顾韶,你应是知道我这时候在你这里意味着什么,我只想你和我说句实话,那天寒食你去见了谁,可是和如今兵部派人去往邺原郡有关,又是否和浔阳有关?我今天要你一句实话,你要怎样才肯说?”   问完感觉身后有人,才想转身,感觉周身被人禁锢,忽的警觉随挣扎了一下,顾韶哦了一声:“你问我要怎样才肯回你,那我问你,你如此冒险信我,这时候来我这,就不怕,我是站在你敌对面的敌人?如今你落在我手里,你,不怕?”高怀逸被她的手劲带得转过身,几乎是贴进她怀里,一时急了,连忙推着,却怎么也推不开。   ——“你怕我吗?”   又是倾身贴耳的一问,她心里起了怒气,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你确实让我害怕。可是顾韶,我知道你终究不会是那个让我害怕的人。你告诉我,浔阳怎么了?”   ——“浔阳起兵了,葛重进领兵,东契人要接触的人就是他,我赌他半月后就能打到邺原郡。你说曾期许我精通六韬三略,他真是熟读兵书之人,谋略不输吕玠吕大人,只是一直郁郁不得志,愤恨官场无能之辈沆瀣一气,眼见民生疾苦,于是拔剑出鞘,振臂一挥。”   高怀逸眼里盛满惊讶,浔阳的事当然惊到她,更惊到的是顾韶对这事的态度,这是,认同葛重进举兵造反?急的一把推开她:“顾韶,你与此事有关!”说完又急的推了一下她:“你竟眼睁睁见浔阳起兵,你与那些视民命为草芥的人有何区别!你太让我...失望。”   顾韶走到桌边重新从下,喝了口茶也不做声,她眼睁睁见浔阳起兵?说得好像浔阳起兵是她这个十七岁的女子一手造成,这让她还能说什么?她自然也明白高怀逸急的是什么,是急没能及时告诉她这件事,可她也是才推算出来,想了想还是要辩解:“不是我让葛重进起的兵,我与浔的事无关,我只是推算出了这事,我何时视人命为草芥,你又对我失望什么?”说完一脸委屈,本是不委屈的,可一说就委屈上了。   高怀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急得太过,面上掠过一丝歉意,可当下又说不出道歉的话,面前这孩子是真不懂事情有多严重吗?有人造反了!她竟可以一直瞒着。两人沉默的对坐,良久,顾韶打了声哈欠:“我困了,你睡觉吗?”这怎么睡得着?高怀逸又不好再说她什么,只能睨她一眼:“困了就去睡吧,我等解禁就回府了。”   顾韶看看她又回头望了一眼睡房,最终选择趴在桌面上睡,是真困了,这两天等浔阳的急报等到现在,一直让罗元宇在城门等浔阳的急报,天明应是能见分晓,高怀逸来前她才刚打算处,此刻确实熬不住了。模模糊糊中感觉身上披了件衣裳,换个手垫着继续睡。也不知什么时辰,猛的惊醒,抬头一看,高怀逸在她对面也趴着睡着了,披在自个身上的披风滑落,捡起来才看清是高怀逸穿来的。   才蹑手蹑脚用巧高怀逸抱回房里让她睡好,就听见有人蹬蹬上楼,她赶紧迎上去,见着一头汗的罗元宇,对方一似是跑得没劲了,一手扒在门框上喘着说:“到了!浔阳的急报到了!我看得清那人手上持的令旗出自浔阳,错不了。刚进的城,正往皇宫那边跑去...”   顾韶扶他进来倒了茶给他,正犹豫要不要去叫醒高怀逸让她进宫去探探消息把这事情坐实,身后已然出现了响声,刚回头,就听见罗元宇噗的一声喷了茶出来,喷了她一衣袖,又一脸惊恐的看着高怀逸。她唉了一声拉过高怀逸,又对罗元宇看去:“没时间解释了,伏秀你赶紧进宫去,看浔阳的事究竟如何。罗兄也辛苦你回羽林卫,此事一报,朝廷必有动静,羽林卫应是最先知晓动静如何,你回去不必到处探听,只需要把听到看到的记在心里。走吧,都走吧。”   等罗元宇走后,高怀逸穿上披风对她深看一眼:“你终是唤了我伏秀,虽是在情急之下,我也...满意。”顾韶确定她最后两个字不是想说满意,只是此时不是探究这事的时候,嗯了一声:“一路小心。”待她要走,又说:“伏秀,谢谢你一直不怕我。”   原来你一直都记得。   高怀逸略惆怅的上了马车,对那扇昨晚被自己推开的窗户望了许久才收回目光。顾韶于她,无论有意无意,似是命中注意般,始终不是能与常人混为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赶过稿了,累哟   错别字如果多请原谅哈,没怎么审稿... -,- 第16章 第十六章   高怀逸进延福宫见着贤王,微微施礼,秦曙过来亲手扶她:“伏秀姐姐,好此天不见你进宫了,曙儿甚是想你。今早我去给父皇请安时成公公慌慌的带了个人进去,我听了会,是说浔阳起战事了。随即太子哥哥就进了宫,我猜呀,姐姐也是为了这事前来。”   真是几日不见,猛然间稚儿长成了怀揣心思的少年,高怀逸瞧着面前英气又略显稚嫩的脸庞,久久说不出话来,还是高贵妃前来唤了她一声她才回神请安。   一时间没了急急想问浔阳的心思,安心坐在延福宫后殿院里,仔细打量了一阵秦曙,略小心的问:“那贤王殿下对浔阳之事有何看法?”   “这没人,姐姐便唤我曙儿吧。”秦曙说完抬眼对不远处看了一眼,高怀志着朝服过来了,一脸深沉。他笑呵呵的说:“伏秀姐姐,崇远哥哥可无趣了,一大早就板着脸来见我,我问他,公羊传文公宣公后是写谁,他说夏起于禹终于桀。姐姐,你说他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才如此心不在焉?”   这话问得高怀志满面通红,如此侍主,实乃有罪。可他着实着急,如今见着姐姐心还悬着,又不好火急火燎的把人拉走说自己的事去,只能赔罪一跪,而后安坐旁听。   ——“浔阳兵祸来得如此猛,我认为当前应立即想法子把他们围在浔阳,要是让他们打出了浔阳,这场祸事可能一年半载也肃清不了。”   ——“贤王可有良策?”   ——“满朝文武皆栋梁,我尚且年纪轻见识浅,且只读了几本兵书,又岂敢纸上谈兵。不过,我觉得,擒贼先擒王应是对的。”   至他说出这话来,高怀逸心里颤了一颤,她想起昨晚顾韶对她说的话,说当前良策只有让邺原郡侯派人诈降,再让人趁机斩了葛重进才有机会以最小的代价平叛这场战事,若是让他打出邺原郡,一切将不可控。这两人说的意思,大同小异。顾韶她不意外,可贤王...真叫她意外啊。   两姐弟出了延福宫边走边说,高怀志急急的把昨晚的事说了,又停下脚步:“多萝那边不用担心,她必会守口如瓶,只是姐姐,爷爷那边,可从来不信我说的话。”   高怀逸欲言又止的拍拍他的肩,明白这个弟弟心中疑惑重重,一直压抑着不问,也难为他了。至于爷爷,她当然明白他不会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说不清这不安的源头,只能先不去想了,顾韶让她做的事她记在心上,也是她当前最想知道的事,太子会如何应对浔阳兵祸?   太子成年开府后已鲜少在宫中居住,听迎她的公公给她闲聊,太子这几日都宿在慈庆宫,太子妃贺兰幼靖在也,随侍皇后左右。这话公公虽没讲透,但她能敏锐的猜到,约是太子妃有孕了。这一想往慈庆宫走的脚步慢了下来,此一去真是太不合时宜,想想停了脚步,塞给公公一些碎银:“劳烦,就说我在玉津园赏花。”   ——“妹妹这是何必,走吧,姐姐领你去见太子,他刚从皇上那回来,约是在见客,去了稍后片刻便是。”   这姐姐妹妹的听得高怀逸浑身不舒服,行了礼随着太子妃身后走,右眼皮一直跳,心神不宁才起,就听得前面哎呀一声,抬眼看去,几个宫女扶着太子妃慢慢倒下,似是做戏一般。不是似做戏,这就是做戏,秦政哪是在见客,分明这是要出来了。果不其然,她嘴都还没张开,秦政已迈步跨过门槛,一见这情形,赶紧跑过来抱住贺兰幼靖,连声问着可有事,连后面跟了什么人根本没注意到。   人是会变的,只是她没料到,要变起来,是这么天翻地覆,是这么...始料不及。   太子瞧见他时眼里盛满窘迫。将人带到玉津园,又是满脸懊悔:“那段时候母后逼得紧迫,你又时常不来宽我的心甚至给我气受,不知怎么的我就...我也很后悔,可想想也好,免了以后母后常在耳边念叨,也免了心腹臣子们一直担忧父皇会因子嗣之事而恼我。”   高怀逸只听不说,这事轮不到她说什么,要让她说,她也没什么好话说。嘴角微扯动了一下才开口:“殿下,浔阳的事,圣上可有旨意?”   太子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正事来,想想摇头:“父皇还是让你爷爷全权处理此事,让我从旁监督学习,说得明白些就是我只能看,插不上手。你爷爷和枢密院的人都主张招安,且已安排好人马即日前往浔阳。上次江宁节度使他荐的郑凉父皇没准,而是让曾岳去了,这回他又怎肯让我插手浔阳的事?只要你爷爷办好此事,我怕是在父皇面前更没说话的地儿了。”   都这个地步了...还在争权夺利这一亩三分地里斗?连枢密院都没看出来此次有多严重?有些急了,高怀逸欲扯他的衣袖,快碰到时又退回手:“羽林卫没有消息传回吗?浔阳那边...”正说着,有侍卫疾步跑了过来,着的正是羽林卫服,他双手奉上信卷时,高怀逸都急得差点去拿。   待秦政看完消息,她已经不用再去看了,秦政脸上清清白白写着,顾韶说的每一句都被印证了。不知为何,就这一瞬间,心中腾起一阵类似骄傲的感觉,她为顾韶...骄傲。等想明白,才觉出脸有点烧热。   微微转身避了秦政的目光,听秦政急急的把羽林卫传回的消息说完,这才转身对着他:“殿下,我正是担心此次兵祸不同往常,这才急急往宫里赶。殿下,此事朝廷内部不应再有纷争,殿下,立即向皇上进言,派禁军前去镇压,也应立即派传令兵赶往邺原郡让郡侯奋力抵抗,起码要坚持到禁军赶到。此事虽然,殿下要尽全力促成朝廷上下一心应此战,否则,战火...燎原...”   秦政虽是应下了此事,高怀逸却看出了他满心没底气的模样。   不过三日,全京城都知道浔阳那边有人起兵了,且来势汹汹,已攻破邺原郡,邺原郡侯周显荣带着守兵一溃千里,已退到城郊隗谷河边,死死支撑,等待后续援军。   这几日又是落雨,顾韶才收了伞进屋,就见着坐那喝茶的高怀逸,这人真是越来越不避忌,楼也不上了坐这喝茶。一时想说什么,但也只是轻叹一声先往楼上走去,赵家娘子本想和她说点什么,见她这模样,也就作罢。   这几日熬心,熬得身心俱疲,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顾韶掩嘴咳了几声,声音有些低沉:“如今也只能指望朝廷这边了,周显荣情急之下用错人,不仅没能达成所愿,反而激起反军士气,让他们一鼓作气攻下了邺原郡。昨天收到家里来信,说东契人已布局良久,如今葛重进起兵,他们必是援粮援物援钱最大化扩大这场战事。家里让我回家了。”   说到此,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的都不说话了。   沉默良久,高怀逸唉了一声:“几时走?”   ——“不出五日。”   又是一阵沉默,高怀逸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说:“走也好,这战事一起,也不知将来会如何,你回昆吾比留在永安好。且你在永安始终是一人,家人不放心,我... 也不放心。那就五日后走吧,我送你。”说完有些无奈的笑笑:“顾韶,我以为我们重逢不会像从前那样忽然离别,哪知如今只是更匆匆,命运这回事,真是从来也没人能算准。你说将来,我们会不会再见?”   ——“无论何时,你去昆吾,我以家人待你。”   顾韶这一笑似是卷走了所有疲惫,高怀逸仿佛从她眼里看到了昆吾城的模样,那城里,有她们一起说笑的背影。真是坐着也能白日梦,眨眼挥走脑子里的浮想,起身道别,还是忍不住问:“你手上珠链,可是爱人所赠?”   这话问得突兀,顾韶摘下珠子看了看:“想必你上次所说夏商之事就是在指这珠子?那真是抬举它了,这是家姐所赠,确为护我平安,不过此物乃西域平常之物,和那个传说没有关系。”   ——“你姐姐?”   ——“我表姐。”   简略的一问一答,两人都莫名笑了。高怀逸接过那珠链又仔细看看,没再说话。既然顾韶认为这是寻常之物,那就让她这样认为也好,毕竟有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背这个心理包袱自然也就不用在意一些如今还不用在意的事。只是那位表姐对顾韶的期望之高,真是惊人。   夜里顾韶因累睡得沉,但练家子功夫始终在,有人屋瓦走动,她瞬间惊醒,不过一个愣神间就闻到浓烈的火油味从屋顶漏下来,再一眨眼,火光冲天。   绸缎铺一夜之间烧得干净,还连累两人旁铺子都烧了一半,幸得巡防营救火得当,这才没烧掉整条街的铺面。一大早一群人站在那议论纷纷,与明明是连绵雨天,怎么就走水了?有人问屋里的人可救出来了,一群人又摇头,只怕是都成灰了。   高怀逸是被高怀志搀扶着下马车又搀扶着走到这边,每一步都在打颤,她一清早听到消息时整个人就腿软的跌了下去,突然明白那日进宫里的不安源自何处,那是源自她对爷爷的了解啊,怎么可能起了疑心不查,可是顾韶究竟惹到他哪里了?怎么突然下如此毒手!可千般万般,说来都是她害死了顾韶...   没征兆的整个人都吐了起来,高怀志看着姐姐这模样急得快要哭,不知道要怎么办。这些年,从小大到,他从没见过姐姐这样,这么失控,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这个绸缎铺的主人他也见过,只是还没真正认识,自然也不懂这人和姐姐有什么羁绊,且羁绊已如此深。 第17章 第十七章   自浔阳起兵,三个月来,各地纷纷有人响应,有一路打一路投奔葛重进者,有自立山头与葛重进遥相呼应,只待他日一决高下者,其中西边梓州出了个刘质,所带之兵异常强悍,人虽少,短时间却打下了大片地盘,几乎要与葛重进成二分之势。   京里乱了一团糟乱,吕玠和陈继隆相继领兵出战,但两人都年事已高,有些力不从心。许公东几次请战都被皇帝驳回,让他留守京中镇守,石彬倒是往各地都派了羽林卫的人,名为援战督战,实则为何,当地官员和远征将领都心中有数。   一晃深秋,暴雨时常落在牧宁州,陈继隆在此和葛重进部在牧宁州沱川口僵持大半月,进不得退不得,对方以困死他为首,也不与他蛮冲。领此路军的是葛重进部下黄六爻,此人作战凶猛,又有勇有谋,是葛重进最重要的大将之一。葛重进将他放在沱川口阻住陈继隆,自己带部绕了黎江往江宁而去,要是江宁失守,那真是动摇了大琰根基。接连几日暴雨,黎江涨水断了陈继隆想渡江突围的退路,如此看来,葛重进还有点能掐会算,在暴雨来之前率部速速渡江而去。   军帐内说话的声音一直没断过,因暴雨也因缺粮少药,不少兵都倒下,营帐不够,如此雨天,伤兵残卒身穿蓑衣就树而围,抵背而眠,说睡也睡不好,毕竟天上一直在掉雨滴,可不睡伤痛更难受。巡逻的兵脚上泥越踩越厚,有点提不起脚的感觉。若此时有精兵来袭,必受重创,可对方也并非养精蓄锐今日才到,也是相同的环境耗了这些天,情况就是差不多,现在就看朝廷的援军是否能快些赶到了。   陈继隆从十五六岁起到如今,久经沙场,从热血少年到两鬓华发,从满腔抱负到热血渐凉,如今是无可奈何,这是他的国家,他的同胞,他不站出来平叛还百姓一个安宁也怕自己午夜梦回时惭愧满心头。可如今这场战,他真有些战不动了,连最起码的辎重也难保障,更不用提他接二连三催援军的奏疏都石沉大海。实在不知朝廷里站着的那些人是如何看待这场战事,或许认为他在谎报军情以增军功?看着自己的兵伤不能治还要饿肚子上前线和敌人拼命,他再铁骨铮铮也免不了在没人的时候红眼落泪。   和下属分析当前战事,怎么也想不出办法破了这一局,颓败的坐回椅子撑着头不语,听有人来报说有人求见,他抬眼看了来人一眼:“何人竟来此求见我?”   ——“是我。学生顾韶,拜见陈帅!”   掀帘进来的人一身精气神十足,庄稼人的打扮,一双绑腿上都是泥。陈继隆见到她,大喜过望,差点抱过去,临了反应过来顾韶是女儿身,这才爽朗的大笑几声:“巾帼不让须眉啊,你竟能一路走到我营帐来,想必我这些将士也是有救了。老天爷还是长眼了啊!”   当夜,大琰军在陈继隆的率领下往左边鹿鸣山上走,对面探子回报后黄六爻也不明所以,正让人再探,忽然间,沱川口上方滔天洪水倾泻而下,驻扎在黎河岸边不远的黄六爻部死伤无数,不一会,又听得江水上有号角吹响,在暮色中,这力道苍遒的声音听起来既悲壮又浑厚,黎河上出现乘船而来的水军,铺天盖地的箭雨往岸边射去。   沱川口之围得解,陈继隆却在牧宁州城里对顾韶大发雷霆,听她说借刘质的兵在鹿鸣山沱川口上方修水道,又在黎江上游炸堤引水,继而趁葛重进带走水军之际让刘质的水军来此全灭黄六爻部。这豪气之举难以想象出自女儿之手,可她怎能借敌军之手来解他这个围?且这不是赶狼来虎?如今刘质可就带人在牧宁州外扎营,随时会攻城。最严重的是,这事要是传到京师,这通敌叛国之名还不知落在谁头上。   顾韶摸着耳垂也不作声,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不说话为好。陈继隆训得累了喝茶歇口气又说:“绸缎铺被烧是谁做的可知道了?谁是敌人都不清楚,你留在大琰随时都有危险。让你回昆吾你不听,又往这凑,当时带你走的是水族少族令,你可是摆脱她悄悄回来?你父亲要是晓得了,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可不许再回永安了,今日你就走,回昆吾,不许再胡闹。”   ——“陈帅,我并未被她摆脱,她借兵刘质,我也全程参与。裕鸣在此斗胆驳陈帅一句,她并非胡闹,而是救了七万多大琰军性命。至于大琰朝廷会如何断论此事,这一路我也问过她,她说无非明里暗里唇枪舌剑一番,断然不敢临时换将,若将许公东派出,那东契一动,北方则无人驰援。且刘质如今兵围牧宁州,显然没有要与大琰为伍的意思,这是明明白白的铁证,他日陈帅上奏疏,可说这次沱川口之围,不过歪打正着罢了。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刘质退兵,至于日后的事,一步一步来即可。陈帅,裕鸣斗胆了,请您责罚。”   乌裕鸣也一身粗布男子打扮,只是那双淡绿色的眼眸让她无论在何处都很显眼。其实她说的陈继隆都懂,只是关心则乱,对于他的下属,顾韶,他都比自己看得重。叹了一声摇头,又莫名笑了:“早就听仲犀说拿你们俩没办法,看来是真的。你呀,少族令,你也不要太依着她,看看永安发生的事,我当时听到消息可吓出一身冷汗,你救她的当口就没后怕过?”   乌裕鸣看了一眼顾韶,只哼笑了一声没回这话,这人要怎样,还有人拦得住?后怕?是一直怕到现在,这才事事顺着她,就怕她一个不高兴悄悄跑了,那样更让人害怕。   陈帅把她们引到厅房就坐,开餐前他亲自倒了酒,顾韶连忙起身站那敬酒,长辈敬她她可受不起。陈继隆知道这样僵持没什么意思,也就把酒一饮而尽:“这一碗不论谁敬谁,都算我替我底下的兄弟们谢谢你了。小韶啊,你一身才气与胆识可叫这天下九成人自叹不如,可你还年轻啊...”   他这最后一叹乌裕鸣听明白了,是在担心顾韶善恶不分,起因约就是向刘质借兵,在任何人看来,顾韶都有被刘质收服的可能,而对于陈继隆来说,刘质等同于葛重进,都是祸害大琰江山的恶。   席间无人再说话,饭后陈继隆想到件事,笑了笑才说:“要说永安城没人惦记你还真不是,绸缎铺被烧第二天,高恪的孙子孙女都到场,他那孙女竟为你哭得浑身无力,几欲呕吐。感情真挚,绝无虚假。小韶,你怎和她那般熟识了?”   刘质之围顾韶说解不了,确实没有一个法子能两全其美,当前形势不可能不动一兵一卒把双方安抚得当。如今大琰援军已到,陈继隆部下也休养得当,要说战是最好的办法。临走她对陈继隆说,两害相较,他做称石,刘质和葛重进,谁重了他就用轻的一方来削减他,譬如江宁之危,只要把刘质往浔阳逼,葛重进必回援。   两人骑马离开牧宁州,到了郊外路口,乌裕看着她:“你说往哪走,往东是去墨岩沂,往北是去永安。”顾韶在路口徘徊了一阵摇头:“姐姐,我还是想回一趟永安。我答应你,就留几日,我就随你回墨岩沂祭祀母亲,再一起回昆吾。”   乌裕鸣没问此去为何,只是默然应好,她早说过,顾韶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你拦了,也只能是让她撇下你悄悄去做。既然如此,不如顺着,一路相陪才安心。   两人进永安城都以男子扮相示人,吃住客栈,一副江湖人打扮,倒也省去许多麻烦。住了两日确定无人跟踪,顾韶这才决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夜里换了身黑锦衣,提短刀别于身后,飞檐走壁的避开巡防兵。   秋日的微风里混合着各种花香,夜里夜深人静时闻得更清晰,高怀逸自顾韶离去,夜里很难入睡,总是这样,开着窗,熏香驱蚊,闻花香伴读,直至天微微发亮。顾韶坐在桂花树上看着窗边的美人,看着她时而托腮时而蹙眉,真是可爱极了,一时没注意竟笑出了声。高怀逸寻声探去,就见她这夜夜思念的人坐在树杈上对着她发笑。两人遥相对视,一时谁也没出声,只是顾韶看着高怀逸眼窝里慢慢盛了泪水,又止不住的往外流,在她低头拭泪时终是忍不住腾身而下,一跃坐在窗台上,伸手挑起她下巴:“这个时辰了还不睡,坐在这里读书读得流泪,你这样的女人,我真是从没见过。”   高怀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慢慢握住她的手,仔细看着她,发觉自己泪眼朦胧只能使劲眨眼,言语里生怕自己认错:“顾韶?”   ——“是我。伏秀,你这泪为我流的吗?”   高怀逸憋着哭腔忍得艰难,点头后也说不出话来,怕再开口就在这人面前哭出声了。听不到顾韶的声音,又抬头看去,终于看清面前这双眼眸,是柔情似水的模样。   ——“那以后都不要为我流泪了。我若再离开你,必会好生和你说。不哭了,我活着,我回来了。”   只能点头,抵在她怀里点头,不知不觉就把人抱得很紧。 第18章 第十八章   顾韶答应乌裕鸣的话确实做到,虽然那晚高怀逸从眼眸到眉间都在诉说挽留,她还是决意离开永安,准备随乌裕鸣前往墨岩沂再回昆吾。   这日清晨顾韶收了封信,两人收拾时她慢吞吞的藏着心事,等收拾妥当在客栈二楼靠窗位置吃早饭,就有人撩袍登楼,直至她们面前。顾韶见着乌裕鸣双眸敛怒,甚是明摆的不高兴。来的是个男人,风流倜傥又沉稳内敛的模样,对她们看了会,冲顾韶拱手一礼:“牧宁州一别,你叫我好找啊。”   来人正是刘质,先前借兵,乌裕鸣与他部下闹了通不愉快,他属下悍将霍谆以为乌裕鸣是胡姬,于是向顾韶讨要,并问价钱几何,气得乌裕鸣当时拔剑与他缠斗不休,借兵一事差点因此误了。本是想着与刘质那些人再也不见,哪知这么快就再见了。这位反军将领胆识过人,竟敢来永安城里,还如此怡然自得。乌裕鸣叫顾韶走,顾韶笑得有些无奈:“姐姐,明知走不掉,何必置气。”   她不说还好,一说乌裕鸣更气,两人都软声和气的对她笑,她看着心头甚烦。   刘质所为何来,三人都心中有数,他应顾韶发兵牧宁州沱川口,全然是看中顾韶之才,想着给予了这天大的恩情,这人总不好再推辞他的请求,哪知顾韶就那么拍拍马屁股一路赶来了永安,真是让他仰天大笑了许久,只叹这山川海河,总算出来个他想一求再求的异士。   顾韶听了这话只轻笑了一声,不喜也不惊,摇着扇子赶秋燥。刘质能一路追到永安来,自然是真心求贤若渴,也明白求贤这事得随着对方心思来,能急不能躁,急表明他确是有心,不躁则让对方明白,他亦非等闲之辈。何况这贤才情况非同一般,值得他三请四顾,也值得他冒险来一趟永安,若真是让她们就此离开,于他来说真是天大损失。   说了该说的,刘质又是一大礼:“顾先生,在下诚心诚意相求,先生有何要求,尽管说,在下竭尽所能去做。”   这真是大礼了,称她为先生,自称为在下。顾韶收了扇子站起来负手走到窗边,来回踱了几步抬眼对乌裕鸣看了一眼,摇头:“承蒙错爱,我有几斤脾气几两本事家人最清楚,父亲对牧宁州沱川口之战已来信训斥我,说我心中无苍生,引洪水淹下游田地,让本就处于战乱之中的百姓受灾,实在是罪无可赦。仗是你们在打,与我本无干系,我却让那么多处于秋收的百姓遭无妄之灾,又岂敢称谋士去助你谋天下。父亲说,我的格局,只配当个闲散人,多管闲事只会祸害他人。刘将军,永安不能久留,速速回去吧。”   刘质叹了一声:“先生父亲所言并非是在否定先生的才能,而是把先生当成了小孩在宠溺和保护,先生年纪确实还小,若有可能,在下愿去劝说您父亲,让他安心。”   “刘将军,不必牵扯我叔父,我是她姐姐,奉家族长辈之命前来带她回家。谋取天下这样的大事,顾韶担不起,也没这个本事去担。就此别过,好自为之。”乌裕鸣对他口气不善,说完拿起桌上剑就走。   牧宁州沱川口一战,顾韶名声大噪,永安城内茶楼酒肆勾栏瓦舍谈论她的人不少,大部分人竟不知道她是个小娘子。当年顾仲犀和陈继隆他们买的宅子还在,顾韶和乌裕鸣在屋顶饮酒赏月闲谈时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   秋月明朗,夜里露气颇重,需酒驱寒。顾韶双手垫在脑后指了一下天上的明月:“姐姐说月亮上可真有嫦娥?”乌裕鸣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冷:“白天对刘质一番话不过欲擒故纵,或者你等着比他更有王者气度的人出现?总之你从没想过跟我回昆吾,你决了心要蹚这趟浑水。叔父也猜不准你的心思了,你说他训斥你,我却不信他信中真如此说,你一直不让我看早上的信,我猜信上约是只写了催你回家的话。小韶,来永安一年,你真是变得厉害。或者,我从未真正认识过你?”   一小坛酒去了小半,乌裕鸣有些微醉,与常人不同的眸子紧盯着顾韶,仿佛要看出个真正的答案。顾韶从怀里摸了一阵摸出一张纸,叹了一声递给她:“姐姐自己看吧。”   乌裕鸣没想到,顾仲犀不仅真的训斥了顾韶,且明令他不许追随刘质,让她不要回昆吾,暂且留在永安静观其变。这是为何她真的不懂,对顾韶看看,只看到一张略疲惫的脸,这回来永安,她真觉得顾韶变了,变得最多的就是,这人神情少了笑多了累。一直以为顾仲犀是希望顾韶回昆吾,如今看来,她对这对父女了解真的甚少。   ——“他的仇恨应是深种进骨髓,那是亲身经历刻进脑子里磨灭不了时时折磨着他的仇恨。我的娘亲,我的亲生父亲,都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那些陪着他长大教他读书识字的叔伯婶母兄弟姐妹都是以一种想想就浑身发寒的方式被害。他应该恨的,我也应该恨。如今他想做什么,我能略猜到一二,无论我是否愿意,我都必须跟随他的脚步。他与我顾氏一族虽无血缘却情比山高比海深,他所做的一切,我必须无条件跟随,我是北麓顾氏一族唯一的血脉。”   这番话说得乌裕鸣无言以对,一直以来,顾韶深埋在心里的想法如今透彻的说给她听,她反倒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听到这番话。说实话,顾韶从小背负的,是她从来没经历过的仇恨,这仇恨太过沉重,全压在她身上...   顾韶看她心情沉重,递了自己的酒过去:“无论是当朝天子还是如今正往皇位上爬的反王们,不过都是为一已私欲找了个冠冕堂皇理由,大琰灭国了,于百姓的日子来说不过换个国号继续这白天黑夜,君主贤明些日子好过些,君主昏庸些日子难过些,总归是轮不到他们自己做主日子到底该怎么过,千百年来都是这样,没什么新鲜事。我对这天下事,实在兴趣寥寥,只是事不由人,他们要打,就由他们打,父亲要我留在永安静观其变,我也只能留在永安等他指令。”   “你始终是个读书人,不是权谋家,叔父真是难为你了。”乌裕鸣躺在她身旁,借了她的胳膊枕着,眼皮有点重撑不住时,声音模糊的问:“那天你给高恪的孙女拭泪,眼里尽是温柔。你对她,为何如此特别啊?”   高怀逸没成想太子竟会请命出战,朝臣们也都没料到这事,在他们看来,大琰皇室子孙,自魏王后已无人能骑马征战,且大琰虽缺武将,但也不至让太子出征的地步,这步棋走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这时候深秋露重,高怀逸在园里站久了还真有点些冷,刚抱上胳膊,身后就有厚斗篷披过来,她避了避没能躲开,只能施礼以示谢意。两人缓步走在园子里,秦政负手踱步神情略凝重,走了一阵他才说:“过两天我就要整兵出战,今天叫你来,一是舍不得你想走之前见见你,二是,想请伏秀尽力为我办成一件事。”   自然明白这时候叫她来不是为别的,当然是有事,只是这话听得她心猛的提起来,什么事太子用得着对这样她说?脑子里猛的闪过牧宁州沱川口几个字,额头瞬间渗出汗来。   昆吾接连来了好几封信催乌裕鸣回昆吾,她自知在永安呆不长久,这两日也想明白了,顾韶和顾仲犀的事,她管不好,管不好便不管了。这大好的晴天,拉着顾韶在永安城闲逛,逛得甚是有趣。远远的顾韶看见了一脸震惊又兴奋的罗元宇,在他要跑过来之前赶紧嘘了一声,然后比比手指,让他等会傍晚楼外楼见。   算是算好了,全架不住人算不如天算,乌裕鸣逛累了竟进了楼外楼,点了桌美酒佳肴,看这模样是欲细细品到天黑。两人都是男装,倒没惹来什么异样的目光,罗元宇上来时轻手轻脚的,走到桌前才叫了一声:“顾公子?”顾韶听着好笑,认命的点头:“是我,坐吧。这是我表兄,你可唤她乌公子。”说完又对乌裕鸣赔着笑:“兄长,这是我在永安的兄弟,也是在信里给你提过的罗元宇。”   罗元宇坐下后一会看看顾韶一会看看乌裕鸣,来回好几趟,最终小声问:“这是你表姐吧?”见顾韶点头,他瞬时莫名脸红,缓了好一阵才说:“我可算盼着你回了,我可不信那场火能烧到你,你可是深藏不露的人。当时我劝高怀逸啊,让她不要哭,可她就是不信,扯着我的衣袖都快昏过去...”   忽然见着顾韶的眼色,他赶紧打住这话题。沉默一会,眼神还是忍不住往乌裕鸣脸上瞟。   回家路上,罗元宇说即将随太子出征,此乃无上荣耀,当初顾韶给他说的前景,终于见得轮廓,这让他激动不已。乌裕呜一路没有搭话,罗元宇终是忍不住小声问:“你表姐是否听不懂汉话?”顾韶为难的左右看看,呃唉了一声搪塞过去。   到后院门口,罗元宇才说保持通信,再会,抬眼就见着一身男装的高怀逸站那,竟吓了一哆嗦,随即就对顾韶看去,仿佛在他的认知里,这两人应该有了层不为旁人所知的亲密关系。   不管情不情愿,介绍还是得介绍,顾韶介绍完高怀逸乖巧的对乌裕鸣施礼:“姐姐...”   ——“谁是你姐姐,不要乱叫。”   ——“你会汉话?”   几人面面相觑,冷漠的冷漠,惊讶的惊讶,尴尬的尴尬,沉默的沉默。   和高怀逸喝了两盏茶,顾韶哦了一声:“你为太子政来请我去他军中任军师?不知他如何说动了你啊,我倒是好奇?”   这话听不也来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既然顾韶问了,她还是认真回:“如今这形势,用你当初的话说就是已然失控,朝廷平叛不力,导致匪军四起,若再不快刀斩乱麻,怕是真会动摇大琰根基。太子此次出征,一扫朝廷对此事束手束脚的形象,军心大振,民心所向,必能大胜。你的抱负,如今有机会得以施展,这是其一,其二,百姓的水深火热,你就真的可以视而不见吗?”   顾韶看了她一眼,摸摸自己的脸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想了会才轻声回道:“朝廷栋梁不说比比皆是,但也轮不到我来做他的军师,不过是牧宁州一招险棋,他就看中了?是否太着急走捷径了。既然有心平叛这场战乱,用人更当慎重。你说我的抱负,伏秀,我的抱负,可都存在你的想象里,我可从没说过我有那样的抱负。既然劳你跑一趟,那我也正经回个话给你,烦你代回他,三个字:不敢当。”   两人一时沉默了,高怀逸给她添了杯茶:“你...可是因我前来才这样说,若不是我前来...”   ——“你是在称你在我心里的重量?伏秀,时候不早了,回吧。”   顾韶起来送客,高怀逸真是十分无奈,想伸手拉住她,却握了一手空。 第19章 第十九章   太子临要出征前夜,太子妃贺兰幼靖几次欲言又止,太子只想着是孩子快要生了,他临在这时候出征,没能陪在左右,妇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悦。饮了几杯,秦政难得的扯出个笑来:“我走后,你就住在慈庆宫不要乱跑,有事可找母后商议,若有不好找她商议的事,你可召高怀逸进宫。我知道你对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心存芥蒂,但是哪有妇人如此善妒的,啊?若是在民间,你早被休个好几回了。且不说我迟早要迎娶她,今儿我就实话告诉你,自打我和怀逸认识,她就是我的幕臣,我能与高恪抗衡,她居功至首,你要真有急事,托付她比其他人可靠得多。”   罗元宇头一次打仗,顾韶也没别的可送,送了把称手的昆吾刀。把刀交给罗元宇,顾韶看了他两眼:“海内十洲记说周穆王时,西胡献刀给周王室,那刀切玉如泥,刀首刻鸟鱼文,被赐名昆吾刀。这把是我从昆吾有名的刀剑大师手中请得,应是不负它这个名头。刀首的鸟鱼文如今没几个人看得懂了,昆吾的老人可能有些能认得几个,据说是能护佑握着它的人战无不胜。罗兄啊,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好生照看好你自己。到时得胜归来,我摆酒宴你,我们不醉不归。”   一席话说得罗元宇眼睛泛红,忍住眼眸酸涩欸了一声:“顾韶,此去我必是拼尽全力而战,若我不得回,你能否时常去看看我家人。”   这话说得乌裕鸣对天看了一眼,她依然是不说话,好半晌顾韶也没出声,刚望过去,就听得顾韶深沉的回了声“好。”   送走罗元宇,两人在八角亭看着大军渐渐远走,一时都没有作声。有护卫牵了马过来,单膝跪在那里请命:“少族令,我们是否现在出发?”   乌裕鸣没回话,只是看着顾韶,她还是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但是顾韶一如既往的沉默,比如高怀逸,每次问到,都是沉默以对。两人能是什么关系呢?好友?生死之交?怎么可能呢?高怀逸不知道,顾韶还不清楚两人之间所隔的仇恨有多深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才见过两次,但她对高怀逸的“感觉”异常强烈,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觉,就仿佛那个人今生冥冥之中注定是要和顾韶有所纠缠,这是长久以来她第一次遇到能给她这种感觉的人,而这种感觉让她非常厌恶,继而本能的不想高怀逸接近顾韶。   ——“好啊,我走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没人管得了你了。”   顾韶真是很无奈,反而笑了:“姐姐,我能做什么呢,还不是在永安读书写字,和昆吾相比,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昆吾政事本就繁多,你以后别随便往外跑,有事捎信,我会赶回去。”   这话乌裕鸣是真不信了,哼了一声:“多说无益,不说了。你先前说有人要去昆吾,此次可是随我一起走?”   说到赵熙,顾韶敛了笑,这次战乱,真是惊动了不少原本的山中神仙,赵熙竟然失踪了,只在书院厢房留书一封说去游山玩水,如今不知所踪,真是叫人担心。   乌裕鸣是一步三回头的走,顾韶一开始还绷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边挥手:“姐姐一路保重!在昆吾多酿好酒!存着等我回去共饮!”   远远的似乎听到了一声哼,笑着转身:“别躲了,现在没人了,出来吧。”   应声出来的是高怀逸,一身飘逸的白袍把她衬得有些仙气,提着个篮子又沾了些许人间烟火气,看着顾韶好一会没做声,她可真是爱看顾韶笑啊,只是这笑颜从来也不为她。两人站在亭中望着远去的大军,直至细雨飘落都没人说话。高怀志穿着雨披骑马在树林里看着两人,几次想上前催促她们离开,但莫名的有些不敢,看着两人的背影,他就不敢打马上前。   ——“你可知赵夫子去哪了?”   顾韶猛然说话,她适应片刻才回神,想想嗯了一声:“应是投奔刘质去了,他应是认定你会追随刘质。说起来,读书人要乱这天下,才是真可怕。”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顾韶想到顾家先祖,略捏紧了拳:“读书人要乱的天下,是已到了必乱而后立的天下。当然,还有一种,那就是构陷读书人要乱天下。”   顾韶说完要走,高怀逸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略无辜的抬眼:“雨落得大呢,再等等。”这雨确实太大了,两人都没带伞,顾韶一时气过后也冷静下来,坐在石凳上看着雨发呆。高怀逸从一旁的篮子里拿了一些糕点出来:“他们行军走得早,想必你是天没亮就出来了,还没吃过早饭吧,这时候坐着也是坐着,吃一点吧。”   真是...吃还是不吃?吃。真饿了。   吃着吃着话匣子就打开了,不知怎么就聊了起来,等顾韶回过神发现两人在聊此次太子出征胜率的事,糕点都吃了一大半。在高怀逸看来,她突然停手用手指抹过嘟起的嘴角时真是个孩子。   既然吃了人家的东西,没说完的话总不好真的就此截断不说了。但让她断定太子获胜这话她也不敢说,毕竟刘质一路颇得民心,而葛重进又不是吃素的。想想咧嘴笑了一声:“你是不是算准了我没吃东西出来,这吃了你的糕点就得说心里话?”高怀逸看她这模样被逗得掩嘴轻笑:“我也没说什么呀,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等会雨停了,我们就各自回家。”   这话说得顾韶起了玩闹的心思,站起来从亭边捡了两根枯树枝,在亭边泥土上画了象棋盘,递了一根树枝给高怀逸:“看这雨马上就要停了,雨停之前,无论你用多少局,只要你胜我一局,我就告诉你我真的怎么想。”   这么有自信?高怀逸挑了挑眉:“你未免,太低看我?”   ——“欸,打赌这种事,就是要狭路相逢勇者胜嘛,我总不能一开始就示弱?”   高怀志等得有些不耐烦,看那两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想着顾韶总不至于丢下她姐一个人走,今日来此,他姐姐特地吩咐不要带府卫,以免有人向爷爷提起,他这一走,可就只能指望顾韶带她姐回城了。   两人背着棋诀辅以树枝下棋,一局结束,高怀逸不得不调整心态肃然以对,顾韶真的不弱呀。四局两胜两负战平,高怀逸正准备再来一局,顾韶指了指天:“雨停了。你真要听我怎么想?”   见高怀逸点头,顾韶负手站起来踱了两步,用树枝指着东南方说:“江宁海运有源源不断的辎重从海上运来,市舶司不知道?为何没向朝廷报备?要么他们赌定大琰亡国,要么,他们落下的油水足以让他们冒如此大险。断掉海运辎重,太子胜算能加个三成左右。雨既然停了,那咱走吧。”   等顾韶牵马走出几步,高怀逸急了,她竟然找不到高怀志,急得喊了两声崇远也没回音。顾韶疑惑的回头:“你弟弟走了?那你怎么回城?”   这...她也想问啊。盯着顾韶的马不出声,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顾韶慢一会明白过来:“你我共乘一骑?”高怀逸刚想点头就听得顾韶接着说:“我骑术不好,从未带过他人,要不你带我?”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但是,高怀逸迟疑的摇头:“我...不会骑马。”   顾韶恍然大悟,人家堂堂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祖上又不是武将出身,怎么会骑马呢。当下爽快的伸手:“那过来,我带你。我们慢慢骑回去。”   来时高怀志让她坐在后面,嘱咐她抓紧衣服,她只顾紧张倒也没觉出什么不适,可现在顾韶伸手一拉,将她拉到怀里,她真是左右都不是,轻声唉了一声:“还是让我坐你后面吧。”顾韶已经轻拍马身小跑起来,伴着风声唔了一声:“你穿着裙袍坐后边做什么,我这也不是双人马鞍,你坐好了别动,别怕,不会掉下去。”   回城路上贩夫走卒都免不了对他们投去一两眼,高怀逸早已羞得不太敢抬头,虽然看不见顾韶的神情,但她敢肯定顾韶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自个是着男装出行这件事。到城门口这人下了马,她也伸出手,但顾韶根本没想扶她下来,这是何意?让她自己跳下去?正想着,顾韶跺了一下脚上的泥唉一声:“这路呀,得修,城门口都快被踏成泥坑了。你别下马了,我牵着你进城。”   乌裕鸣一走,顾韶还挺想她的,十来年都是她陪着,在永安一个人呆着一开始十分不习惯,好不易习惯些,她又来了,来了又走了。长叹一声叹了个半截,摸出怀里的飞镖向黑暗中的呼吸声打去,感觉对方稳稳的接住她的镖,正要攻过去,就听见一声韶儿...随即油灯亮了,顾仲犀一脸慈爱的看着她笑:“功夫有长进,没偷懒,好。”   对于顾仲犀忽然出现在永安,顾韶并不觉得稀奇,她一早猜到乌裕鸣出昆吾时她父亲应是也出了昆吾,或许向刘质借兵时,他正在暗中看着。此次愿意现身相见,想必是有要事,决定她未来走向的要事。不知为何,心里沉重起来,无论哪条路,要担起的担子都很重,怕自己担不起是其一,其二就是,也不知为何,越来越想逃避这些担子,或许真的因为是女儿身,家仇也好,苍生也罢,牵一发动全身,走出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这个念头让她脑子里的想法一直左右徘徊,甚至想逃避。 第20章 第二十章   从永安到墨岩沂走官道不遇雨天七天左右路程,顾韶被顾仲犀鞭策着赶路,第五天天黑的时候,顾仲犀在一处树林尽头停下了马,对伏在马背上喘气喘得不停歇人顾韶冷看了一眼:“从小到大,我一直没带你来过这里,这里,就是墨岩沂!你顾氏一族两百多年繁衍生息的地方,你顾氏一族将北麓书院名扬前朝和大琰的地方。看那边!那墨河边,埋葬着你的祖先。你的爷爷!你的父母!你的族人!你去,你去告诉他们,你对所谓的仇恨,并没有感觉,你想要的,是你自己的逍遥一生!”   顾仲犀一脸冷峻,泪水却不断从眼窝里流出来。顾韶看得心惊,慢慢直起背来,摇头声音没底气:“我没有,父亲...我...”   ——“你父亲!烧伤后从墨岩沂北逃的路上被万芳追杀,在袁州界树林里被捕兽器弄残了一只腿,伤重不治,死在郑凉家里!这一切!历历在目...你娘亲!....”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父亲,求你不要说了。”   难受的捂着胸口,顾韶从马上滑下来,脚步有些踉跄的往墨河边走去,每一步,都很沉重。在永安,两人的对话现在在她脑子里转,她只是问了一句谁才是她的仇人,按君君臣臣的纲常,只有高恪算她的仇人,她在如今弄死了高恪一族,将来,高恪后人的仇人,就是她的后人,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就是这个想法,瞬间激怒了顾仲犀,让他一时找到马鞭在她背上狠抽了一下。   顾仲犀说,他没想到,他用顾林成的思想教导出来的顾氏后人,竟然暗藏着这样的心思,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墨河的水在黑暗的夜里静静的流淌,山脚下睡着的人很多很多,一走近墓葬群,不由自主的眼睛就湿润了。这里...这里...   这里所有的坟墓都没有立碑,顾仲犀死死的扒住一个坟头的草隐忍的哭得全身颤抖时,顾韶的眼泪唰的就滚落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那样站在坟头中间看着顾仲犀后背一直不停的颤抖。   十七年了,当年被焚烧的方已郁郁葱葱长出一片新绿,但是月光下细看那残垣断壁,还是能大概想象出当年那场火,到底烧得有多凶残。   火堆在空旷的地方点燃,顾仲犀盯着顾韶看了一会,又望了一眼涌动的夜云,还是叹了一声:“背上的伤是不是结痂了?”见顾韶点头,他脸色柔和了些:“明日找个干净的地方再上药。韶儿啊...打在你身,疼在我心啊。”   ——“我知道你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切身感受,从小到大,都是我在说给你听,你感受到的仇恨也是从我这里传出去隔了十几年时间长河的仇恨,你又天生聪敏,不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到如今你有了怀疑想逃避,我也能理解为何会如此。但是韶儿,我理解,但我绝不允许你继续放任你自己这样下去。你问我,到底谁才是我们的仇人,我以为到了如今,你早已明白,当年的事情一发生,你的命运就被迫被他们写好了。我问你,你出生的地方是一片火海,你长大的地方是北国昆吾,你要坚守的纲常是什么?你哪里来的君臣纲常?你有的,只是血仇血报!”   ——“父亲...我并非对大琰皇室有何敬畏之情,说纲常也并非指我要对他们守纲常。总之,我那些话幼稚无理,父亲不要太生气,我知道错了。”   ——“我自然懂你的意思,你是指这整个天下,你若决心与大琰皇室为敌,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颠覆这天下,而你如今,又不看好任何一路反王,站在苍生的立场,你并不想这场战乱再扩大化,我可有说错?”   就是如此。顾韶忍着背上的痛皱了皱眉,连着几天在马背上奔波,结痂的伤口又迅速被撕开,衣衫上濡的血沫干了后硌着伤口,异常难受。长这么大,顾仲犀没曾舍得对她动过一根指头,这次情况有多严重,她当然懂。   两人沉默了一会,顾仲犀往火堆里扔了两根树枝:“我们现在坐的地方,就是你爷爷当年讲学的讲坛。韶儿啊,你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北麓顾氏一脉被害对于天下读书人甚至是天下苍生的意义,可你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身体里流着的血,是多么多么的贵重。对于当前情势,你说你不看好任何一路反王,那我可有逼你追随谁?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爷爷教导长大,我与你父亲共同成长,我不会去做违背天道的事。”   顾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要大琰皇室血债血偿,不利用当前各种反王,又怎可能达成目的?轻咳几声,沉下心来点头:“父亲,既然你说这里是爷爷曾讲学的地方,那我在此起誓,即日起,我不再去猜测你将要做的事,我只执行你的命令,你说走我不停,你说往右我就往右,直至大仇得报,此心绝不动摇。”   ——“就算爹把你拖入万劫不复也不动摇?”   顾韶脑子里闪过他在坟头隐忍得全身发抖的一幕,平静的点头:“即使万劫不复,也绝不动摇。”   看着顾韶此时的目光,顾仲犀突然就红了眼,略低下头嗯了一声:“大琰皇室倒下之前,还欠北麓书院和顾氏一族一件事情,必须要完成。北麓和顾氏一族在他们手里被玷污的名声,他们要洗干净还回来。虽说当朝修前朝史,但会大量借鉴前朝史记经书,北麓书院应不应该流芳百世后来人自会做出公正评价,我们要做的,是不让后世人不被误导。”   这是要当今朝廷为顾氏一族和北麓书院平反?这不是痴人说梦?   顾仲犀看了一下月亮,知道天快亮了,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此次太子出征,胜算不大,可以说几乎没有,江宁来的货物我一直以为是援给葛重进,毕竟当初东契细作要接触的人是他,但我让人货物上做标记后,最终在刘质军营里看到了那批物资。东契为何比援葛重进更用力的援刘质,这事我还没弄清楚,但这事足以说明,东契豁出去了要让大琰彻底乱起来。此事一经坐实,秦政会因贺兰幼靖而失太子位,到时高恪胜券在握必会放松警惕,不会太用力盯着秦政,那时你可趁机让秦政彻底信任你。等秦政翻身之日,就是高恪死期之时,也是大琰为北麓和你顾氏一族正名之时。”   ——“爹让我扶持秦政上位!”   顾韶真是惊得站起来。顾仲犀看她惊成这模样,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怎还是如此易躁?我让你扶秦政上位怎么了?刚说完的誓,转头就开始疑我?”   “不...”顾韶无力的摇着头,她总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整个朝廷,万里江山,到时真是某一个人就能掌控的吗?就算皇帝,也常常身不由己,秦政上位,到时变数无穷,她真的有力量能手掌乾坤翻云覆雨?对自己,起码对如今的自己,真没这种信心。   ——“爹问你,你和高怀逸,是什么情况?”   突然问到高怀逸,顾韶稍微迟疑才回:“萍水相逢。”连过去崇文馆的事也不想讲,就说萍水相逢吧,也确是萍水相逢。   ——“爹看得出来,她对你颇好,大约是想替秦政办成招募你这事,你回永安后,也不要再太明显的转折,就顺水推舟,自然而然的答应她就好。有了她这层关系,你出现在秦政身旁并不突兀,但是此次战事,你不要插手,秦政必须败。”   天微微亮时,顾仲犀站起来,上前扶起了顾韶:“爹还有事,不和你回永安,你回去路上找个客栈好好休息,路上不着急赶路,到永安好好照顾自个。走之前,去给你的亲人们磕个头,去告诉他们,你叫顾韶,是北麓顾氏如今唯一的血脉,你会,替他们报仇。”   清晨云娘提着祭品来,见着他们甚是惊讶,又满是感慨:“我就知道小韶会回来的,我可算盼到了,他们也算是盼到了。各位啊,都看看吧,这好孩子是你们顾家的骨血啊,她来看你们来了。”   到这时,顾韶才知道今天是他们的死祭。原来父亲一路几乎是扯着她赶路并不是在折磨她...   永安入了初冬,顾韶到家时背上的伤才是真正结痂,痒,略厚的衣物又不好抓,真是一种很奇特的难受感。父亲训练的人时时在她住宅周围走动,昼夜不停,倒没遇到过因认出她来而想下暗手的人,这让她忍不住想,难不成高恪真信上次已烧死她了?心思真是无比歹毒啊,就是要让她死于火烧。   良家女子几乎不登茶馆酒肆门坎,从再回永安,她似乎就一直是男装,穿着倒也习惯了。在药店抓了点药,这才去楼外楼买酒食,坐那等小二给她包好,有人就坐在了她对面,抬眼就见一抹冷笑。她有些不明所以,高怀逸凭什么对她冷笑,她哪里惹着这人了?实在想不起,只好问:“伏秀是在对我冷笑?我怎么得罪你了?”   高怀逸瞥她一眼低头喝了口茶:“原来你哄人的话是张口就来,我却当了真。所以那些担过的心流过的泪大约在你心里就是个笑话。怎么,又有兴致回来了,不知这次几时走?哦,你想走也不会告诉我。想走便走。”   原来是这事,顾韶莫名笑了一声:“你这模样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因事醋我,伏秀,我们可都穿着男子衣服呢,随我回去再说吧。”   高怀逸哼了一声:“你说跟你走就跟你走?”   这是不愿意了,顾韶起身接过小二递来的酒食,低声认错:“我错了,我走之前应是和你说一声,只是没成想耽误这些天。我错了伏秀,饶了我吧。”   原本是指着这人犟脾气和自己闹个不欢而散,没成想这么突然就认错了,高怀逸略不自在的站起来:“那你说你去哪了?”   ——“哎呀,先和我回去吧,回去再说。”   随顾韶出门前高怀逸看到了坐里头的一些客人在指着她们说笑,大琰好男风的男人倒是有,只是她没遇到过,这些人眼光也忒差了,顾韶那么丑,她要真是个男子又好男风也不会喜欢这么丑的男子啊。更何况她们都是女人...都是...女人?高怀逸听见自个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声音,但一瞬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顾韶催得紧,她只得摇头晃脑赶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都睁不开了   错别字请忽略哈,以后有空再修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时进初冬,太子出征有月余,从来只在纸上读兵书的他指挥大军过江宁打隋德和东川直指梓州,想打下梓州是想从心理上羞辱对手,他认为刘质一定会从牧宁州附近派大军回援梓州。但是他想归他想,他在牧宁州到梓州的必经之地潞州府留下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埋伏,结果还没打下东川,就被突然出现在东川附近的葛重进部逼进玉壁城。玉壁城算得孤城一座,两面环山一面临水,那江水滔滔对岸是密林繁茂的原始树林,再过一片无人之地,才算得外邦云襄国的地界。   大琰与云襄,称不上素无往来,只是这些年大琰在两国交往上限制得颇严,起码临时借兵绝无可能。   太子被围玉壁城,消息传回永安城,朝野震动,当夜太子妃就诞下麟儿,小世子不足月生产,后宫议论纷纷,都说是给他爹的消息给催出来的。   刘质不知出于何意,打下潞州后喊话葛重进以潞州换玉壁,这不划算的买卖让人摸不着头脑,葛重进猜他约是想羞辱秦政,心里想的约是你不是想羞辱我么?看看如今是谁羞辱谁?此桩买卖他并未半点划不来,自然同意。   自刘质部下围城玉壁,便做出了要围死他们的意图,不攻不打,反而是肆意在城外喊话要把玉壁围成死城,城内一乱,有人私下叛逃,有人拼死一战,可这些人都没能出玉壁。   东契这个国家,在书里读了那么多次,没见过真容,登昌河高山,隔着一片荒河险滩往郁琼关看去,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昌河多战事,城里多说书人,一段一段说着忠烈护城的往事,也说着两城百姓这些年来的生活,其间更有两城才子佳人阴差阳错的风花雪月。   这里的夜真黑啊,除开城西角一处亮光烁烁,其余都关门闭户得早,国之边境,多细作,入夜巡城官兵踩着整齐的步子在城内巡视,那声音听着都透显着威严。白日里说书人说了件事,说昌河城里有门军户子弟,姓何名标,打小惹是生非放荡不羁,直到那年东契打过来,他父亲何知州随大军战死在郁琼关,他随部守城门。那一战异常惨烈,等有分部敌军摸到城下,城内守将竟有被吓破胆者要开门投降,那人被何标一刀砍了脑袋。   随即,他站上城头,号令守城将士,必要死守昌河城!里面住的,是他们的邻里亲故,若非他们战死,城门绝不可破!这一誓言一守就是一个多月,郁琼关将士根本无力回援城内,经过几次攻城战,敌军已弄清昌河易守难攻,如今的意图很明显,等大军彻底攻破郁琼关汇合,再一举攻破城池,如今他们只需围城,耗死守军即可,总有粮草耗尽的一天。   时值秋收,那新鲜未收割的稻谷在城郊任铁蹄践踏,城内粮草早先已被大军带走一大半,又一月过去,城内已有妇孺饿得不能行走,她们存下口粮给守将,只盼他们能守到援军到来。那一夜,何标将仅有的碎米加树皮让人煮了分给所有守城将士,说,吃饱了,跟着他杀出去,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往南方给百姓破一个生门,让他们逃生去。粮草已尽,再死守下去,只怕敌军攻城之时他们再无力应战,只能存着这最后一口力气,用命给城内百姓铺条路出来。   万芳本可早些到的,可他在路上踟蹰良久,朝廷本可早些派他前来的,可朝里的人要议事良久方显策略稳重。这些良久加起来,就让何标一部两万多人几乎全部战死,这些将士用命给城内九成百姓铺了一条生路。等他们逃出去不过五天,万芳就来了。   何标死时才十七岁,媒人给他说好了青梅竹马的吴家小姐,尚未过门就起了战事。未娶妻无子嗣,他堂兄在一片尸骸血海中翻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出那个血肉模糊几乎认不出来的弟弟,临死还把敌人压在身下用短剑插入了敌人的脖子。   临了,临了啊,何家两父子也只存于说书人的口中。顾韶本是不信,那时吕玠吕将军是万军之首,他不会如此埋没忠良,可她见了何标的未婚妻后信了,何其天真,几十万军的统领,又是战乱之时的事,若不是下级一级级往上报,他又从何得知。而跟着何标守城的将士们,几乎都战死,后来的事,是万芳帐中谋士替昌河城已亡的主薄上书此次战事祥情,对于何标,只说他擅杀武官,其余未再有提及半字。   这些都是坐在花苑坊听玉香所说。顾韶生来有傲气,对于烟花柳巷女子虽说没有鄙夷之情,但也绝无闲情与之攀聊,只是今日破例,在这里坐了竟有两个多时辰不自知。一壶清酿饮尽,顾韶叹了一声:“你又是为何落得这般地步?”   ——“为他我不愿屈从于族里长辈嫁他人,最终被赶出家门,我也不愿离开昌河,这是他用命守住的地方,我要留在这里陪他。他站在城墙上振臂高呼要死守昌河的模样如今还存活在我脑袋里,无论旁人与后世如今说他,他都是我的英雄,永远都是,就算全昌河都忘了他的恩情,我记得就行,起码我得记着,你说对吧?”   说起何标,玉香一脸骄傲。顾韶递给她一杯酒,说对,有你记着他,昌河就没忘了他。   玉香转眸又是一副欢场女子的模样,坐上顾韶的腿挑起她下巴:“你一女子,何苦扮了这般模样来寻欢作乐,世间少不了有与你相同性情的女子,你寻个有情有意的,再去享受那鱼水之欢可比你来这快活多了。不过伺候你总比那些醉得发臭的男人强,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顾韶一口酒梗在喉咙憋得满脸通红,着实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两国虽已停战,且结姻亲,但边境互防只增不减,互相只认商旅通行,如东契人来大琰,也只能是商旅,而他们最爱流连忘返之地,当数这脂粉地。昌河自古为边境商驿大地,无战事时,不仅东契,布兰与黑尼亚这些两边不远的小邦国都会前来通商。如今这里,白日里市场甚是繁荣,夜了,就是城西角这处脂粉地欢声笑语不断。   此次来昌河,为求证一事,此事起疑的源头说来话长。摸着怀里的玉佩,想起临走前高怀逸那声低低的我等你回,心头莫名的暖。   玉香横卧床边媚眼如丝瞧着她,瞧她负手站在窗边一脸忧国忧民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来:“莫作那样子,女人家就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这天下如何又与你何干?你还能扭转乾坤不成?你脸上戴个半边面具更惹人瞩目,拿下来让我瞧瞧你究竟什么样。”   思虑片刻,顾韶踱步到她跟前,目光灼灼:“明知无力扭转乾坤,你这些年的坚持又是为何,真为他挣来英雄冢上一个名字,挣来史册上轻轻一笔,他也无后人来享这祖荫。”   ——“他没后人他就不该得个应得的英雄名吗!你个畜生!”   尖锐的一声伴随着枕头砸向顾韶,受了这一击,顾韶哈哈大笑:“看,你有心中有所坚持,我亦如此。好了,你睡吧,我出去转一圈。”   转眼玉香就站她面前,拢着衣服嗔她:“那可不成,你给足了银子,不时时陪着你坊里的妈妈恨不死我,再者,我在身边替你遮着点不好?”走吧,说罢去挽顾韶的手,顾韶本能的把手缩到背后,她似是全然不在乎一般,笑着先往前走了。   坊里的姑娘玉香算得年岁大了,那十五六岁嫩芽初绽的小娘子们拿巾帕遮着嘴吃吃的笑,笑声中窃带两句不屑,终是有人胆子大,大声说出来:“玉香姐,老天爷终是不负有心人,你等了这些年的少年郎如今可算是找你来了。”她一说完,几桌酒客搂着身旁的姑娘笑得肆意,顾韶没带面具的半边脸,确实俊秀,开年身子又往上蹿了蹿,如今越发颀长,这时一身锦衣男袍站那说玉树临风并不为过。   听着这些不怀好意的笑,顾韶伸手搂了玉香的腰,一脸玩世不恭的笑:“我呀,就好这口,姐姐多好,经验足还熟透了,你们嫩的雏儿嫩得轻掐出水,可熟的果子,轻咬一口也是甘甜多汁的滋味。”这几句欢场老手的话一出,大家越发笑得开怀,只是没了先前对陌生人的戒备,这不,已有举杯要邀这少年欢场客喝一杯了。   玉香侧目对这人瞧了瞧,搂她的手都是半握成拳只轻轻抵在她衣服上,嘴里却说着这调调,这人可真有意思。既然客官有心做戏,她亦逢场作戏人。手指轻绕上顾韶的颈间,一吻轻轻落在腮边:“说得好,姐姐赏你的。”几个小丫头被这幕激得又恨又气笑,可转眼又不气了,少年郎虽是好长相好身段,可好银子未必足,她们在这里,不图银子难不成真图风流才气?如今有几人这傻了。今晚来这的客商可多,她们得费心力伺候着。   顾韶在楼下和人周旋,楼上有人看足了戏才问身旁的人:“可知那人底细?”他侍从回不知,似是怕主人发怒,顿了顿又说:“看他那样,怕是哪家公子无事跑昌河来玩耍罢了。”一身白衣锦袍的人虽也梳着男子发髻着男袍,但那凝脂般的肌肤和纤细发白的手说是书生怕也没人信,更何况一开口那柔调婉转的女声甚是明显,说她是富家女儿都不准,如此模样气势,家势必是贵气逼人。她听侍从回话后轻哼了一声:“来昌河之人,要么图财为要么谋权,好好一个后生,无事跑来此地游玩,跟我了两年,这话你也说的出口。”   语调虽柔,话里的威严却不容小觑,那侍从连忙跪下:“主人所言极是,属下愚钝。请主人责罚。”这话似是真惹得她怒了,手里的折扇放在那人颈间:“你三爷教会你们的那套以退为进别在我这里耍,我最恶人在我面前耍小聪明。吩咐下去,那人今晚一言一行,皆要记着,明日报我。”   闲聊一个时辰,顾韶自觉酒量快到尽头,对玉香眨巴眼,对方明了的扑她怀里娇笑:“死鬼还喝,今晚还要不要困觉了。”在众人又一阵哄笑时,顾韶挑了她下巴:“要困觉,这么美的美人,自然不能辜负了你。”这话说得醉眼迷离,玉香竟一时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多多支持   谢谢大家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回房顾韶就坐那发呆,这一晚上她都没机会把玉佩拿出来,她要找的人,今晚并不在。或者在,只是对方太过戒备,藏得太好,有这念头是因一晚上有几张脸老是在她身旁转来转去,她没醉,自然记得清。听见身后的人掀开被子躺下,这才转身,正要说话,烛光映影里闪过一个人影,她只得收声走近床边,坐那俯声对玉香耳语了几句,而后移到桌边吹熄烛火。不一会就听得房内靡靡艳音响起,那时而轻时而重的哼吟听得门外的人红了脖子。   顾韶站在窗边心如止水的看着不远处的一片静黑,只等她叫得没力气了歇下,这才问:“今晚可有老主顾没到场?”   ——“你个没良心的,给我口水喝!”   玉香说今晚确有老主顾没到场,那人别人都唤他金二,他来花苑坊从不与众人喝酒谈笑只为和南方来的客人谈买卖,谈完即走,按理说这样的买卖在哪谈都能谈,为何一定是花苑坊,那就得说到这人来这的时候。他只在望日戌时来此,与人谈半柱香时辰的话就走,从不拖延,而戌时还亮灯的地儿,只有这片地儿,花苑坊又是其中名气最大人最多的地儿。   说完玉香有些得意:“或许他认为每回躲在角落独自喝酒吃菜无人晓得,还叫了梅儿陪他来掩人耳目,偏偏我就瞧出他不对头。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明天就是望日,顾韶欣喜之余蹲在床前:“事情结束后我替你赎身,你跟我回去吧?”   这话换来玉香一阵猛笑,笑得豪迈,却又带着苍凉。顾韶欲言又止,最终作罢,或许真是自己轻浮了。走到窗边坐下正欲闭眼小憩,又听床上说:“你是好人吗?”   顾韶明白她所谓的好人是何意,回道:“如今我所谋之事,皆为大琰朝廷,为大琰百姓着想。”床上的人好一会没说话,似是歇够了才出声:“我看你是谋大事之人,你们做的事我都不懂,可哪日你要是有本事能帮他正名,求你定要记得我今日所求,这是我一生所愿,只此一念让我苟活于世,若能达成,来世愿为你做牛马。”   在黑暗中睁开眼,顾韶良久才调好气息,回:“好。”   自顾韶走后高怀逸整颗心都悬着,昌河虽无战事,可为两国边境,本就复杂,她去又是招惹些不能招惹之人,如今情势如何了她不晓得,为人时时忧心受怕这种滋味,从未尝过,可真苦涩。   从院中归来,路过书房,听见里面唤她留步的声音,她让婢女先回,自己推门进去行礼:“爷爷唤伏秀可是有事吩咐?”高恪抚着胡须来回踱了两步:“看你心神不宁在院中散动,可是有心事?”   如今朝中局势,就连京里的百姓都能随口说出一二,只因太子被围,看似死局,那贤王曙立太子之名可不是指日可待?高怀逸也明白,不用怀志向她时时说明宫中动向她就明白,她爷爷已经在加快脚步实现这事了。或许她和顾韶最终只是白忙活一场,最终无力回天,可她们要救的,不仅仅是太子政一人,还有随着他的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也被困死在局内啊,所以无论如今时局如今,她的心都不会动摇。心神不宁不为这风雨欲来的朝局,只为那边境的人,她的安危。她明白爷爷这话是要试探太子那边的情况,也把她的心神不宁想为了太子之危几乎无解。既如此,她也不用再说什么。   等出来,见怀志站那等她,两人并肩往前走,她叹了一声:“无论如何,别伤太子妃和小世子。”怀志难受得眼睛红了:“姐姐明知不可能,又何必说出来。太子妃的贺兰姓氏就是他们撕开这场权谋戏的幕布,扯下这块布,他们的好戏才算正式登场。”高怀逸觉得连叹气都难,心里憋的难受,两人到了高怀逸的偏厅,才坐下,她又急急的问:“可有听说昌河有什么消息传来?”   这时候扯昌河做什么?难不成东契会为了一个外嫁的公主之子而再次大动干戈?而谁又会去东契报信说大琰朝内动荡?难不成细作已渗入得这么深?一心惊得不能语,好一会啊啊两声:“姐姐问这话是何意?”   这话已是回了她先前的问话,失望的摇摇头:“再等等吧,再等等。”就不知太子是否等得起,已近寒冬,那边局势有多难熬,不用想也知道。听闻太子府已有朝臣进意要招安葛重进,最好派出魏王,因葛重进部渊源起于佽飞卫,也算得魏王旧部,他出面招安最为妥当。如此若能解围,也好,只是此举能否通过决议,魏王又是否肯出面,都还未知,一切只等皇帝旨意。   昌河城又入了夜,花苑坊又热闹起来,顾韶看着玉香的眼神,只等她挑眉,目光就锁住刚进门的那个男人,很普通的长相,神情沉稳,果然一来就坐到了角落,一招手,梅儿就过去了。   此次来昌河,高怀逸怎么也不放心她一人,定要雇几个镖卫随她前行,她只得拉出乌骓出来挡了这好意。此行一人确实不妥,乌骓正好搭手,从天明开始就在城门处坐着,等那南方前来的客商。乌骓问她,怎知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她说,那人必是是与人同行,两人或三人,不会超过三人,名为客商,却不会带任何货物在身边,身轻简行,最主要的,看眼神,他们的眼神,不同于一般人,他们的目光中会时时带着戒备并隐含杀气。识杀气,对乌骓来说不难。   玉香先一步上前和梅儿打招呼,笑得浮浪的指着金二:“金二爷又来捧梅儿的场,我可是羡慕死了。”梅儿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在这地方养出的争斗之心不减,笑了一声更往金二身边凑:“你这两晚有风流少年郎相陪还不满足,怎有心浪到这处来了?”顾韶揽住玉香的腰示意她别斗了,上前冲金二举杯:“自然是我过来她才过来。不过现在,你两都下去吧。”梅儿要辩,金二一个眼神就让她乖乖起身离座。   顾韶盯着金二的眼睛,缓缓摸进怀里,摸出玉佩后看到金二的眼神没变,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金二目光里闪过一丝不屑,虽未说出口,但他的意思顾韶懂,是不屑她此时还有心思喝花酒。   ——“密信。”   简短两个字,顾韶心陡然又悬起来,她自然没有密信,乌骓刚到,还来不及把信给她。思即此回到:“此次密信不能给你,主人说了,海运被断,必是出了内鬼,我要见你上面的人。”   金二似是从未想过这种会面会出岔子一样,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顾韶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人,明显只是一枚棋子,下棋的人怎么摆,他就往哪动。可棋子养久了也沾了些人气,这会缓过来了说:“你说想见就能见吗!密信给我,否则你怕是也难回去交差!”顾韶不为所动,捏着酒杯一脸无畏。正僵持,突然有人从背后冲她出手,只想了一瞬,她忍住没出手,任对方蒙了她的眼睛,只是略装惊慌的问:“何人背后下阴手?想做什么?”对方阴沉的声音俯在她耳旁说:“不是想见上面的人,那就听话随我们走。”花苑坊内有人惊叫出声,顾韶假意看不见想摸个靠手,伸手摆了摆。她看不见,但玉香看得见,乌骓也看得见,她是在示意玉香不要怕示意乌骓不要动手。   被推搡上了马车,一路跑了约个把时辰还没停,想也想的到没出昌河城,只是这些人能在官兵巡夜时赶着马车到处走,只能说他们对官兵巡逻路线十分熟悉故能避开,何人需要在此事上下功夫?自然是心虚的人。   被推下车又走了一阵,被人解开蒙布时,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块屏风,才看清楚些,就听见里面有女声传来:“你这个假冒货,找死倒找得挺别致,找到我面前来了。”顾韶等眼睛清楚后才回:“看来你们实意是不想结盟了,既然如此,容我回去回禀主上便是。”   ——“还要嘴硬?那就听听我来揭穿你的理由。其一,你昨日就到了花苑坊,若是密使,提前来做什么?其二,你身上并无密信,我不用命人搜身也敢笃定是如此;其三,他身边再没人,也不会派个女子来。说吧,你想怎么死。”   说罢就有短刀架上了她的脖子,刃太利,剑锋竟然瞬时破了她的皮肤,心中一冷,气势不减:“那我就来回你这三点,你听完再杀我,也好有个交代。其一,我们确实昨天就到了昌河,只因主上吩咐,海运已断,内鬼究竟知道多少无人知晓,交代我们提前到达以免被摸清规律的人劫杀;其二,我身上无密信不假,可我们一行从来不止我一人,为防内鬼就在接头人身边,信并不在我身上;其三,我是女子,可我姓甚名谁你可能不清楚,现在容在下自报家门,在下姓顾名韶,乃牧宁州之战所传的那位顾韶,乃主上曾经冒险进入永安礼贤下士请回的军师顾韶。如此复你,不知是否还用死?”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屏风里的人似是在思虑这些话的真假,半晌才说:“上回来信,他并未说你已是他的军师。”顾韶哼了一声:“我也并未答应他抛头露面,只应他私下出谋划策,且让他谁也别说。”现在已确认刘质勾结外族,顾韶已没有什么顾虑,她赌当时刘质去永安,这些人中必是派了密探暗中相随,刘质在酒楼请她出山一事,对这些人来说,也并不是秘密。   对方默然一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袭白衣胜雪,婀娜多姿,眉目间傲气丝毫不收敛。抬眼瞬间顾韶竟以为是高怀逸,仔细瞧了长相才自觉可笑。她打量完顾韶,略失望的坐下,指了指下座的椅子:“你也坐。”   她无闲话,直说江宁海运的事非这边过错,是大琰内出了有心人,有心人专派了朝廷密使传令至江宁当即密斩了他们的人,这才断了这条线。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查究竟是谁洞察了此事。说完冷笑一声:“总不会是你们那边出了岔子?”   狼狈为奸就是如此,时时要彼此防备。顾韶无心与她纠缠,盘算着怎样才能牵制刘质,让他放太子一条生路,如今看来,似乎只有乌骓抢到的那封信拿回去才是赌注,可信不给这帮人,根本走不出昌河。造假不说来不来得及只说他们有什么防伪暗注也不晓得,一处没注意就满盘皆输,此路不通。刘质与这些人的通信,这些人是否当时就派人带回了东契,或一直留在此处?既然要处处防备,为防有朝一日刘质突然发难,若是她,她也会冒险把信放在昌河。思即此,淡然回道:“姑娘说笑了,主公图谋大业,心思缜密,凡亲近者都已清查,无人叛变。为防不测,此次不调派军帐中人,特遣我来。我们那边,你们大可放心。”   对方派了人跟她回客栈拿信,她出来时也被蒙了眼睛,但这难不住她,水族蒙眼辨位这一绝,她姐姐可把她教得好。乌裕鸣教她到一处新地首要事情是找布城图,记住城内主要布局当定点,如若被蒙眼,按定点加时间和声音推算,八九不离十能找回去。虽然到时寻过来时声音必是没有,但找到地方于她来说并不太难。   来人带走信,只说明日是否有信带回他们到城门时自然得知。等人走,乌骓握紧拳头喘气:“幸得先生英明提早得了信物,他们见遭劫,转眼就碎了玉佩,欲拿火折烧信,这我还是没让他们得逞。”说完转头就收拾包袱,顾韶笑着拦住他:“你聪明人家也不笨,正搁下边等着你跑,你一跑不就证实他们所想为真?老实呆着,哪也别去,我嘛,照常去花苑坊喝酒,明儿城门一开咱们就出城往回赶。”   乌骓为难的摇头:“此时还去花苑坊是否太凶险,万一信中有提送信的人为何人,那我们岂不是白白送死?”顾韶也明白这次的凶险,可不拿到那些通敌卖国的信,回去又有什么用。以她对刘质的浅薄了解,那人用人不疑,不会拘小节,送信的人一直没出事,就赌一把他根本不会在这细节。拍拍乌骓的肩笑笑:“收拾好贴身物件,听到动静不对立马从窗户跳后街走,找到水族的人他们会送你出城,万万不要慌了阵脚到处寻我,到时只会一损俱损。这是我的旨令,出事后,不许寻我,独自逃生。”   连续三晚都呆在玉香这里,到时候对方一旦发现信被人拿走,势必用极手段追回,玉香必不得好过。今夜得在此呆到寅时出发去拿信,卯时就得出城。这会已快到寅时,不远处都听见鸡叫了,玉香入睡已久,她轻步过去唤了两声,玉香醒来嗔她一眼:“冤家,这时候你不睡还不许人睡了,做什么?”说是如此说,人却已坐了起来。顾韶蹲在她面前冲她笑笑,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说了给你赎身就不食言,呆会我走后你就去找妈妈,把卖身契拿回来,而后坐马车赶往城门口等,卯时一到我们就出城,我带你去南方。”   玉香凑近她笑得有些狡黠:“你又不是儿郎,娶不了我为妾,我才不和你走。银两我收下,其余的事,两清。”   顾韶叹了一声摇头:“我害了你,我走后会有人寻你麻烦,跟我走吧。”   玉香还是摇头:“从你这冤家找来我就知道没好事,南方在打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此时这昌河还算得处安静地儿。这辈子我哪也不会去,说了就不会变。你别怕,你只是我几日恩客,逢场作戏的露水之缘,你做了什么我确实不知,他们找我,我也是这样说。再者,你以为妈妈是好欺负的,会任人动她手里的摇钱树?我虽赚得不多,可也一直在赚不是。你这个人啊,明明一女儿身,偏偏做这些儿郎做的事,玉香打心眼里服你敬你,也真心盼你好好的。我明白此生约是不会再见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啊冤家。”   顾韶急了:“不成,此事不能儿戏,听我的,你一定要听我。”说完已经在着衣行服,玉香轻嗯了一声:“你放心去吧,万事小心着呀,冤家。”   与马车上感受的不同,声音消失,马车的干扰也没有,反倒增加了些时候才摸对地方,见着院里那棵大桂花树,她知道终于找到了。前院还有人在巡夜,提着灯笼来来回回,看来就是此处没错了。   后院倒是一片漆黑,但是房屋颇多,顾韶也只能赌是在主卧。先前看着那女子并无练武之人的气息,但她做为东契联络刘质的主线,能以女子之身在昌河立足,就决不简单。要么以武力胜人要么以谋智胜人,这女子应是后者,既是后者,会把信放在哪里呢?顾韶躺在屋顶望着星空,莫名有些想高怀逸,要是高怀逸,会如何去猜这信的藏身之处。   这些人,身处异国他乡,必是身怀坚定信念。谁,给了他们如此坚定的信念?顾韶瞬时想到了什么,猫身轻步往前院摸去。因对此处毫不熟悉,找了一会才借着望日明亮的月光找到了书房,没翻找他处,直直走到一处江山图前,看了几眼毫不犹豫伸手掀开画,果然,一处密锁暗阁出现在面前。以刘质的书信供奉东契这江山,告诉这江山的主人,大琰是怎么一点一点被蚕食的。   可这密锁显然出自能工巧匠,没有钥匙一时半会根本打不开。没有办法,有时候不入流的手段反而是最有效的手段,顾韶抬眼看了一下月亮,摸摸怀里的那包药,迅速往后院摸去。   摸到那女子床边时想也没想用沾了药的手帕捂住她,对方只猛的睁眼一瞬又闭了眼去,如此重要的东西,她不会放在别处,必是随身携带。顾韶此时略微有些急了,没章法的在她全身摸了一遍才摸到她胸口,果然,贴着她的颈间摸到那根细细的线,双手猛的一扯提出了那把钥匙。   赶到城门口时已有好些人等在那等城门开,顾韶急急的环顾一眼,没见着玉香,这真是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有一车夫上前搭话:“公子可是在等花苑坊的客?”顾韶点头,急得去掀开车帘,里面并没人,车夫说:“姑娘有一话让我转告诉公子,说她相公还在这昌河,她离开不得,让公子好生珍重。”   顾韶闭眼叹了一声,对乌骓招手:“上马,出城。”此时城门初开,沉重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些千军万马踏来的杀气。   出昌河两人就分道走,顾韶留下此次刘质送来的信,余下的皆让乌骓带着往京里赶,让他到后把信交给高怀逸,要让高怀逸想办法阻止朝廷向葛重进招安,转而向刘质部招安,此事定要找可信之人去办,否则她命要赔给刘质。乌骓不懂,两人都在昌河,没有书信到来说大琰朝廷在向葛重进招安,她是如何得知?顾韶只笑笑未多说,想也想的到,太子之围一直不解,他们能想到的只能是向葛重进招安,毕竟曾经的渊源是佽飞卫。   他没再问为何不让朝廷全部招安,要知道过了牧宁州,朝廷的人举步维艰,与其冒着十二分被拦截的风险激怒刘质发令对玉壁攻城屠城,前去威胁加劝说,倒是最稳妥的办法。   以她推算,高怀逸拿到信想办法让朝廷派人招安刘质部也得十天左右,也只有朝廷的人拿着这些信去各地招安,刘质部下才会信,是朝廷的人抓了东契的细作得到这些信,信上证据凿凿的昭示刘质做着里通外敌,数典忘祖之事。与朝廷为敌是一回事,可通敌卖国,又是另一回事,大琰子孙,如葛重进者有血性喊出为天下百姓,可信。刘质之流,只配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这十天内,她要说服刘质放太子一条生路,其余的事,她也算不到了。   贺兰绒祺醒来咬牙对床顶看了好一会才调整好气息,穿好衣服,开门对门外迎来的侍从一人一巴掌:“把花苑坊的那个女人绑来。海东青,你去牧宁州报信,要想办法用最快的时候赶过去,若是到了来不及报信,你知道该怎么做。十三,你随我来,等会拿我的信立即启程回去报与三爷。”   众人皆还不明所以,有侍从过来惊恐的跪下:“主子,密盒被人偷了!今早我巡查书房发现画被人动…”   ——“还不动是想死吗!”   她一声低喝,所有人都瑟瑟发抖,海东青和十三明白过来发生何事,立即着手去办。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乌骓到永安时,永安一场大雪落得天地寂静。他照顾韶吩咐,没有去高府,而是在高怀志从宫里回府的道上等着,等他马车路过,往窗帘里扔了颗纸包的栗子,纸上面写着:高府小姐,昌河的糖人没有永安的好吃。   一看昌河两字,高怀志就明白确是给他姐的信,可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确实不懂。到府上思虑良久才去敲他家姊房门:“姐姐,崇远有事相商。”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见她姐姐果然是在读书,上前踱了两步:“姐姐并不忧心宫中之变了吗?”高怀逸喝了口茶才回:“忧又如何,我有力能改之?”他亮出手里的信纸,在姐姐伸手要拿之际又收回:“昌河那边,到底发生何事了?又是何人在那边布局?姐姐,你不能瞒我了。”   高怀逸只看到这行字就觉得头晕目眩,等了这些天,终是盼来只字片语松了她弦,太这紧绷后猛然松懈,真有些晕。怀志说要知道事情始末,可连她也不知道顾韶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太子,又或者,此行只是白跑了一趟。多说无益,还是要往大相国寺走一趟才知道,而她,也急切的想去见那个人,太想见到了。   两人要出门时遇着母亲,问他们怎么这么大雪天出门,高怀志只得说:“小世子病了,太子妃托我带话给姐姐,让她帮着去相国寺求平安符。母亲也知道如今宫中形势,太子宫的人都受制动弹不得,怕遭人话柄。这大雪的天,我陪着姐姐安心些。”   高夫人念了声阿弥陀佛,哪见过天家的人如此可怜,往常皇室有人病了,必是招法师进宫弘颂梵音几天几夜,如今…太子妃只因是贺兰的姓氏,连得自个儿子也受累,真是可怜。   大相国寺还是人来人往,高怀逸往里走时经过卖糖人的摊,只见一个男子拿着糖人,很突兀,他既没带小孩也没带夫人,一个大男人吃这个?两人一对眼,乌骓就知道这只能是高府小姐,于是随着进去,等到高怀逸去往大师禅室,他便赶紧快步上前,将信递出:“高家小姐请收好,我家先生说了,拿这些信去办事的人定要是牢靠之人,否则她命要赔给刘质。话已带到,告辞。”   高怀逸也没转身相追,只是欸了一声,听对方停步,这才问:“她有没有,受伤?”   ——“先生身体未曾受伤,谢过小姐关怀。”   等身后没有脚步声了,高怀逸这才转身看去,仿佛那行脚印消失的尽头会出现她想念的人。   两人提了包经书回府,大师开过光让太子妃抄经祛邪。高夫人连连说大师真是慈悲为怀。   顾韶找到刘质处时,已是正月十五这天。刘质听报说故人相寻,派人迎了进来,一见是顾韶,他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把顾韶晾在一旁,等和部下喝好了,这才对对顾韶招招手,等她走到中间,大声对余人说:“众位请看,这位就是我曾冒险进入永安要请的先生,当初是怎么请也不来,如今倒是自个走进来了。你们猜,先生前来为何啊?”   众人皆笑,笑得人群里的赵熙发抖,他认为顾韶此时前来,无疑于送死。先前不从,如今突然造访,当然会被认为细作亦或朝廷的走狗。他刚要出声,顾韶先一步说:“刘将军雄才大略,在下自然不敢以雕虫小技之能来侍奉将军,此次贸然前来,自然是有要事,不知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刘质手下皆瞪着她,似是她敢造次就生撕了她一般。刘质挥了挥手:“她一介书生,就算会三两招,还敌得过我这沙场拼杀的人?若真如此,那也是我活该。请吧,先生。”   顾韶几乎是开门见山将刘质震得麻木呆滞,随即又抽出刀指向她:“那你今天来,是来送死的?”顾韶凝视着他的刀尖摇头:“受人所托,救人一命。你命人撤回玉壁城的霍谆,这封信就还给你。你与谁谋什么,在下并不感兴趣。”刘质哈哈一笑:“先生也不过如此,你难道忘了,我杀了你,这封信照样是我的。”顾韶嗯了一声:“确实如此,可东契回信,你就不想要了吗?”刘质笑得更放肆了:“只有回信,你奈我何,我军帐中若有一人以一封东契人污我的信就叛变,那我怎会有今天,先生想过吗?”   这事顾韶确实想过,刘质有今天,正因他对兄弟有情有义,单以东契人的一封信,自然是没人信,可他与东契来往了那些书信,且所说之事都已证实,招安是以此为底气才敢招安。她这正反都是假,自然是往下编:“东契人回信的内容,可不是给你部下听的,是给你听的。信我烧掉了,可内容,只有我知道,里面所说之事万分紧急,你若近日内不照做,怕是会自毁长城。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信物不止这一件,应是你身上还有一件,不如你此时再派人去昌河问问,看是否来得及?”说完顾韶从怀里摸出碎玉佩扔在地上。   刘质突然想到这事太过蹊跷,刀尖抵上她的胸口:“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一切?”   顾韶略后退些,看到衣裳上已染了红,忽的笑了:“将军想想,仔细想想,是否怎么也想不到如此机密之事究竟是何人透出了风声让我这山野之人都知晓了?那你怎么不想想,如今你要的是谁的命,而他的夫人,又是谁。”   这…真是一声惊雷,可刘质转瞬又回过神来:“我不信。”   ——“将军是不信她会救太子一命还是不信她知道你与东契密谋之事?那将军是否要赌一把?和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女人赌一把!她现在只要她的夫君,可她夫君若是死了,那她要什么,谁都不知道。”   顾韶捂着胸口让血渗出来得慢些,这时候她已做完应做的,后面的事,听天命吧。终于,刘质点了点头:“只是放了秦政这么简单?我撤兵玉壁,可他带着残兵败将一路从玉壁回永安的路上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位也要算在我头上吗?”顾韶摇头,咳了一声:“她已算叛子,后续的事,她已出局。我也只受人之托救太子出玉壁,怎么从玉壁回永安,是否能回永安,那是他们的事,是他的命。”   刘质冷笑一声,甩给她一瓶金疮药:“先生果然是谋事之人,只是如此反复于两面之间,不怕最后会落个尸骨无存?”顾韶将药粉洒在衣服外面用后捂住,疼得一颤,忍了忍才回:“让赵熙和传令官一起去,别怪我不信你。”刘质呼了人进来,让他们好生看好人,而后派人连夜赶往玉壁传令,烧了那封信后,他不禁自言自语:“若两天后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也只能忍痛斩了你。”   从延福宫出来,高怀逸才发觉自个手一直在抖,她竟真的趁皇帝来延福宫,寻了机会说要密奏,而皇帝思索片刻也屏退左右听了她所奏之言,听完后拿着那些信掂量一会,当着她的面命公公宣石彬和魏王凝和殿觐见。出宫时,贵妃和贤王都看着她,但没问话,她心头长叹一声,真的有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说与谁听。环看这大内宫殿,四周仿佛空无一人,一时眼泪竟滴了下来。   算着赵熙应是到了玉壁,霍谆应是在撤往东川的路上,而刘质牧宁州之上的部下,应是皆已被招安。霍谆是绝不会被招安的一人,因他应是东契人,否则作何解释梓州出来的刘质异军突起,他是有些本事,但以他排兵布阵的本事,若无人相助,战场上绝无可能如此顺当,正是如此他当初才求贤若渴。霍谆对刘质应是骨子里瞧不起,当着他面调戏乌裕鸣就是例子,本就是相互牵制的棋子,哪有可能真惺惺相惜,就算刘质赏识他战场上的本事,也容不了他功高震主甚至于把自个当傀儡。两人之间生龃龉是从他们谋这个局开始就注定的事,如今,刘质让霍谆守玉壁,明面上看是器重,大琰太子的命就让他捏在手里,而正是因为知道贺兰幼靖的存在,才让霍谆守,哪天杀了秦政,也是东契人杀的,与他无关。   牧宁州也落雪了,窗外有沙沙的声响,转而又是杂乱的脚步声,刀剑相抵的锵锵声。血溅在雪地上应是滋的一声就凉了,一腔热血,就那么凉了。   盘坐在塌上,顾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刘质拖着带血的刀进来,冲她笑了一声:“先生要告诉我的,就是我已被你算计得满盘皆输,可我还是不懂,你是漏算了你自己,还是真打算陪我一起死?”顾韶看着他,心生些许怜悯:“在下也有一事不明,不知当初将军应下东契,日后若真登九五之位,欲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天下人有几人是睁着眼睛活着,不过一群低头吃草的羊,牧羊人把它们往哪里赶,它们就往哪里去,只要水草丰茂,连哼也不会哼一声。我要交代什么?我只要保证他们吃饱穿暖就行了!至于东契,你认为我真谋得了天下还容得下他们?先生,果然年轻,凡思之事皆想着天下人,也未免太过天真。”   原来如此。   两人一直对看着,刘质抹了一把手上的血,把刀略抬起来些:“不怕死?”顾韶摇头:“怕死,可应下这事,就知九死一生,争天下之势,总要有人先死,譬如你,也譬如我。你说我还年轻,或许,那年轻人就说句掏心的狂妄直言,若你不是与东契勾结,三军之中,我最愿尊你为主。”   刘质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又摇头:“都这时候了,你还在算计我!你以为以你这话我就能放了你?放了你你又能走出这修罗战场?不如我们去地下再做主仆!今日,我也未必全败!我不杀你,可你也活不了,你来时,吃的膳食就下了毒,听天由命吧先生。”他欲转身,听到顾韶声音清脆:“你不是那样的人。战场上战死死得其所,你出去,多长个心眼小心东契细作混在人群里,如今最想要你命的,是他们。”话音刚落,一支飞箭从半开的窗户中直射进刘质的脖子,一抹血溅上了顾韶的脸颊和她欲伸手去接箭的手掌。刘质临死向她伸出手去,似是在忏悔般说:“我负了…先生…”   顾韶心中一凛,脸色煞白,错愕的看向自己的手,又望向窗外,那射暗箭之人已被赶来的乌骓一刀砍死。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乌骓带着人将顾韶从刀光剑影中抢出,直奔到江宁才停下。他带的全是水族人,顾韶自然知道在江宁能见着谁。   在江宁安歇两日,顾韶脸上始终不见笑,乌裕鸣无奈认输:“我不训你,也不问你,见你好好的,我也就无所求了。”顾韶猛然想起昌河玉香来,赶紧向乌裕鸣赔笑:“姐姐,我只是太疲乏了,这两天也缓过来。你过来必是已晓得昌河的事,花苑坊那位姑娘,可安好?”   这房子临运河,推开窗就能见船行水中,如今水里结了冰又化开,未化的冰上堆了白雪,鸟会偶尔落在上面觅食,这仿若画中世界的对岸就是烟火人间,叫卖声嬉闹声混成一团,那蒸馍馍炒糖栗的袅袅热气把寒冬中的冷清融得无声无息。   乌裕鸣看了一会叹一声:“迟一步,被他们绑了人,打得厉害,抢出来救了几日,命续上了,可容貌毁了,腿也落残疾。还是不愿离开昌河,置了家安顿好了,你安心吧。”   顾韶对着她作一大揖。   不吃她这套,乌裕鸣转眼又对窗外望着:“我可有猜错你心思,在江宁,候着你将来的荣华富贵来接你。”自然明白她是在指太子必会往江宁而来,因曾岳在此,且从玉壁来江宁路程最短,到了江宁,才算安生。喝口茶却否了她这话:“我让赵夫子带话给太子,不能走江宁,你我都能想到的,葛重进会想不到?至于太子能否听劝,我没有把握,从玉壁出来,他势必如惊弓之鸟,只想快些飞回自个的窝里。”   ——“你这一石三鸟,灭了刘质,朝廷招安的刘质部别无选择,只能与葛重进拼个你死我活,看情势,葛重进是无胜算了,朝廷的朝局又稳了,可这一切,与你又有何好处?莫非,你还真想入大琰朝局?韶儿,近来我多梦,梦里看不清人的模样,可我总觉得那是你,你孤独一人,站在大雨里哭泣,你脚下的雨水是带着腥味的红色,那是血。”   已说得落泪,乌裕鸣握住前来给她拭泪的手:“跟我回昆吾可好?”顾韶拥她入怀,未回话。这是一条不归路,她原本就该在那场大火中死去,是北麓顾氏一族冤魂不散撑着她的命让她复仇,或许最终是万劫不复或尸骨无存,这是她父亲和刘质给她下的谶语,也别无选择。   清早乌裕鸣醒来,洗漱完毕没寻着人,急的欲下楼,听见窗户被石子敲响,推门看去,一时不知该欣喜还是如何,顾韶,从未如此用心待她。楼下用雪堆了座小城,看城中那高耸的城堡就知道是昆吾,城堡旁有马驹,马驹上有英姿飒爽的女子,那是她。奔下去绕着雪城看了一圈,一时没忍住拍了一下顾韶的手背:“傻子一样,这么冷做这些干什么。”顾韶搓了下手嘿嘿一笑:“昆吾从不下雪,但姐姐素来喜欢用沙塑城,想来这雪城,姐姐也是喜欢的。”   一天乌裕鸣就盯着下边那雪城,有顽劣孩童前来想在旁添些什么,她就赶人:“去去去,这是我的,你们去别的地方堆。”惹得那帮小童冲她扮鬼脸笑她不知羞,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一般,可那雪城堆得太好,他们想仿,总忍不住前来。这一天就这么和小童的吵闹中过去了。   傍晚乌骓去打酒食,顾韶把画好的画给乌裕鸣:“难得你有这闲的时候,这幅拙作献丑了,没画出姐姐貌美的万分之一。姐姐慢慢瞧瞧,我总觉喉咙略干,去药铺抓点药就回。”乌裕鸣总觉着这两天顾韶有些不同往日,可这般哄她,她当然打心底里高兴,正要起身一起,顾韶给拦了:“药铺就在那不远处,我快去快回。”她也不依:“底下的人去抓就好,做什么要你自个去。”顾韶双手按在她肩上,眼睛湿润又明亮,盯着她看,好一会才轻声说:“闷了一天我走动走动,姐姐稍等一会我就回。”乌裕鸣被她看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才嗯了一声允了。   迈进药铺之前,顾韶无奈的唉了一声,突然有人伸手抓住她,她才想动手,认出是顾仲犀,顿时觉得委屈,随他走到一旁,轻声唤了声父亲:“我大约是中毒了,怪我太自负,人性又岂是能算死的。”顾仲犀惊的握住她脉,听了一会摇头:“确实脉象紊乱,韶儿,怎么如此?”顾韶欲言又止,想来可笑,中毒惊讶吗,她可是在修罗场里走了一遭回来,父亲,就从未担心过她真的会死吗。   晚间顾仲犀和乌裕鸣大吵一架,真是吵得天翻地覆,乌裕鸣僭越辈分来争此事,只能说太在乎。顾韶一人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喧闹,莫名的想念永安。   顾仲犀说,人活在世,总有他该做的事,否则活着与死去没有分别,有的人每日吃饭睡觉耕作等待粮谷满仓就是他的人生,而顾韶,生来就注定要去算计世间每一缕风每一滴雨水每一颗人心直至大仇得报,就这是她的人生。乌裕鸣说,这人疯魔了,祈求的看着顾韶:“他没有心了,你跟姐姐回昆吾,这是姐姐最后一次对你说这句话,你跟我回去,从此山高水阔任你逍遥此生,你不是说过吗,你此生所愿,是游遍世间山水,写遍世间传奇。”   这个年真是过得人心力交瘁,不单皇城,永安城内百姓也过得不安生,朝廷禁放爆竹禁喜庆之音。直至正月廿九太子回到永安,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正月最后一天,朝廷下令让永安把这天当十五过。全城都燃放起了爆竹,各家各户在出门相互道贺新年好。时近傍晚,整个永安几乎都被灯笼照亮,舞狮的抬神佛游街的队伍串行在人群中向人群吐洒着福纸符,耍猴戏的玩杂耍的逗着人们开心。永安府尹坐轿巡街,后边有小吏向端着托盘的商户派钱,俗称买市,这是好久不见的景象,约是太子回宫,天家高兴,特想起此事。猜灯谜的地儿更是热闹,自命不凡的风流才子们斗得好不精彩。虹梁桥这片一时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顾韶一身素袄雪披,挽梳一头流云髻,提着自个编织的鱼形灯笼轻慢的逛着街市,因左半边脸见了人,那些欲在此夜寻良人的少年公子倒是不沾她的边。在河灯摊上买了盏灯,缓缓向虹梁桥下走去,那里放河灯的人不少,她借了火点燃灯芯,缓缓将灯推入河水中。   ——“你为何人燃起这盏灯?”   眼前划来一盏河灯,带着轻轻柔柔的话语,似是怕吓了她。顾韶转头,撞见满眼温柔,高怀逸这样瞧着她,让她心里猛的听到了一声琵琶扫过。两人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她才低头:“战死的人那么多,愿这山河多些安宁吧。”她起身伸手扶高怀逸起来时,手上绑的布一眼被瞧见,高怀逸有些急的握住她的手:“受伤了?还伤了哪里?”   幸得今日出门没着男装,这片人海,只谁一眼瞧见高府小姐如此失态,明日永安城内又多了份谈资。   见她一直瞧着,顾韶看看自己的手,对她笑:“不碍事,刮破些皮,过两日就好了。今日宫里大宴,高府就剩女眷了?按理说,你也应在被邀之列。”确实,宫里的旨意是让她同行,临了托病没去。两人缓缓走在这灯海里,这里的一切让人觉得之前的战场似是不存在,繁华盛世,一直如此。高怀逸觉得顾韶此次回来有此不同了,明明走时还是少年气盛,如今归来,说不好哪里不对,就是…不对。伸手接了她的灯笼,猜了一猜:“手是做灯笼时刮破的?”   果然聪明,顾韶笑着点头。两人走到处食摊,顾韶指着炒栗子,要了一包,然后对高怀逸看着,高怀逸不懂她看什么,直到老板啊了一声:“两位姑娘…谁把钱银给…”高怀逸恍然大悟,可摸了腰间,并未带钱,转头欲唤府卫过来,顾韶拦了她把钱给了:“本想就此两清,看来,天注定让你又欠我一笔。”   救回大琰太子,逐步平息大琰国土上的战事,就值…一包炒栗?   顾韶叹了一声,倾身于她耳畔低语:“太子没听赵熙的话,硬是从江宁回,白白葬送几万人性命给他铺路。他斥责赵熙乱臣贼子之心不假,可这心思终究是为他自己的慌不择路欲盖弥彰。纵观史书,这场仗,可谓打得前无古人的可笑。你求我的事,我做到了,一包炒栗的报酬你给不起,那你就去找他要另一份报酬,让他给昌河何标,正名。咱们就两清了。我还得替人对你说声,多谢。”   顾韶已往前走,她愣神一会才回神欸了一声,千言万语想说,并不是来这样匆匆一面就分别的。顾韶应声回头,对她手上的灯笼看看:“送你了,算新年贺礼。”   太子回宫,皇后抱着他大哭一场,说前朝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可差点就把她们祖孙三个给逼上绝路,皇上也已起了换太子之心,大臣们是做的两手打算,一是等他战死沙场,名正言顺换太子,二是若他回来,正好太子妃的帐找着主算了。秦政听得咬牙切齿,见贺兰氏在一旁垂泪,又想起刘质确是外通东契差点害他命丧玉壁之人,不由得心生烦意,连奶娘抱来的小世子也只瞧了一眼:“我乏了,母后,此事儿臣自会找人商议出对策,不必太过忧心。贺兰,你听好本宫的话,妇道人家少掺和政事,尤其是此事,你不得多言半语。记住了。”   田公公送走御医,几欲垂泪:“殿下,您身上的伤可太作孽了,皇上就是不念功绩,也得念念你这一身伤啊。”秦政抓着一旁的杯子猛的摔过去:“不许哭嚎!本宫最烦哭哭啼啼之人,成何体统!高府的客到了吗?”田公公赶紧把没流下的眼泪收回去,连连欸着:“高府小姐到了,在前厅侯着。”   听高怀逸将顾韶的话转述完,秦政坐那想了一会才说:“她就只要这个?”见高怀逸点头,他不免冷笑:“她是在怪我从江宁回?可战场上的事,哪有保全一说,随时都有万一,我当时,确实不全信她。不过此人也太心高气傲,本宫是太子,做本宫门卿,真就那么为难?”高怀逸不说话,一直沉默,秦政也心烦,唤来田公公让他派人去昌河查证,若何标的事确实属实,立即就地封赐。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天气似是回暖些了,有鸟落在圆窗梁上,高怀逸虽不说话,心里却思绪翻涌,那日顾韶的话里带着轻蔑,就差问一句她是否后悔。能后悔吗?不能。这条路,是她必走的路,她谋的事,心也从未动摇过。从来都只是天家人一己私欲的斗争,所有人都只是这斗争中的棋子,谁否认这点,就是冠冕堂皇的骗自个,她从未骗过自个。   延福宫请她过去,到了见着了爷爷,怀志也在,她跪在贵妃和贤王面前,听凭发落。贵妃一脸淡漠的瞧着她,贤王却起了身,上前扶起她:“伏秀姐姐立了大功,父皇赞赏有加,我也觉得姐姐巾帼英雄,于万分危难中救出太子哥哥,实在让人佩服。”   贵妃还是不语,只是让贤王先行下去。一旁的高恪轻咳一声:“妇道人家别太目光短视,伏秀此次救太子,于我们来说,不但无过还有功。太子亲征,本意是树立军威,为太子之名加固,可他刚愎自用,自视甚高,导致如今成了天下笑柄,此事有损皇家威严,你们认为,皇上不会管吗。若依先前之计,贤王要背个兄弟阋墙的名声,如今皇上对太子不满而褫夺太子之名,岂不更好。”   顾仲犀来时,带回一名老者和满满一箱药材,这会老者给顾韶把脉,神色凝重。收了巾帕叠好,他嗯了一声:“女公子确实中毒,此毒虽不常见,但施毒之人似是心存不忍,并未下重手。我暂时无解,留下些药先压制毒性,下回再见之时,我会带解药相见。”   送走大夫,顾仲犀让随他来的人端上酒食:“酒你不能沾了,多吃些菜。若不出意外,皇帝褫夺秦政太子封号就是这些天的事,你调养好身子,日后入了他府门,需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才是。”见她还是不言语,顾仲犀笑得慈爱:“知道你心中怨爹,怨也得吃饭啊。韶儿,你身处险境时,爹爹不是无动于衷,爹的心…”顾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又放下:“秦政不是太子后难道不是紧接着就是秦曙为太子?难不成那个病弱的大皇子或者他的胞弟燕王还能出来与之相争?”   ——“当初乔妃诞下大皇子时当今皇帝还未登基,在齐魏楚汉四王势力的环伺下,他们也算相扶相持走来的夫妻。可惜大皇子生来体弱多病,且似是有些痴愚,虽乔妃家势不弱,但皇帝登基后满朝文武未有一人提议将他立为太子,乔妃自然不能母凭子贵。太子出生后第二年秦政就出生了,他母妃袁妃是当时有名的美人,当时家势也不弱,她祖父袁稠曾深得先皇器重,临死给她拼了个皇后之位。只可惜从她坐上凤位,袁家反倒开始衰败,个中缘由,你也清楚了。或许皇帝还有些念旧情,乔妃后来又诞下燕王,只是从燕王成年乔妃就求皇帝将他外放到封地,看看如今朝里站着的那几位老王爷,哪个是去了封地的,乔妃如此狠心,约就是看透了,因为那时皇帝已移情于高妃,那种宠幸更甚于当年的皇后。燕王能不能争,就看中书院的中书侍郎乔弘恭想不想出这口气了。”   顾韶刚想接话,一股热气直冲喉间,才张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高怀逸好不容易得空过来时,见着了罗元宇,两人都一愣,罗元宇还是不太放得开,勉强冲她笑笑:“你也来了。”高怀逸上下打量他一番,这才说:“此次出战受苦了。”这话在罗元宇听来就是讽刺,使劲拧干了手上的巾帕,又换了盆热水往上走:“你想笑便大方的笑,这事也不是你一人在笑。只是到了顾韶跟前别提这话头了,她病了,让她安心歇歇。”   她心中一紧,连忙挤过罗元宇走了上去,到床榻边见顾韶散开发丝一脸苍白的躺那,心里颤了一颤,顿时觉出疼来。   顾韶见罗元宇端着水一直站那,唉了一声:“也就是失言十五晚上没宴你,不用这么直直盯着,等我好了,酒随你喝,肉随你吃。”罗元宇听这话真是万般思绪齐上头,一时竟有点想哭,转身抹了下眼睛:“有人来看你我也放心,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   ——“怎么了?”   高怀逸才发觉自己一开口竟带着些话颤腔,连忙稳了稳,想伸手去握顾韶的手,那人却躲开了。顾韶不爱这样弄得悲伤,指了指自己胸口:“被划了一刀,伤得不重,快好了。”高怀逸停在她胸前的手慢慢沉下去,不顾顾韶用力的握住她手腕阻拦,她就是要看,顾韶也懂了她的决心,松开手随她去。她手指顺着衣襟处往下滑,慢慢勾开衣襟,看到一条结了痂的黑痕赫然出现在眼前,手指稳了好一会才轻轻落在那条伤口上,往下轻滑着丈量。顾韶觉得这感觉甚是怪异,一把拉开她的手拢紧衣襟:“你今天来,可是有事?”   没回她这话,高怀逸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顾韶也受不了这目光,撇开头去:“我始终是女子,从永安到昌河又到牧宁州再回来,奔袭数千里地来回,确实累了。你如果只是来看看我,那就回吧,我想睡了。”   这生疏感让高怀逸觉得异常难过,可还没说出话来,一群人突然冲进来,蒙着面拿着刀,指着她们。顾韶瞬间翻身起来挡在她面前,神情紧张的想了一下,屋外应是有人,没听见打斗声这些人怎么进来的?正想着,领头的那人拿刀在她们眼前晃了一晃:“赶紧把衣裳穿好!”   嗯?嗯。   高怀逸头一回服侍人穿衣,手法有点乱,顾韶拦住她自个穿好衣裳整理好,然后对这群人看着:“你们…是来绑我还是绑她的?要是绑她,就不要连累我,要是绑我,就不要连累她。”高怀逸瞬间回头瞪着她,这人真是…故意在气人。   黑衣人一对眼,领头的有点结巴:“管…管那么多!一起走!快走!”   待出来才看见高府的人已经被放倒了,但没见其他人躺这,顾韶心里有数了,被推搡着上马车也没反抗。她们一走,乌骓就急了,对一旁的顾仲犀看去:“怎么办?”顾仲犀笑了一声:“不碍事,他们不是东契人,你带一个人跟着就行,记得把韶儿的药带上。”   马车上她们都被蒙了眼,顾韶还是想争取争取,探头往外喊道:“这位爷,我要是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我随你们去,只是别拉上她,她…”腿上一疼,是高怀逸在掐她,她给气得,贴在她耳旁说:“你要是真被绑走了名声可就遭了,谁家正经公子敢娶个被绑匪绑过的小姐,你家势再大也没用。等会听我的,我找机会拖住这帮人,你赶紧跑。”高怀逸没回她,只是摸着她的手给握住了。   马车跑得又急又慌张,到了城郭外更是颠簸得不行,顾韶挣开了绑手的绳子,扯下蒙眼布,赶紧把高怀逸也给解开。透过窗帘她看到这是片树林,路上石块不平,想了想搂高怀逸进怀里:“抱紧我。”说完护着她冲出马车,一下滚到了旁边的坡上。等黑衣人追过来,她已经背着高怀逸跑了一截路,逐渐气喘时说:“我受伤了背着你跑不了多远,他们人多势众,我拖着他们,以你的脚程,跑不跑的掉就看你命了,怎么样,跑不跑?”   怎么听出这话里带着一丝…戏谑?   被放下来刚要回话,顾韶一把把她揽到背后双手接了来人一刀,一脚将人踹倒后拉住她:“傻不傻你都不跑,快跑啊!”   顾韶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后面还跟着人,她熟悉的人,看着面前的陡坡,她突然对高怀逸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不想跑,那就跟我走吧。”说完抱着她直直往陡坡下冲去,不过小半程就惯性摔倒在地往下滚去,只是这一片草地长得柔软,她死死把高怀逸护在怀里,最终到底时,人压在她身上,她真觉出有点筋疲力尽。   背着高怀逸翻了一座山又渡河,还在继续往前走,也不喊累,似是从坡上滚下来伤就好了,这时候精神抖擞。   天完全黑透时,两人摸进了个村子,顾韶放下她,找着面墙靠着坐下,喘得不行。高怀逸怕她伤口裂开,这时担心的去扯她衣襟,她没好气的拂开:“别动不动扯人衣服,成何体统。”高怀逸真是没好气,拍了她一下:“伤口疼不疼?”顾韶似是心情很好的就是要和她斗:“疼你也治不好。”   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大娘从门里探出头来,看到是两个姑娘,这才放心出来:“天这么晚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听说是和家人走散了,大娘颇为同情,给她们煮了粥端过来:“怎么就走散了呢?”顾韶一看这粥,又看看高怀逸,待大娘给她拿咸菜去时赶紧小声说:“尽量吃完,里面可能有谷壳,你小心挑出来。”等大娘回来,她又笑着回:“主家来这方走亲戚,路上马车坏了,我与我家小姐走得慢,这就走散了。不过主家应是很快能寻来,大娘收留我们,到时候食宿钱我们肯定给足。”   大娘笑着欸了一声:“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你们不嫌弃就住下吧,我这一个人,来个伴说说话也好。”风一吹那豆丁大的光仿佛就要灭,大娘赶紧用手护了护,顾韶这才环顾四周,真是家徒四壁啊,心里叹了一声:“大娘怎就一个人,家里人呢?”   ——“我和孩子爹成亲那会,公公婆婆一起住,家里交不起租,孩子爹就干脆不种田了随马队跑商想多赚些钱,可不出几年就出事客死异乡。孩子好不容易长大,又征兵打仗,都好些年没回了,也不知能不能回。我就天天盼啊望啊的,将将你们在屋外说话,我还以为是孩子带媳妇孩子回来了。老婆子我常常做这样的梦,你们可不要笑。”   晚来高怀逸睡不着,听着身边匀称的呼吸,唉了一声:“你倒是心大,这也能睡。”顾韶随即就笑了:“我就知道你睡不着,想着自己名声怎么办对吧。”高怀逸双手垫在脑后,软软的笑一声:“这辈子想也没想过,走这么远的路,吃这样的饭,睡这样床,身边躺着这样的人…”没等顾韶接话她又说:“可我竟然有点喜欢这样的生活。”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早上醒来高怀逸才发现顾韶已经起了,听到屋外有说话声,走到院里一看,顾韶在劈柴。大娘见她起来了,一脸为难:“姑娘,这…我让她不要动,我有个侄子他今天应是会过来,他会帮我把柴禾劈好。”高怀逸看了一会笑:“让她劈,她皮糙肉厚有的是力气。”顾韶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大娘说:“看吧大娘,我说我家小姐不会拦着,她呀,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小姐。”   顾韶又去挑水了,大娘给高怀逸烧了洗脸水端过去:“你家这个丫头可真是心疼你,早上起来自己用冷水洗了脸,说小姐娇贵得用热水,一看柴不够了,挽起袖子就去劈柴了。这又去担水,真是讲礼数的人,老婆子看得出来她是不想欠我的。小姐,你家得这么个忠心护主的丫头真是福气。”高怀逸放下巾帕对大娘笑笑:“是我的福气。”   三人吃了早饭,大娘说要去屋后菜地里看看,顾韶穿好外套对大娘作了一揖:“我带我家小姐四处去寻寻,看主家寻来没有,若是没有,今夜还得借住在此。”大娘笑着欸了一声:“中午没寻着就回,我给你们做好饭。”   两人漫步在乡间小路上,感受着开春的气息在大地间弥漫,令人心旷神怡。顾韶伸了个懒腰,四周看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走。”高怀逸小心扯着她的衣袖跟着:“去哪?”   ——“去哪由不得你了,如今呀,你是只能跟着我。不过伏秀,好不容易赔上名声赚来的半日闲,不看看这湖光山色岂不可惜了。你说对吧?”   虽然才开春,但已有农夫来田间地头看情势,不论战乱还是天灾,这片土地上总有人坚守春种秋收的约定,洒下种子,以养子孙生生不息。顾韶不知为何看得热泪盈眶,高怀逸看着她湿润的眼眶,攥紧手里的帕子,心中感慨万千,再看顾韶的目光里含着一丝敬仰。   两人坐在溪边看溪水潺潺,顾韶捏着石子扔了几次都没打中鱼,高怀逸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这会跟个小孩似的在玩。顾韶一眼瞄到了她偷笑,哼了一声:“我且能砍能挑能捕食,要是回不去了,这山野间也能活得逍遥自在,你可惨了高家小姐,你可咋办。”   ——“我呀,就赖着你呀。”   ——“赖着我做什么,你长得好看,寻个老实人家嫁了,照样吃得饱穿得暖。”   ——“可我偏就想赖着你呀。”   ——“赖着我似姐妹同吃同住我们也长不了,三两天新鲜,过了不是你嫌弃我就是我嫌弃你。”   见顾韶躺那叼着根草在笑,她过去勾了一下她鼻子,俯身看着她:“原来你怕我嫌弃你啊。”顾韶被她盯的脸红,一下翻身把她压住,抬起身子看着她:“是我要嫌弃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官家小姐。嫌弃你。”说着两人竟打闹起来,这日头正好,仿佛两人真是出来郊外游玩一般。   从未如此开心。高怀逸窝在顾韶怀里笑得肆意时,真觉得人生能有这半日,似是无憾了。   顾韶突然起身跑向河边,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跟过去就见水里见了红,她惊惧的叫了一声:“顾韶!”顾韶喘息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别过来了。”刚说完,就见脚边有鱼浮头了,潜在岸边吃草的鱼吃到了她的血,毒性还这么强,看来不让乌骓跟来真是在作死。死鱼高怀逸也看见了,一时捂着嘴不敢相信,也不想接受顾韶竟然中毒的事实。   用树枝把挖坑把鱼埋了,又把血迹冲干净,顾韶有些累的坐在那喘气:“刘质给我喂的毒,怪我太自负,认定他不是那样的人。”高怀逸把她抱住不让她说了,不停的抹泪:“对不起…对不起顾韶…”   谁也没有对不起谁,都是各人选择的路。顾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这怀抱好暖,想睡一会。   再醒来睁眼看到日头斜了下去,转眼对上高怀逸的目光,挣扎着吃力的坐起来:“我昏过去了吗?”好半晌才听到高怀逸压抑得厉害的声音:“你睡着了。”   两人到家大娘正在做晚饭,见着顾韶手里提的野鸡,乐呵呵的笑了几声:“以为你们走了,正巧我侄儿来也送了些菜,加上这只鸡啊,能吃顿好的。”   晚间高怀逸缠着顾韶讲整件事的过程,顾韶翻身背对着她:“累了,想睡。”不想说也行,高怀逸就起身开始扯她衣服:“那让我瞧瞧你胸前的伤口怎样了,身上还有其他伤吗?手上应是有伤吧,旧伤加今日石头擦破的新伤,倒真显得你一介武夫了。让我瞧瞧…”顾韶被她轻柔的手弄得痒,一把压下她:“你羞不羞,好歹一官家小姐,怎动不动就对人动手动脚。”高怀逸抵在她怀里笑:“名声都被你毁了,还什么官家小姐的矜持,要来能当饭吃?”   ——“欸?怎么是我毁你名声,明明是你的太子爷绑了你。”   ——“欸?怎么是我的太子爷,他有家有室有妻有儿,我们清白的很。他可是要绑你,不是你连累了我?”   ——“歪经一堆,跟谁学的这么伶牙俐齿?”   两人如孩童般在床上打闹,高怀逸知道她有心让着,一直没用劲,也借着这份宠溺肆意跟她玩闹,这会闹得有些吃力的停下,俯身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夜光里如流水般澄净的眸子,一时无意的呢喃出声:“顾韶…”   被她唤着的人偏开头去:“好,你好好睡着,我说给你听。”   高怀逸缓缓勾住她的手,见她没逃开,更是整只手覆进她手心里握住,听她讲得惊险,时不时用力紧紧她的手,她想说的,都用手心传递给她了。   顾韶说完,高怀逸默然许久,只问一句:“毒有解对吗?”顾韶笑了一声回她:“有解。”悬了一整天的心,在这两个字中安宁下来。   两人在鸡叫时才睡去,醒来见彼此相拥,一时都红了脸。   洗漱好,顾韶坐院里对大娘笑:“大娘,我主家呀,有钱人家,待会他们就要来了,你可别客气,最起码得要这个数。”她伸出一只手摇摇。大娘笑得爽朗:“姑娘说笑了,你那么勤快,又得你俩陪了老婆子两日,我还想多留你们几日,就怕这粗茶淡饭你家小姐吃不惯,哪还有找你们主家要银子的理。不过…你怎知你主家就要到了?这…”说着高怀逸也出来了,站在顾韶背后用衣袖遮着揪了一下她耳朵,却是对大娘笑呵呵的:“大娘,我家丫头说得在理,你得要这个钱,也千万别要少了。”   正说着,一队马蹄声由远及近,顾韶收了笑,坐那的神情瞬时就不一样。来人领头的竟是高怀志和罗元宇,她扯了扯嘴角,看来太子把这场戏唱得穿帮了也还要接着唱,那她就只能陪着唱了。再一转眼,见着不远处的角落里有衣角飘出,她知道她的药也跟来了。   马车上高怀志一直盯着顾韶看,看得她无可奈何,虽是翩翩美少年,可一直盯着也是受罪,轻咳了一声:“公子,我样貌真如此诡异能引得你从上车开始一直看着似是准备看到下车?”一句话让高怀志闹个大脸红,十分不自在的望向窗外:“失礼了。”这模样有些可爱,顾韶嗯了一声:“公子与你家姊情谊深厚,这两天不见必是有许多话要说。在下骑术不精但骑回城应是无碍,就先下车了,你们两姐弟好好说说知心话。”   高怀逸欸的一声没喊完,顾韶已从停下的马车中下去,从罗远宇手中接过马绳翻身上马。高怀志看着姐姐一脸…娇嗔?有点不知所措的叫了一声:“姐姐…这两日…你们…”“回去再说,我累了。”高怀逸说完就假寐,让他只能乖乖听话。   和罗元宇避开了大队,慢慢骑在后边,顾韶似是吃力的唉了一声:“你说哪个缺德的趁我病要我命,真是缺德。”罗元宇瞄她一眼,见她真是一脸气愤,小声说:“前后一想我都能想出事情大概,你会想不到?”顾韶憋不住露出笑来,罗元宇又是一气:“我就知道你早猜到了,否则哪会乖乖就范,凭那几个人,应是绑不住你。可我不懂,你卖给太子这个破绽,可中途又逃走是何意?”   顾韶没回他这话,为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罗元宇唉声叹气一阵:“我真是,对他越来越…失望。”后面两个字说得极小声,顾韶斜他一眼:“我当没听见,你也当没说过。”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罗元宇唉的一声点头:“明白。”   两人又沉默的走了一段路,远远的似是能看见城门了,顾韶看了一眼他腰间配刀:“修罗场走一遭,你心境应是和从前不同了,应是更稳更狠更知道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但也应知道,世间最无情的是战场,在那里,你不是谁的儿也不是谁的夫不是谁的臣也不是谁的卒子,你就是一把被人握起的刀,砍卷了刀口,砍折了刀刃,你就被丢在那里,等待黄土将你埋了。大丈夫生长于这天地间,应有个最起码的大义。我今日对你说的话,望你,记在心里。”   罗元宇用手抵在胸口,眼含泪光:“你说的,我都懂。是你将我这把刀开刃,无论将来锋茫多甚,只要你需要,它就会成为你手里的一柄利器,任你挥向四海亦或沉寂入鞘,都无怨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会慢些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回家就被训得想躲桌子底下,顾韶是真不想听父亲再念了,可又回不出他问的问题,走这一步是为何。坐那捏着椅子听他念完,心悦诚服的跪下认错:“父亲,我错了,孩儿顽劣,一时任性,就不想顺着他的道走,这才出了岔子,以后不会了。”顾仲犀不信这话,可他又不得不承认顾韶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心性偶尔不稳也属正常,坐那沉思良久:“起来吧,去把药吃了,你姐姐,始终放不下你,派人专门送来了药,或许能比大夫早一步解你的毒。以后切莫如此,你走差一步,后面的事你就算不到了,记住这一点韶儿。”   这头顾仲犀训顾韶,那头高恪坐堂,全家听训。他训所有人,训高广征只顾流连姬妾温柔乡,忘了为人父的担当,把高家长子的责任抛到了九霄云外;训高怀志碌碌无为成天不知道在做什么,做为高家长孙,着实算得无为;训儿媳妇只知菩萨在天,不知凡间烟火。训完所有人就是不训高怀逸。可高怀逸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说给她听的,让她心里明白一件事,高家,是一个多么大的大家族,她的太奶奶尚且安在太康颐养天年,她父亲几房姬妾又给高家添了香火,她的里外族亲加起来能有成百上千的人口,可家里真正能为这个家族做的事人,太少。这是她爷爷在问她,敢不敢就这么懈怠责任,敢不敢再这么任性妄为。   爷爷从来不吝用族中女子的能力,这点她从懂事起就明白,譬如姑姑,譬如她,都是被扔到棋盘上的棋子。所以她这些年和秦政的交往才看似畅通无阻,否则,否则是什么局面,不用细想也猜的到。她这枚棋子有了自我感知后的所有挣扎和布局,都能被一眼看穿,爷爷没有当即弃掉她,是觉得这场博弈于他并无坏处,这才放任。所有这一切,她都懂。   晚间才被叫到书房,行了大礼后坐下:“爷爷,我并非任性妄为,太子欲纳顾韶为门卿,我是说客。”高恪品玩着手中的玉器,头也没抬:“据我所知,她是女子。虽江湖传言是她一手破了刘质困玉壁的阵,可要说她后面没操手,你也不会信,连棋子背后的手长什么样也不清楚就敢要这枚棋,太子,真是好胆气。只是这太子过几日还是不是太子,得看天颜。伏秀,这么多年了,你输了。辛苦你了,再撑一段时候,等皇上的旨今下来,你就可彻底放下担子,这段时候,你更要谨慎。这是天命所归,凡人棋下得再好,也不能赢过老天爷。”   ——“我是输是赢爷爷怕是从来没在乎过。确实,凡人胜不了天,可天意是否真如爷爷所料,这不还是没有定局吗?”   这时高恪才抬起头:“难不成你们还真指望她替你们力挽狂澜?不过这么想的不止你们,连乔弘恭也以战局为由求皇上把燕王从燕原郡调回京里。这场戏,才开始,想想也是精彩。”   高怀逸知道眼前的老人从未想过输,所以以看戏的姿态看这场好戏开幕,可这回,他真的遇到对手了却还不自知,不知为何,心里觉得甚是荒凉。   皇帝听内侍把南方战事的奏疏读完,对一旁的内侍招招手:“让石彬来琼华阁见朕。”出了文德殿,路上见着秦曙和高怀志在边走边高谈阔论,于是招手:“曙儿过来,陪父皇去琼华阁。”说完对高怀志挥了挥手:“你去禀贵妃,说朕与儿子共进午膳。”高怀志作揖至他们走,起身想了想,皇帝从不做多余的事,如今大庭广众如新亲近贤王,怕是有意为之。可太子之名还在秦政头上,旨意迟迟不落下,言官谏官的奏疏堆成小山皇帝也不看,这是何用意,真是不懂。   还没想透,皇帝身边的田公公过来冲他一笑:“翰林不必讶异,皇上不仅带了贤王,刚刚下旨,把太子和刚回京的燕王还有大皇子都召去琼华阁赴宴了。宴上只有两名天家外的人,那就是许公东许大人和石彬石大人。”   这场皇家宴吃出了太师高恪、太傅罗午斋、太保许公东、少师乔弘恭、少傅吕玠、少保陈继隆,英国公石彬。秦政被褫夺太子封位,改封晋亲王,太子开府后所授官制全数废除,按各官员本职归朝廷各部管辖。据说原本这些虚名皇帝都不准备赏赐了,说是留给他的儿子去施恩德,如今全数洒出,得恩德的未得恩得的都明白这只为安稳人心。琼华宴上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有赴宴的人才知道,而高恪竟不在列,这让他称病几日不朝。   秦政那日回到府里,下马车看着晋王府的府匾哈哈大笑,最后笑出泪来,回府后也足足三日未曾露面。高怀逸受命前来,踏入左面回廊就见前面一片狼藉,秦政就那样胡子拉碴的躺在地上,酒坛还歪在一边,流了一地醇香。贺兰幼靖见她来,满眼含了感激之情,到一旁小声说:“他回来就一直喝酒,谁也劝不住,谁劝他都要发一遭脾气,屋里的东西,快被砸没了。我怕孩子吓着,把孩子送到皇后那去了,可他一直这样,怎么办…”   正说着,秦政又醒来,拎起酒坛向她们这边砸来:“都是你这个女人!若不是你,我又何至如此!因为你,父皇才决了心不让我当太子!你们东契,狼子野心,欲置我于死地,你也脱不了干系。说!你是不是也是他们派来里应外合毁我大琰的!”他站起来歪歪斜斜的走来,扬手要去抓贺兰的衣襟,贺兰赶紧躲在高怀逸身后,一直在抖。高怀逸扣住了他手腕,看着他:“殿下,难道我这些年的付出,竟是给了这么一个风都能吹倒的人吗?你走到如今,就只会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你妻子身上吗?你就准备一直这样喝下去直到喝死吗!”   秦政沐浴完穿戴整齐,和高怀逸对坐而谈,只是一开口就难掩伤心之情:“我原以为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如今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原来以为出去一趟立下军威就能绝了父皇废太子的心思,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伏秀…”说完又饮了一口酒,笑得凄哀的看着她:“你为何还要前来?我不是真的傻子,你这些年在我身边,不过是高恪的平衡术,他若赢了,万事大吉,他若输了,还有你能保高氏一族不被灭族。我可有猜错?”   ——“没错,也错。你猜中的,是我爷爷的心思,可我的心思,难道只能和他一致吗?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如果你说这些年我在你身边只是为了助我爷爷的平衡之术,那未免也太低看你我这间这些年的情谊。我曾对你,抱有莫大的期望,这一点你真的一点也没感觉到吗?”   ——“曾?也就是说,如今你对我失望了。伏秀,你期望的,我都懂,可那太过虚幻,不说以后如何,在我没达到终点前你对我的期望显然是不合理的,没有人能干干净净走上皇位,哪怕他生来就是太子也不能。天家就是如此残酷无情,这些年了,你还没看透这点吗?”   ——“的确,我也看懂了这一点,所以我今天才来。我来只是想问你,接下来你是想在晋王府里蹉跎一生,还是想重新把紫宸殿当目标,再一步一步走近那里。”   ——“我还有机会吗?难道不是明天就能听到圣旨,你我共同的弟弟就要荣登太子之位了吗?我不甘心又如何,你知道琼华宴上父皇怎么说,他说,我背上东契这个包袱,难免要受些委屈,但只要一直背着,就能换来两国不动干戈。你说,我能如何?我要是休了贺兰幼靖,两国再起战事我就是罪魁祸首我就是千古罪人,可我要是不休她,我就永远也不可能再换来父皇的另眼相待,当初娶她,真是大错特错!父皇说,让我们几兄弟心要齐,无论将来谁为帝,另外的都要诚心辅佐。这话有多虚伪他自己不知道吗,看看如今楚魏汉三王哪一个不还是蠢蠢欲动!帝位面前,从来就没有兄弟齐心一说!”   ——“其他的事我先不和你说,贺兰是你孩子的母亲,做为一个男人该如何对她,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看来你确实毫无斗志,那我今天就先走了,明日,希望你能好过些。”   回来时在街市下了马车,缓缓走到那正在买布的人背后,嗯了一声摇头:“这花色不衬你,买那卷吧。”指着另一卷明亮花色的布匹,见顾韶毫不犹豫的将手中布匹买下,不由得莞尔,要治这个人,就得这样,明明自己也中意她手上的布,但就是不能明着说。两人缓步向成衣铺走去,高怀逸将和太子的对话都说给她听:“看来你可以逍遥度日了,他斗志全无,神仙也扶不起。”   顾韶也笑了一声:“那感情好,听闻南方战事已近平息,葛重进率残部逃往云襄国,也算一时枭雄最好的结局。正想着不日就回昆吾,这时候的昆吾啊,简直人间仙境。我走了,你也好收拾收拾嫁人了,被绑的事你家里人处理得当,无人知晓,当朝富贵公子还是任你挑,挑好了写信去昆吾,你嫁人,我定来喝杯喜酒。”   这话她说得真情实意,高怀逸听得咬牙切齿:“你这个人,迟早有人收拾你。”顾韶又是一眼无辜:“我一心向善,难得的好人,收拾我做什么。”说完从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个梳妆盒:“你眼里过的物件多,知道你什么也不缺,但商人万水千山将它带入昆吾,又辗转来了永安,整个大琰约就你我一人一个,这是缘分。礼轻但我送礼的情可不轻,喜欢吗?”   看看这个人,打一巴掌,松开才见掌心里有颗糖粒子,这样的人不可恨谁可恨。追问毒可清了,听到吱吱唔唔就知道没有,恨得真想打一顿,哪有对自己身体的事如此不上心的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清晨丫头给她梳妆,呀的一声:“小姐,这盒子可真好看,也精巧,可是宫中赏赐之物?”高怀逸拿起那把色泽温润的象牙梳缓缓的梳着头发,莫名想起那晚在农家的时候,顾韶说了太多话累得睡着了,她轻唤几声都没有回音,就那样借着月光一直瞧着她,最终鬼使神差的在她左脸上亲了一下,那粗粝的触感让她浑身颤栗了一下,那不是害怕,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高怀志在外叫她的声音打断她思绪,穿戴好了出来看他一眼:“没进宫?爷爷今天可是上朝去了?”高怀志立在那神色低沉,挥退下人后才坐在地上笑了一声:“姐姐早就猜到了皇上不会封贤王为太子,昨天才去晋王府,我猜的可对?可我实在不懂皇上这是要做什么。我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高怀逸坐在椅子上摸了一下弟弟的头,也挺无奈:“当年齐魏楚汉四王,齐王比今上的才智要高身体要好治国策要英明,顾林成一案牵扯齐王时,先帝真的从未怀疑过吗,为何最终还是任齐王一头撞死在含凉殿,你以为先帝不心痛吗,那是他儿子啊,可以说是最优秀的一个儿子。若当年齐王即位,如今是何形势你想过吗?”   没有发生过的事有太多种可能,可有一点是能从上一朝记叙中知道的,若齐王即位,依他的性子,其余四王不说都会死,但下场绝对凄凉,而顾林成的北麓一脉将做为他的治国智囊霸占整个大琰官场。他在时,震得住北麓顾氏,他不在了,他的子孙将如何,顾氏一族是曹魏还是司马晋只是迟早的事,难不成,真指着他们当诸葛孔明?   ——“今上有他的过人之处,这才在五人相争中走上帝位。这些年,怕不是你,就连爷爷也信了今上无心再管朝堂之事,可这江山还姓秦,他还是皇帝,事关帝位,他岂会不管。哪个皇帝不想自家江山福祚延绵万万年。做臣子的,切莫忘了本分,揣摩圣意归揣摩,断定他要做什么,那就可笑了。如今皇上并未轻慢我们高家,爷爷自然明白该如何行事。做臣子的听圣上的话,做孙子的听爷爷的话。就这样吧,别想太多。”   一连半月,秦政都没再召见高怀逸,她也乐得清闲,每日街市上走走,和那人斗斗嘴,看她精神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踏实。两人昨日分开时约好今日去郊外踏青,这时候高怀志带着高府老少游船去,高怀逸托辞头昏留在岸上,缓缓走近栈桥边那位垂钓翁,往水里丢了颗石子,惹得钓鱼的人回头嗔她一眼:“老大不小的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好不容易上钩的鱼被你吓跑了。”   高怀逸就站那看湖光山色,不时看向站那的府卫,见他们并未时时向这边看来,这才安心和顾韶说话:“这□□太迷人,甚是想念那时和你两日游。”余下的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也不知为何,日日都想见你,夜里你还不讲理的闯进我梦里,简直可恨。”顾韶抬头望着她笑,目光有些痴痴的,只是她今日扮了老翁样,这样瞧着她甚是怪异,两人目光痴缠许久,高怀逸忍不住先笑了:“为老不尊。”顾韶更是哈哈笑出声来,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等了一会才说:“这些天我去看过陈大人了,他在战场受伤颇重,唉…只盼他早日康复。他说天家反复无常,他此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太保之名有或无于他来说不重要。近日他长子陈以年从外地调入兵部任侍郎,或许这就算对他一生血战沙场的补偿了。”   说完提了条鱼上来,装进鱼篓:“今天晚饭有着落了。天天自个做饭也厌烦了,不过我算着也差不多了。”高怀逸想捏捏她被晒得通红的耳垂,一时失神:“什么差不多了?”“差不多该有人伺候我衣食住行了。”说完提着鱼篓站在她面前,高怀逸被她看得甚是羞涩,可转念一想又不对:“昆吾要来人了吗?”顾韶促狭的朝她眨眨眼:“姑娘,你晒晕了。我是算着,你让我攀的高枝该来找我了。你也别晒太久,去阴凉的地方呆着吧,我回了。”   晚上高府也吃鱼,两姐弟在院子里散步时听见不远处砰砰砰的声响,高怀志看了一圈指向隔壁:“隔壁那房子似是有人买了,这半月一直在敲敲打打,估摸着是在换新景。那富商在袁州赈灾贪腐案中被查,房子一直没卖出去,没人敢买,一般的人也买不起,如今不知又是何方神圣要住进来了。”高怀逸猛然明白过来,顿时欣喜得握紧了手心。   顾韶沐浴更衣,一身素缟持香立在顾林成的画像前,上完香后恭敬的跪下。顾仲犀也跪在了旁边,神情肃穆:“告诉你爷爷,你此去何处。”   ——“仇家门下为门客。”   ——“此去龙潭虎穴是为何。”   ——“为北麓顾氏正名,为死去的顾氏一族,报仇。”   ——“此行千难险阻,可有顾虑?”   ——“没有。我是顾氏子孙,为达目的,即使最终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顾仲犀扶她起来后环看了一下屋子:“这里的一切都会被人清扫,该带走的我都已经带走,今夜我就离开永安,我在,对你是威胁。即使他们怀疑你是顾氏后人,只要没有我,谁也不能证明。你记住你需要做的三件事,第一,尽快让高恪去死;第二,让秦政为北麓一脉正名;第三,任他们自相残相,你全身而退回昆吾。”   坐在马车里,顾韶闭目听着清晨的永安,那些吆喝声脚步声马蹄声还有男女老少说话的声音拉开了永安城一天的序幕,这些声音,听着真是美好。马车停下时她听见一个温婉的女声请她下车,掀开帘子,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出现在眼前。她说她叫万俟春,是晋王殿下派她前来服侍先生,此府中大小事务皆可问她。这府宅正门侧面转弯就是高府后门,这会她见高府的两个丫头在那和送菜送柴的人说话,不免心里叹气,哪见过丫头来谈这些事的,高怀逸最近莫名发傻也是令她费解。   带顾韶把园子看了个大概,万俟春上茶后接过丫头递来的衣饰跪在一旁:“先生对住处可还满意?殿下说想尽快和先生见面,不知先生意下如何?”顾韶坐那看了一会远处,拿着衣物去换了。从现在开始,很多事她都没得选,不愿意,也只能强忍着哄自己愿意。   秦政给她备了一身男装,是何用意她也明白,为免吓到贵人,她也自觉用半边面具遮了脸。踏进晋王府的那一刹那,莫名觉出脚上千斤重,抬不起,落不下,却退不了,只能往前。行过大礼,起身才看清秦政清晰的容貌,天家养尊处优长大,确实风流不凡。秦政也对她看了一会,目光复杂,好一会才说:“从玉壁回京,本王本想快此见到先生,只是先生前些日子受惊,本王这才拖延到了今日。在此,先谢过先生恩情。”顾韶赶紧起身回礼:“殿下言重了,前些日子宵小滋扰,还得殿下上心,这才及时得救,在下也要谢过殿下恩情。”   在秦政看来,她并非外人所传的那般桀骜不驯,这才松懈神情,开始闲谈。初次见面,秦政并无意和她上来就交心,浅聊了些战事和民生,就吩咐下人开饭。席上顾韶见着了贺兰幼靖,曾经在东契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如今,说不上来的感觉,总是觉得与一朝公主的气势相差甚远,席间也无多话,只是顾韶好几回碰上她打量的目光。秦政见好不饮酒,好奇却不问,酒席过半才寻了话头突然说:“先生对于本王如今的处境有何看法?”   问完已挥手让贺兰幼靖出去,这位王妃也十分顺从,当即起身告辞。等她出去,顾韶沉思片刻才回:“算不得坏事。”   ——“何解?”   ——“容在下先问殿下几件事,其一,当初谁让殿下出征?”   ——“本王自愿出征。”   ——“可有人劝?”   ——“府里谋臣多数相劝。”   ——“其二,攻打梓州是何人为殿下出谋划策?”   ——“本王亲自谋划。”   ——“可有人劝?”   ——“随行谋臣确有指出利弊。”   她几句话问得秦政红了耳根,看着她的目光含了怒气。她笑笑示意他别忙着发怒,接着说:“所以我说,如今殿下情势算不得坏事。你虽被褫夺太子之名,但接着也没人被封为太子,只能说当初太子府的谋臣一直在尽心尽力为你做事,在高恪一手遮天的情势下也力保了此事最好的结果。殿下有没有想过,如若你如今还是太子,在情势如此不利于你时,为保你太子之位,你养了这些年的羽翼,就真的要被对方趁机一把剪除。”   秦政只略想想就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压下怒气嗯了一声:“先生说的,本王也懂。只是翻遍史书,先生可能找出一例太子被废而又后立的?废太子不仅没有重立之例,被新帝残杀倒是殊途同归。先生,本王说得可对?”   席间瞬时静得无声,顾韶对视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良久低头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再抬头神情依旧:“殿下若真想投子认输,又何必大费周章请我前来。殿下有绝地反击之心,此心神佛皆不可动摇,在下只要明白这点就行了。”   秦政从一开始笑得小声到最后哈哈大笑,终了一拍椅背:“你竟是个女子…竟是个女子…”   两人散到花园里赏花时,遇到了贺兰幼靖和高怀逸。顾韶猜今天秦政并未招高怀逸前来,所以这会才微皱了眉头,可他转眨又释然,一脸神往的看着她们那边:“有时候确实患难才能见真情,日后再与先生讲我与伏秀的事,先生只需谨记,你来此多不方便,她就是你我之间的桥梁,必要时,她可代我施令,你要遵从于她。若日后本王得了这江山,这个江山的女主人只会是她。”   临要走,秦政递了一块玉面令牌给顾韶:“你我虽是第一次相见,可已有过命交情,今日一见,可引为知己,本王以后对你有话直说。此次皇上对陈大人的恩情有目共睹,陈大人也确是为大琰江山奋战一生。以往本王不亲近他们是顾忌太子之名,如今他性命似是朝不保夕,   听闻朝廷招安之时是他率部突袭刘质,这才受了重伤,先生有空可代本王去瞧瞧他。”   这迫不及待的想收买人心,果然是虎狼之心,怜悯二字约是早被磨成渣撒进护城河。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0章 第三十章   高怀逸与顾韶同出晋王府,见着万俟春,高怀逸轻声哼了一声,这小女儿的娇态顾韶听得清楚,莫名觉得好笑,动了动耳朵,对万俟春招手:“你且先回,我要去街市上看看,殿下命我去陈府看陈大人,总不好空手去。”万俟春当即就找着了理由回她:“先生今时不同往时,身边不能没人陪着,且这送礼之事,下人自会置办。”顾韶懒得跟她耗心神,冲高怀逸眨眼:看吧,不是我不与你说话,这耳目随行,多说一句也会有心人听去传给秦政听。没必要的麻烦,何必去惹。   高怀逸还是不依,又轻哼了一声,听着是愈加委屈。顾韶投降了,没脾气的点头:“那回吧。高府小姐与我同乘一车吧?我有事向你讨教。”   车上顾韶挨了一揪耳朵,唉呀一声:“你怎愈发野蛮了,我又怎惹着你了,你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了,把自个卖给晋王的事都做了。真是前世冤孽,也不知怎就这么听你的话。”这话说得高怀逸心里一疼,其实她不想拉顾韶下水,可从顾韶应下她解玉壁之围开始,一切都由不得她了,以秦政的心思,顾韶若不投入他门下,那只有死路一条,他又岂会让这样的人落入他人之手。   想来真觉哀伤,握着顾韶的手无意识的轻轻抚蹭:“是我不好,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他今日同你说什么了?”顾韶被她手指撩拨得痒,抽出手来:“说他要当皇帝,然后娶你当皇后。”话音刚落耳朵又一疼,赶紧护着:“你再揪我我可下车了。”“谁让你胡说八道。”高怀逸也有气。   ——“谁胡说八道了,你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两人都添了气,一时都不再说话,半晌高怀逸冷清的笑了一声:“你会如他所愿吗?”这话问得顾韶摸不着头脑:“不是你一门心思在帮他?”高怀逸伸手捏住了她下巴:“我帮的是谁,你会不懂?”说着手指加力:“你在宅子里安安分分的,他在你身边安插的,可都是毒刺,别起不该起的心思。”   ——“那伏秀教教我,什么心思是该起的什么心思是不该起的?”   顾韶不顾下巴疼,更加往她面前凑,越凑越近,近得高怀逸失神的看着她,感受着她的气息拍打在脸颊上。马车突然停下,两人迅速坐得端正,万俟春说到了,顾韶看了高怀逸一眼,见她脸颊绯红,莫名也红了脸。   对于顾韶递拜帖上门,陈以年并未给出好脸色,顾韶不在意,该行的礼数行到,候在那等主家回话。陈以年见她丝毫不受影响,这才让人上了茶:“今日家父老友沈大人陆大人前来探望,必是没时候悉心招待晋王府来的贵客,晋王心意臣已收到,望贵客代谢一声。”这是在赶客了,顾韶依然好脾气的笑着,他明白陈以年心中的感受,怎会不明白呢,在外那么些年他未尽孝道,临了回京调入兵部还是陆英廉力争得来的结果。皇帝对他们陈家,从来没有恩重如山一说。那个太保衔,只为赌天下悠悠众口罢了。   仆人出来说请顾先生去后花园,陈以年一脸不信,跟在她身后走了好几步才停下。顾韶在后花园见着了陆大和和沈大人,陈大人则睡在躺椅上,吃力的对她招手,她赶紧小跑过去半跪在一旁:“陈大人,您身体不适,切莫乱动。”陈继隆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坐。几人相对无语,心中都戚戚然。   陈继隆看着这大好的天,对顾韶说:“难为你了孩子,既然做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记住,往后的日子你要忍常人所不能忍。”顾韶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继隆又指指另外两人:“你也不是孤身一人,总还有这两个叔伯帮衬着你。当初仲犀计杀万芳,惹来高恪疑心追杀,如今你回来,他还是会疑你身份,这一手棋,你不要跟他周旋,让他疑无妨,晋王疑也无妨,只要他还想用你,就只能装不知道。我的儿子以年,归了陆公门下,你若想用,我自会和他说明。我这要走了,千万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啊孩子。”   一句话说得顾韶眼泪掉下来:“陈爷爷,您说的我都记住了。”   陈继隆笑叹一声:“我与你爷爷生死至交情同手足,没替他照顾好你这个孙女,我真是惭愧,无颜下去见他。不过我下去以后,会告诉他,他的孙女,不仅文经武纬有济世之才,品性更是怀瑾握瑜,心怀天下苍生懂得世间慈悲,乃当世难得的奇子,延续北麓顾氏一门风采,绝没辱没门风。”顾韶笑着抹掉眼泪:“爷爷一听就知道是您在胡夸他孙女。”   几人都被这话逗笑,顾韶也没再说其他的,只是陪着他呼吸,再看看天上的流云,看看身边的繁花。   陈继隆当夜就去了,临了遵从和顾韶的约定并未和陈以年多说什么,只说让他好生照顾一大家子。   天还黑得很,万俟春提着灯笼去敲顾韶的门,好一会才见人穿戴整齐走出来,一脸被打扰的隐忍:“何事?”   ——“陈继隆大人去了,晋王派人来接先生过府叙事。”   顾韶整个人歪了一下,赶紧扶着门框站好,良久才嗯了一声。   秦政精神头十足,说了一堆,看他请来的先生一脸没睡醒的模样,重重咳了一声:“先生有听本王说话吗?陈继隆死了,他手上的兵权谁会接手朝堂上必会争抢一番,到时父皇问本王,本王该如何作答?先生认为谁得这兵权于本王有利。”   顾韶紧握着椅子扶手,嘴角抽动两下,吃力的咽下声音里的不平:“皇上若是问到殿下,殿下就回,燕王合适。”秦政啊了一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先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顾韶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在抖,更用力的抠住扶手,点头:“燕王合适。今天上朝,皇上悲思陈大人,不会议到此事,今日白天我拟好奏疏,殿下看过后明日上朝可呈皇上,奏疏会让皇上相信,你荐燕王,是为大琰。”说完喝了口茶,热茶让她勉强扯出丝笑来:“殿下,在下只是出谋划策,决策全在殿下。”   ——“你还不肯称臣吗?”   这话秦政问得笑里藏威,顾韶起身行礼:“臣,告退。”   马车行驶在永安宽阔的路上,顾韶心里缓缓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情绪堵得她眼圈发红不知所措,敲了一下车窗:“什么时辰了?”万俟春说快卯时了,她又敲了下窗:“去苍河边,我要去钓鱼。”意外的没听到任何问话,只听见万俟春吩咐下人去府里取渔具。   到河边,有渡船停摆,到湖心亭去需自己摆渡,顾韶拿了渔具独自上船:“你们在此候着,不要扰我。”有府卫要说话,被万俟春拦了:“先生穿上这件披风,这时候还有稍许寒意。”说罢给顾韶系好披风,眼里欲说还休之意颇浓,却也没再说什么。   划船向前,顾韶脑子里都是陈继隆的声音,那天,他让陆沈二位大人先走后,独自和她说的一切。他说他此生抱负,说他和她爷爷的志同道合,说大琰官场黑暗、军队贪腐成风,说他有心救国,无力回天。原来这一切都有因由,皆是在为她铺路,就是让她在他去逝后几家争兵权时,能用上他所说的一切,拟成奏疏交给晋王,那不是奏疏,是投名状,让晋王彻底信她的投名状。   陈继隆说,他所说的事若由他来说,只能惹得皇帝疑他,可由晋王来说,就能让皇帝对晋王高看一眼。在如今晋王如此颓势的情况下,能助他引来皇帝一点点欢喜,都是莫大的功劳。   面对巍巍苍山,顾韶握着钓杆的手一直不稳,眼泪滴下来融进苍河里,有一种无力到极点的无助感。陈大人,国之重器朝廷肱股一生傲立沙场临走梦里全是铁马冰河的人,本该…本该是个什么结局?朝野悲恸举国哀思天子写祭文百姓颂功德,一点也不为过,可如今,尸骨未寒,天家的人做的是什么事!皇帝赐太保之衔就是为堵今天的悠悠众口!晋王若不是明白这点,又岂敢连面上文章也不作如此放肆!何其可悲…好想替陈大人恨一恨,可恨又从何恨起,他是朝廷重臣,若以君臣衡量,天子似乎待其不薄,他舍身成仁也是完成其大丈夫立于天地间的信仰,为国为民。可为何,为何就是有口气赌在胸口,想为其长啸一声:大人啊!   清晨府上门房就见了贵客,他自然认得这是高府小姐,连忙躬身相迎:“小姐,我家先生寅时去了王府,后来有人回府取渔具,说先生去苍河边钓鱼了。”高怀逸一大早听到陈大人离世的消息,心神不宁,这会听说顾韶去苍河边了,手心一紧,对阴云密布的天看了看:“我去里头候她。”   顾韶淋了一身湿回来,高怀逸看不清她红着的眼眶里是眼泪还是雨水。沐浴更衣进书房,她说她要写文章,不要扰她。也就无人敢扰,高怀逸也不敢。   回府问了府卫,早朝结束,皇帝可有旨意下到陈家,府卫特意从王府赶来回这话,皇帝今日,并未临朝。一句话,让她恨意陡然腾起,既然天家如此无情,那这篇祭文,她替皇帝写了!让世人听听战鼓齐唁、旷野风悲,让那些麻木假寐的人看清,这世道早已星月无光!   最后一笔写成,顾韶捏着笔用力折成两半,溅了一手墨。打开门唤来万俟春:“让人送去陈府。”信还未落到万俟春手上,被一旁疾步而来的高怀逸伸手拿走,临了撇一眼万俟:“你先下去。”   拿了巾帕沾水细细擦着顾韶的手,擦干净了看着那一盆墨水叹了一声,站在她面前俯身看着她:“你想做什么?”顾韶眼里又积了泪水,高怀逸伸手给她拭去,拥她入怀里:“是我不好,扯你入局让你有了立场,更因如此,我才要时时看着你。你心里的悲痛我都懂,你与那些为国为民的肱骨心境相通,物伤其类,我都懂。可你这唁文要是递到陈家,不仅你要出事,陈家也要出事。顾韶,你现在清醒一点想想我说的话对不对。如果你觉得不对,那你就去,拼死为陈大人悲鸣一声,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对,那就听我的,把唁文给我,你不能如此祭奠陈大人,天下有人可以。”   没有人真的懂她的心境,可高怀逸的话让她冷静下来,确实如此,她不能一时冲动害了陈家。   见她醒了精神,又显得有些可怜巴巴,高怀逸伸手逗了一下她下巴:“饿吗,折腾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应是饿了吧,去苍河边钓鱼也没见一尾进蒌,你说你呀…”被她说的脸红,顾韶埋首于掌间:“让你见笑了。”   ——“你呀,脾性似孩童一般,没人看管着不行。”   她手指从顾韶后颈上掠过,一阵微麻让顾韶赶紧坐正。高怀逸让人先端了甜汤过来,试了一口才端给她:“不烫,快吃。”待她开始吃东西,好一会沉了声色说:“世间恃才傲物之人有活得逍遥自在者,可能算计千军万马之人,要么被朝廷收服,要么被计杀,万万有一逃生者,就如那葛重进。你虽是女子,可他们也不会容你在世间逍遥,毕竟人心不稳,你若为他人所用,在他们看来才最可怕。”顾韶明白她此时说这话的意思,放下碗点头:“我在牧宁州施计救陈大人时就已经注定此生不能平静,你让我向晋王俯首称臣,我是该感激你。”   陈大人一片苦心,她绝不能辜负。该写给秦政的奏疏还得写,这也是陈大人最后想向皇帝说的话,要借晋王之口说出来。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两人饭后听雨,窗边的雨滴打在叶子上,仿佛整个宅子里就只有这滴滴答答的声响。顾韶着一身玄底绣胭脂云纹袍服,风一吹来,襜褕飘飘,坐那的人仿佛山中道人,在参世间奥秘。高怀逸读完她写给晋王的奏疏,有些猜不透的看着眼前茶烟袅袅,这人虽说聪慧至极,可大琰官场的事,她并未参其中,知道得如此祥细又看得如此透彻,若无人相助绝不可能。想想也猜的到这些话出自陈大人之口,可陈大人为何对她说这些?真只为报牧宁州相助之恩?   收好信递给一旁的万俟春:“送去给殿下吧。”待人走,她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这香料安神,混和着雨天湿润的气息,能让人产生些许懒散之意。走到顾韶身后手抚上了她肩头:“莫要再心烦,我替你捏捏吧。”顾韶惊的捂住肩头的手又松开,红着脸摇头:“不妥不妥,你是千金之躯,岂能做这些事,莫说日后我还要尊你为主…”一句话没说完,肩被捏得生疼,连连告饶:“好好好,我不说了,我说错了…”   自接到晋王奏疏,皇帝与他促膝长谈两个时辰,后又大赏晋王府,锦缎绸绢金银珠宝来了足足两马车,更是赐了小世子一顶发冠,那发冠上镶嵌着渤尼国进贡来的绝世黑珍珠。听闻皇帝在殿内当着高恪罗午斋乔弘恭几人的面真情长叹:晋王战场走一遭,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心怀天下又怜爱兄弟,这才是大琰天家的好儿郎。言下之意几人都懂,皇帝已有悔意废太子。   秦政让顾韶从赏物里挑几件回去玩,她只拿走了一支朱钗,回府就送给了万俟春,说这府里的人虽都是临时凑来的算不得家人,但她得把这些散了的心暂时拢一块,不容易,辛苦了。万俟春收了朱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开春了天时好,高恪在府里看看花草,南方经战事洗礼,一切秩序都要慢慢恢复,官场先行,近日登高府门槛的人多,他都让高广征去应对,懒得出面。见自个孙女逗弄府里刚出生的小狗崽,嗯了一声:“天也好了,战事也消停了,人都高兴,过几日啊就是春闱的日子,此次文武会试皆盛大,前些日子听说弘武馆有好些精武之士,皇上替国家储备栋梁之心,天下都应感激。伏秀,晋王对此次春闱,可有看好的人?”从来不明着问她这些事,今日竟大方提及,高怀逸见他坐下,接过下人端来的茶水递过去:“爷爷,何出此问?”   高恪呵呵笑了两声:“随口一问,战后取仕乃国之盛举,皇上看得要紧,皇子们自然会重视。上次在陈大人府上为天下学子发声,念那封泣鬼神的唁文的那人,是平苏府来的吧,叫什么来着?”   ——“夏季文。”   高怀逸谨慎的看着她爷爷,却见他只是哦哦两声又去忙自个的去了。   昨日她和顾韶同去的晋王府,可秦政把顾韶唤去书房约一个时辰,就两人单独说话,门外是从小和秦政一块长大的侍卫长华勇亲自守门。后来在马车上问顾韶都说了些什么,顾韶说她劝晋王不要去管春试的事,毕竟才荐了燕王领兵权,少些争抢之心皇上必是欣慰。话虽这样说,以晋王如今一心想复位的心思是否真能忍得住,她也不清楚。   等得空,又从后门出来,假意闲散,到顾韶家门前问门房,才得知顾韶又去了晋王府,这门房自然认得她,听她说要进去候着,连忙带路。   今日一进晋王府顾韶就感觉浑身不对劲,猛然侧头,手心一抖,她竟瞧见了昌河来的“故人”。往里走时,那人也一直盯着她看,肆无忌惮的,她只得低声问旁人:“那是何人?”下人抬眼回道:“回先生,那是王妃家里来的人,并非正式出使,只是来了几人看看王妃,皇上下旨都在府里住下了。”   那女子果然贵气,竟是东契皇室中人。   进了书房,晋王略着急的来回踱了几步:“先生,按你昨日所说,我已让人寻了一人,高恪门生张伯宗,礼部仪制司主事,此次他必是同考官。先生,此事非同小可,万一…”顾韶起身拦住他的话:“没有万一,高恪父子这些年卖官鬻爵谁人不知,只是其余人要么沆瀣一气要么位卑言轻不敢造次,此次只要殿下你有心杀贼,就没有万一。张伯宗必须可靠,戏唱不唱得起来,全在他。此次为战后选仕,皇上再无心朝政也会关心此事,殿下,放手去做吧!”   秦政很焦躁,似是没做好准备这么快和高恪对决似是又有些兴奋终于要过招了。他也明白此次春试的重要性,本来因战要取消,但来京的士子集体上书朝廷说他们寒窗十年,春试可延迟不可取消。南方本也战死了很多官员,高恪和枢密院还有吏部商议,决意开试,上疏皇帝,皇帝批示,高恪与罗午斋为文试主考官,许公东和石彬为武试主考官,翰林院与礼部官员各派出人为同考官。三个老王爷在开科取士这件事上是半点好处也沾不到,这点自皇帝登基就防得严,因由士到仕是一个国家的基础,人心所向,帝王略论里教得明白。   两人又说了些细节上的事,临要走顾韶似是无意的啊了一声:“殿下,臣进来时遇见张陌生的脸,不知那是谁?”听顾韶描述完,秦政扯出抹笑来:“她是王妃的堂妹,东契皇帝二弟的女儿,贺兰绒祺,她比王妃可…”似是明白自己不该说,秦政收了声正正脸色:“先生不用在意,她只是受命前来看看她姐姐过得好不好。”顾韶想了想还是决意把让秦政疑心的线头扯出来:“按理说,这不合礼数,不知陪她前来的,是否是她的夫君。”   ——“她还未出阁呢先生,正因她未出阁,本王才觉得这事想得通,毕竟我还有个燕王弟弟呢。他们皇帝那么没脸没皮,一面做出那腌臜事一面又表现得想两国岁岁相好的模样,真是让人作呕。待我做了皇帝,非让他们瞧瞧厉害。”   这人倒是心大,顾韶也不说了,来了大琰的皇城,想必她想动也没那么容易。   出府时又见她堵路,知道这面不见不行,独自上前给了抹冷笑:“胆子不小啊,还敢来我大琰皇城。”贺兰绒祺比她更冷的笑了一声:“你也胆子不小,孤身一人坏我大事,如今又蛰伏晋王身边,我从来不知道大琰还有这等报负的女子。你,不怕哪天尸骨无存?”   这是第二个人对她这么说了,顾韶在心里唉了一声,一甩衣袖:“以东契皇室身份前来就安分些,小心我让你,尸骨无存。”   回到府上已是下午,高怀逸迎过去:“这日头好,我来给你把被子晒了晒,晚上睡着舒服些。”顾韶感觉一旁的万俟春明显的僵硬了一瞬,进了书房,她把高怀逸拉身边嘘了一声,听外面边没动静了才叹了一声,靠在那不动,无奈的对身边看了一眼:“伏秀,你是千金之躯,为我来做这些,下人们都会议论纷纷,不妥。”高怀逸也靠那,似是有些累了,声音低得有些哑:“从前的时候,心高气傲,想做许多事,也有叛逆之心认为这世间什么都不好,对于一些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后来,我从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找到了一些墨岩伯的书,从读他的书始,我就内心安宁,遵从他的教导,这里,一片光明,无所畏惧。”高怀逸指着自己的心,眼里一片坦然。   顾韶眨眨眼良久才回神,墨岩伯,是她祖父顾林成的别号。   送高怀逸到门口,她对高怀志招了招手,等人过来,她给了抹灿笑:“高公子,这几日不要让你家姊出门。”高怀逸挑挑眉不在意:“怕她作甚,此处是我大琰皇城,她做了那见不得光的事,还敢理直气壮寻仇?”顾韶还是不看她,依旧对高怀志笑:“瞧见了吧,可能有人会暗中对你姐姐下手,她就这不在乎的模样,可真不能让她再出门。”   高怀志一脸没听明白:“谁敢在皇城脚下对高府的人动手?”   ——“东契的狼崽子。不仅你姐,你也要小心,若我没猜错,是你私底下以你爷爷的名义向刑部江宁主事郝大人施压让他一锅端了吃东契粮的耗子。他们可不会管你们是不是高大人的孙子孙女。万事小心就对了。”   春试共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今儿是第三场第三天,一大早就下场瓢泼大雨,这会都快考完,雨依然没停。   夏季文坐在考间埋头作答,偶然间抬着,见撑着伞的同考官张伯宗大人来巡察,正感慨这么大的雨真是辛苦这些大人了,再细细一看,整个人当场僵住。   考场出来的人乱成一团,议论纷纷,在酒肆吃酒的人都趴到门边窗边对外探望,彼此相问这是发生何事了。顾韶立在窗边看着下边,等晋王派给她的人上来对她点头,她才离开窗边坐下:“确认派来的是羽林卫不是刑部的人?”那人再点头:“先生,殿下说所有的御史谏官都已准备好奏疏,明日早朝,会集体上奏要求严查此事。殿下还吩咐,到此案结束之前,他不会再召您前去王府,有事,他会派人过去,也会让万俟春相传。”   这人要走时,顾韶把捏着的茶杯放下:“转告殿下,不要忘了武试场,一起查。水越浑,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落雪喽~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回去的路上没坐马车,在酒铺买了坛黄柑酒,一路撑伞往回走,路上遇着三两结队的士子在雨中奔走,脸上的神情被雨水蒙了,看不清,但从匆匆的脚步听来,应是又急又惊。   到了屋门口,门房迎出来:“先生,高府小姐在里头等您。”顾韶路过园子,见新枝吐出的嫩芽被雨水浇得一颤一颤的,被压下又抬头,仿佛知道过了这阵,就是太阳出来的日子。见着屋檐下的高怀逸,她把伞递给万俟春:“去给我找双鞋来。”万俟春早见着她双脚都湿了,明知是雨天还不穿雨鞋也不坐马车,这先生真不让人省心。   顾韶把酒坛封泥击开,一阵柑香味混和在湿润的雨气里,让人莫名觉得安心,把酒煨上火炉,换好鞋,脱掉半湿的外衣,让人把出去把门关上,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也没说话。酒煨得热,她倒了两杯举杯相敬:“有话就说,你说什么我都听得。”高怀逸也毫不推辞的饮尽杯中酒:“你是否太心急了,就这样轻易动手,毫无胜算不说,还会牵扯大批人,我就想问个清楚,为何啊顾韶,你不像没把握就动手的人。”   ——“何为,毫无胜算?”   ——“若我是我爷爷,根本不会理你们这撕咬,因皇帝也清楚,以他的地位,就算与士子间真有私相授受之嫌,也只会在未考之前给答案或春试结束取进士之名时动手脚。前几年春试过后的殿试都是我爷爷取了三甲之名上疏皇帝,皇帝只作御批。你认为皇帝如今真会信他能做出指使人在春试考场上给人传书这种蠢事?你想抓个当场现形让士子们闹起来的心思,别人一看就明了,可是,没有用啊,顾韶。”   似是被说中了心事,顾韶一直饮酒不语,雨小些了酒去了大半坛,她红着脸对高怀逸笑:“你不恨我吗?你在秦政身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维持他与你爷爷之间的平衡,如今我一来就一脚踹翻这场面,你后不后悔认识我?”高怀逸起身拿了薄毯给她披上,似是想回又叹一声把话咽回去,只说:“你喝多了顾韶,好好睡一觉,这些天你必是不会出门,我每天来陪你说话话。”手被攥得紧,挣不开,她只得安抚的顺了顺这人的背:“好,我不走,你还有话想说就尽管说。”   顾韶仰头似是憨痴的看着她,嘿嘿笑了一声:“你真好看啊伏秀…”   晋王府里来人传话,说皇帝还是把案子交给了刑部。到了刑部手上还用审吗,直接判张伯宗一个死刑就完事了。万俟春见顾韶还在往土里放种子,有些急了:“先生,王府的人在等回话。”顾韶抬头看了一眼:“今年弘武馆是不是有个士子叫吴谟的,他进了吗?”武试比文试早结束,如今取仕已完成,晋王府的詹士知道这人,已是武进士,如今也已正式住进官驿,只等殿前听封。顾韶洒完种子浇水洗了下手:“据我所知,他命案在身,不知是何人帮他洗清了身份送进了武举场?”   ——“这是种的什么?”   人都走了,高怀逸才缓缓进不,看这一片翻整齐整的地,嗯的点点头,这爱好不错。   ——“一种大琰没见过的,可以吃的,还未命名的食物,前几天从江宁来的客商手上买来,他说种子是从海上运来,为运出这种子,可死了不少人。谁都知道,一种作物被偷运到别的地方存活下来,它的价值就大大减少。伏秀既然来了,就一起用午膳吧。”   平苏府遭灾遇荒年,指望朝廷的救济约不是又一场袁州赈灾。高怀逸真心佩服顾韶,即使尔虞我诈,也没忘了最初的心思。这人最初的心思,应就是尽已之力,让百姓活得更好些。两人在后院亭子里摆了午膳,吃完就坐那闲聊。   高怀逸说吴谟扯出了魏王,他是魏王妃的本家亲戚,可魏王矢口否认是他帮吴谟,连吴谟犯的事他夫人都瞒着他。不是他亲自帮,也会有人相中这亲王连襟的名头主动帮,他一时百口莫辩,亲自去刑部提审了吴谟。这一审就让魏王气得咬牙切齿,吴谟在他面前口出狂言说他考武举谋功名只为效忠将来的皇帝,魏王又算得什么东西!   高怀逸说完这些,往鱼池里扔了些饵:“你这饵太弯绕,我今天才看明白。吴谟这话,刑部的人记不记不重要了,羽林卫昨夜应是已报给了皇帝。你用吴谟扯出魏王,也只是确保羽林卫会在意这不起眼的小卒子,不过顾韶,我有一点不明白,你如何得知,吴谟会喊出那句话?还是,那根本就是你安排的?若我没猜错,今日应是有人帮着在皇帝面前说让晋王主审此次文武弊案,那我再猜一猜,那人应是终于下定决心站边的罗午斋罗大人。据闻,昨夜,皇帝听了羽林卫所奏,当场咳血,溅了一帕子。太医院今早当班的人,个个脸色阴沉。”   ——“你爷爷,怎么说?”   ——“一言不发,该上朝上朝,下朝了也在枢密院忙到傍晚才回。”   ——“若这把火,真烧到了你爷爷身上,伏秀会管吗?”   ——“自然会,他是我爷爷。”   ——“怎么做?”   ——“这世间有许多事,你开了头却结不了尾。若这把火真烧到了我爷爷身上,除了皇帝谁也救不了。所以顾韶,收手吧,趁大火还没烧起来。”   ——“这火是我点的,可往上扔柴的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何会那么做,你心里就是清楚。更何况,我为何要听你的话啊伏秀?”   罗午斋的提议,许公东和石彬没反对,连乔弘恭都默认,满朝文武似是看到了一丝曙光,是高恪倒下后他遮蔽的光,终于要照进大琰朝堂了。可当夜,张伯宗就在刑部大狱畏罪自尽。死前留书认罪,是他一人为了钱财做出失格之事,辱没朝堂,辱没恩师,愧对皇恩,死不足惜。   吴谟被判斩立决,与张伯宗私相授受的四名士子被判五年刑狱,吏部记录在册,永不得录用,其余士子考卷均为有效,即日放榜,文试会员正是夏季文,所有在榜进士择日殿试。   顾韶育出的幼苗可栽种吧,万俟春雇了农夫前来,让他们小心的把一蔸蔸苗移往推车上,再运往郊外地里种植。顾韶站那一蔸蔸的数,生怕别人弄坏了她的苗,要是看谁手脚粗些,她都要嘱咐一声让小心些。从不往这条路上走的高恪竟然出现在不远处,似是一家人闲散散到此处,他站那看了一会,并未走过来,而是转身往回走。高怀逸也在他身边,远远的对顾韶看着,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模样。   在郊外种苗的时候,万俟春指了指不远处,她仔细看才看清那是贺兰绒祺,着一身男装站在马车边对她看着。万般不情愿,过去笑笑:“还没回东契,看来我大琰真是好风光啊。”贺兰绒祺还是一身白衣,似是怕泥沾了衣裳,一直站在块干净地未走动:“你大琰?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痛不痛?顾韶,你说要是晋王殿下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会如何?”顾韶干脆坐在了地埂边:“看来你们东契真有大量收集情报的细作在昆吾,想来瞒你也是瞒不住。你不如去说啊,说了才知道会如何,来这威胁我吗?这还真是,没有用呢。”   ——“我不说。细细算来,你我算得同谋,都在谋这大琰江山,早些易主。”   突然俯在耳边的一句话让顾韶打了个冷颤,侧头看去,正好擦过一块细腻的肌肤,赶紧坐远些,这惹得贺兰绒祺哈哈大笑:“你这模样,倒真是有趣。”   ——“你说我与你是同谋,真是抬举在下了。就是不知你东契出了什么乱子,让堂堂郡主亲自来做这些尔虞我诈的事。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乱了大琰江山,东窗事发,你的堂姊,会是首个祭刀亡魂。想来你也是不在乎,或许,你谋的,不仅是乱大琰江山,更是得东契江山呢?”   身旁没有回音了,顾韶知道,她戳中人痛处了。   ——“站那一脸漠视我的,约就是晋王殿下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吧,高府小姐,果然国色天香。她与你,感情真好。你得珍惜这缘分啊顾韶,灭族仇人的孙女,你要好生相待呢。”   感觉自己耳垂被手指挑了一下,顾韶愤而怒视,却也只能眼睁睁看她笑着上马车。这女子,真是让她厌恶,私下模样似个妖精一般,也不知皇室端庄之气哪里去了。不过想想又想得通,能只身一人来犯这种险,怕本也是不个一般皇室女子。高怀逸就站那也不过来找她,她只得起身迎过去:“伏秀,你来了。”   高怀逸也不同她说话,只是细细看着这刚种下的幼苗,迎风嗅了嗅,粮食的清香。两人寻了处树荫处,高怀逸把巾帕叠在石头上坐下,顾韶把手里的水壶递过去,也没想坐下,就站那听训。两人现在这样,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她也不想想太多,局势如此,这时候就得逼着自己无情无义,可是高怀逸啊,一见着心就软了,还有些莫名的感觉说不上来。听到高怀逸问刚才的那人是谁,自然明白不是真问贺兰绒祺是谁,而是为两人为何有交集,啊了一声:“还记得那晚我给你说的事情吗,她就是那个接应刘质的东契细作。她认出我来,来放狠话呢。”   见高怀逸忧心,她欸了一声:“怕她作甚,是她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如今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两国外交已是风雨飘摇,我要这时候出来说她就是乱我大琰的主谋之一,那东契与大琰这几年的和平又将粉碎,贺兰王妃怕也是…再者,留着她,我也想知道她背后到底有哪些人,暂且不去惊扰为好。”   高怀逸捏着水壶塞子,思虑良久笑了一声:“你前些日子让我不要出府,就是知道这人来了永安,你为我着想的心思,我很感激,可如今,我却越来越怕你了顾韶。”   终于…还是怕了么。   顾韶背对着她没作声,也好吧,终是要决裂的,早好过晚。   ——“我怕你被权欲熏心,忘了最根本的底线,就如现在,你用人命当棋子,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我让你辅佐晋王,是辅佐他开阔心界,最终胸怀万民以仁人之心走上九五之位,成为能为百姓谋福祉,让大琰变得富饶而强悍的君主。可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啊顾韶,你的心怎变得如此狭隘了,你怎如此快就顺从了晋王的心思,只为斗倒我爷爷,死再多人无所谓,做再多腌臜的事都无所谓了是吗?”   无力辩驳,顾韶慢慢闭了眼睛,想来可笑,竟然真的感觉胸口好疼。   ——“我爷爷说,他低估了你,从前的谋士想扳倒他,都只是在他身上做文章,从来没有人敢把皇帝也算计在局内,只有你,一出手就算计皇帝,聪明得像是俯看众生的人,冷血又无畏得像是和整个大琰有仇。我是该感激你吗?终于还是出手把没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泼灭了。顾韶,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下去,最终的结果是怎样。”   火…泼灭了?连高怀逸也认定是她算计着让人暗杀了张伯宗,可能这也和她爷爷给她的暗示有关,可是高恪明明就已经清楚,能让张伯宗心甘情愿留下认罪书去死的,只有,皇帝。高恪真是老谋深算惯用计谋,连让孙女和人断绝来往这事情,也做得体面,绝不直言。从来没奢望动手就能让高恪倒,这次投石,也只是试水深浅,看来这一朝的水,太深,皇帝在一天,高恪都倒不了,只能另谋他法。   听高怀逸训完,顾韶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流云,这桃花开了,择日可做桃花酿,那酒味醇香,真是期待啊。人这辈子,及时行乐吧,管什么结果是什么,大约就是个死吧,有什么好怕的。   见她就要这么走,高怀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能怎样。盯着看那背影看了一会莫名笑了一声,都忘了这人曾经话也不会讲,只有她听得懂曾经的嗯啊之声,是受了多少苦才练成今日与常人一般,受过那些苦难,要对得起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太冷了不想码字哈哈哈,歇一两天哈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果然晋王也认为是她让人暗中杀了张伯宗,但没有责怪反而庆幸,说这事好大没彻底闹大,否则天家和朝廷的颜面都要丢尽,此计不妥,另做打算。没做的事不认,顾韶把前后因果说给他听,如若不信可召羽林卫中亲信去查,这种事虽然做得十分小心,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秦政听完后一脸阴沉:“不用查了,本王也想明白了。高恪这个老匹夫我还说放他一马,可照父皇的心思看来,到最后怕不是本王放他一马,而是他要替某人把本王赶尽杀绝。依先生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皇上近来身体如何?”   秦政不明所以,但也照实回:“十分不好,已卧床休养,太医院束手无策。”顾韶哦了一声:“可有意愿册立太子?”   ——“田公公那边随身伺候,并未听到有这意愿。高贵妃几次三番明里暗里吹风,父皇还是没提这话头。”   ——“如此,不用急,急也不是你一个人急,另外两人同样着急。如今看来,想重登太子位,要么皇帝大发慈悲,要么在他还能决策政事之时,你让他看到,你最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   ——“先生此话何意?”   ——“恕我直言殿下,大琰积弱已久,要想从根上治本,只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才能做到的事情,如今,你只能以一府为范,让皇帝看到希望。平苏府遭灾,你就治那吧。”   两人事情谈毕,秦政又啊了一声:“先生,王妃要随东契来的人一起回去,说是想家,我已奏明父皇,他让我自己决策。先生觉得,是让还是不让?”顾韶略觉奇怪,这事来问她?反问道:“殿下自己心里如何想?”秦政让左右都下去,这才凑近些说:“本王让她回,但不能带走世子,等她走,本王就娶伏秀为妃。先生认为意下如何?”   顾韶真是心里一惊,这人,真是…想想摇头:“会落人话柄不说,依大琰律,你再纳妃,也得王妃同意,她不同意,你可以七出之条休她,可后面的后果,也就不用我说了吧殿下。”秦政有些急了:“先生还不明白吗,父皇身体已…已如此不妥,我们得做两手打算。你那边的事照常,我这边,父皇若起意要再立我,首要条件就是贺兰必须离开晋王府。她这一走,约是不会再回了,且我大琰与东契迟早还会开战,如今只要她走之前签下书约同意我再娶,我就放她回东契,一旦开战,她是东契人本王是大琰人,到时候都不为难。”   这…顾韶还真不明白,真是如此吗?还是秦政自己脑子里胡乱想出来的,她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就为自己回到母国生活得好一些。但看秦政一门心思想娶高怀逸,怕是拦也拦不住,想想摇摇头:“殿下既然有决断,也不用再问我该如何。若王妃真愿如此,望殿下向皇上求得恩情,派大臣执仗节出使,将王妃风光送回东契。”才说完,晋王就摇头:“本王也想风光些,可她自个说不用,那郡主也说不用,她带人护送回去就好。”   顾韶觉得甚是怪异,哪里不对又一时想不明白。临要走又嘱咐他:“近些日殿下要密切注意皇上病情,时时关怀方显孝心。”这话她信秦政明白,也不再多话言明。   离府时绕道偏殿走,在小花园里果然遇到了贺兰家两姐妹。她上前对贺兰幼靖行了礼,轻声问:“王妃真的要回家?”贺兰幼靖嗯了一声:“谢过先生关怀,我确实要回家。”她收到顾韶的眼神,对她妹妹耳语一番,就见贺兰绒祺极不情愿的走了。顾韶又说:“王妃真舍得小世子?”贺兰幼靖的眼泪已滴下来:“先生,我怎么可能舍得我的孩子,可他说,我要是不走,他一辈子就毁了,到时候两国开战,我必死无疑。我活着,有生之年可能还能见到我的孩子,我若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先生…”   顾韶看着她的眼泪,一时心疼,递了巾帕过去,临要松手,突然顿悟,极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你不是…贺兰幼靖…”面前的‘贺兰幼靖’也惊恐的睁着眼睛,但…没有反驳。顾韶对左右一看,赶紧压住她的手:“别慌,别慌,镇定。你听我说,你回东契,我不会揭穿你。你不要对任何人说,特别是你那位‘妹妹’,明日你未时去大相国寺上香祈福,我有话对你说,一定要去,相信我。”   顾韶主动求见可真是稀奇,高怀志听了后门的门房禀报,嗯了一声:“让她候着。”负手走到高怀逸住的院里,随手接了一片飞来的花瓣:“哎呀,这天真是舒服,花也开得好。”高怀逸走来窗边看着她:“有话直说。”他还偏不直说,捏着花瓣又闻了闻:“真香。姐姐,我们老家太康,有一片桃林,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去那,玩耍得累了,你靠在一棵桃树边睡着,风吹落的花瓣落在你身上,一眼看去,你似是仙子下凡。那时候我就想,我这个神仙般的姐姐,该是何人才配得上。”   ——“你小小年纪倒是想得挺多。”   她说完就转身要走,高怀志赶紧上前嘿嘿一笑:“顾韶来了,说是求见我,哪里真是求见我,在后门等你呢。”高怀逸拿着书卷来回走了几步,没回音,这可稀奇了,怕她没听清,又说:“顾韶来了,等你呢。”她拿书拍了一下他的头:“咋咋呼呼。顾韶是谁,想见我我就要见吗?打发走,不见。再者,哪有人求见走后门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真要求见走前门递拜帖。”   这是真有事了,高怀志明白过来,假意高声哦了一声:“那我赶紧让人赶她走,别讨你嫌。”听得轻咳一声,挑了下眉:“姐姐还有吩咐?”   ——“她说何事?”   ——“我未曾见她,是门房来禀说有个叫顾韶的要见我。姐姐不是不见吗,我就这赶他走。”   ——“你等会,你去问她何事。”   ——“我…才不问。”   高怀志抬脚就走,高怀逸跟出来又是一把掌扫他后脑勺,他真是气极而笑:“口是心非…”说完又收了笑,神色略沉重,两人这样,可算不得好事。   见高怀逸出来,顾韶赶紧迎过去:“伏秀,这边说话。”也不回府了,这是要说什么事?高怀逸也没再多问,只随着她往旁边走,两人到僻静处,顾韶把秦政对她说的话都说了,而后顿了顿又说:“晋王府里的贺兰幼靖应是假的,初见她我就觉得她与公主二字有差距,觉得奇怪,今日,算是证实了。东契送来通婚的是个假公主,摆明了狼子野心。那个贺兰绒祺是不是真的,也不好说。可贺兰幼靖既然是假的,那她回东契就只有死路一条。伏秀,你说怎么办。”   问完半天没听到回音,侧目一看才发觉这人一直盯着自己,不自觉的摸了摸脸:“有何…不妥吗?”高怀逸移开目光莞尔:“你为何想救她,她的死活,与你所谋之事相干吗?”这还是在责怪之前的事,顾韶唉了一声:“我…”   ——“好了,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你都想不出办法,问我怎么办,我一时也说不出来。何况,如你刚才所言,要遭灾的可不只她一人,我也要被迫嫁进晋王府了,你不担心吗?”   ——“你…不愿意吗?”   ——“你说呢?”   春风真是多情,拂过花叶总会带走些,随风来的一些花瓣落进顾韶颈间,她微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高怀逸轻柔的替她拈开:“去你那慢慢说吧。”   万俟春给两人上了茶要退下,顾韶嘘了一声,两个都对她看着不明所以,她指指屋顶上,示意都不要做声,细细听来,真有脚步声在走动,这还是大白天…   万俟春走后,顾韶让高怀逸先不要说话,她要理一理这事。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想到啥了,出去走一圈拎来一壶桃花酿,才开坛,香味怡人。高怀逸真是看不懂她这突然怎就来了酒兴,抬头看了一眼:“你刚才留下她是为证实是不是晋王派来的人,明显不是,那会是谁?”顾韶喝完小半杯酒才回她:“我想明白了,你过来我说给你听。”顾韶凑在她耳边低语,气息一阵阵的扫在她耳廓上,已烧热得难受,心中只叹幸得这人此时瞧不见,否则真是羞人。   ——“听明白了吗?就指着你了。”   ——“听明白什么,听你说忽然喝这桃花酿就是想招桃花啊。”   顾韶瞪她一眼:“就算我想招桃花又如何?我适婚年纪,独自一人,想招桃花乃人之常情。你有何不满吗?”   ——“哎呦你长这么丑倒还理直气壮了,有没有人看得上自己心里没数吗?指着我也没用,我找不来和你相配的人。”   ——“那你就更管不着我喝这酒了,你管不着。”   门外和屋顶上的人都觉得甚是无聊,这两人就这种事吵起来,简直不可理喻,于是都撇了下嘴走开。顾韶动了动耳朵,凑近些口齿醇香的低语:“真就指着你了。”   一大早罗元宇过来约见,两人慢慢往城外走,罗元宇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人:“他可未曾真心待你。且春试一事,你惹祸上身,如今记恨你的人,你想都想不到有多少。”顾韶啊了一声:“记恨我啊,为何记恨我,不该是记恨晋王?”罗元宇挥走飘来的柳絮,笑笑摇头:“你若离开他门下,那就是记恨晋王,你还在他门下,就是恨你为他谋划此事。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你也想得到。总之,万事小心啊顾韶,在他们看来断他们前程如杀他们父母,他们的狠毒,不是一般人可比。”   他此次来是回复顾韶先前交代他暗中追查随贺兰绒祺过来的人,总之,未有进展,只是他自己有疑虑:“据我下面的人说,那些人警觉得很,不是一般宫里的人,也不似禁卫军,行事方式不一样,也不知那位郡主哪里找来的人,邪得很。”   ——“那些人,可真是狠毒啊。”   罗元宇没明白她突然又跳这话头上是为何,抬头一看,惊得咬牙切齿,拔出刀来砍断了身边的树枝:“一群自私自利又蠢又毒的人,这种人压在百姓头上,百姓何时能见天日!”   顾韶先前种下的幼苗,全被毁了。   费了多大心神和财钱才弄来这些种子,又育成苗,原本指着在平苏府试试,到来年,再让大琰土壤合适之地的人都学会种植。罗元宇咽不下这口气:“我非把做这事的贼人找出来埋在这地里不可!”这一声吼让瑟瑟发抖挪出来的人当即跪下,那人一脸害怕,手上捧着几株幼苗,高高举起。顾韶笑着闭了闭眼:“这天下的人心,总还有红着的。”   救下幼苗的人是永安府修造局的主事,名叫宋顺弼,今上登基那年的进士二十三名,从墨岩州墨岩沂的知县挪到如今也不过如此,三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颇为精瘦。他说做这事的是工部给事中张大人,他是高恪的死忠门生,此次是他亲自带人摸黑干的事。宋顺弼说他早年拜过张大人家门,但人家不收,这次说让他一起做件事,做好了就是门生,来了才知道是干这缺德事,他心中又怕又愧,趁人不备,藏了些幼苗在树林里养着,连着几天来这里守,终是把人守到了。   听到墨岩沂三个字,顾韶握紧了手心,对罗元宇耳语一番,这才对他说:“宋大人,你今日义举,在下感恩在心,日后,慢慢回报。”宋顺弼自然不是傻子,他听得明白这是说要看看他再说,总不能凭一时之举就断定此人可用。他为官这些年不说绝对无愧于心,也算对得起自己良心,当下磕头:“先生所说之意在下明白,在下不奢望许多,只望先生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进城两人就分开了,乌骓慢慢走到她后边跟着,捡着人少的空隙说:“大相国寺那边都安排好了。近日事杂,只有一件只得注意,燕王与大长公主府景川侯走得极近。”景川侯?大长公主的儿子,大长公主与皇帝一母同胞,皇帝对她一府恩宠有加,景川侯章良佐向来与魏王交好,除开禁军七十二卫,皇帝亲卫还有十二卫,金吾、中垒、屯兵、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东南卫和西北卫,包括新建的羽林卫。除开金吾、羽林、东南和西北,其余几卫都因禁军兵力不足而时时支援禁军,名号虽然还在,但兵力实际已归禁军统辖,很难单独分出来,统领也归属禁军管辖,少有皇亲国戚。   金吾卫统领是高广征,羽林卫统领是石彬,除开最近恩宠正隆的羽林卫,皇帝最亲近也是出巡必随侍左右的东南卫和西北卫统领分别是长主公府驸马都尉江夏侯薛襄恒,也就是多萝县主的父亲,而另一位西北卫统领,正是景川侯章良佐。魏王当年也领过禁军虎符,在军中亲信颇多。   燕王与景川侯亲近,犯忌了。   快到未时时,顾韶到了大相国寺,才进去,就有人贴着她用袖刀抵着她的腰:“往里走。”顾韶顺从的往里走,丝毫不反抗。前面看衣着和背影像是王妃,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达摩院附近,四周都没有人,连和尚也没有。突然见一道暗器飞来,前面那人捂着头慢慢晕倒趴在地上,顾韶感觉自己后颈也被人砍了一手刀,确实很疼,那就躺下吧。   官府的人很快围了过来,有冲在前面的喊:“看那人手上拿了把刀,刀上有血!”那个拿着刀的人似乎才醒神过来,茫然的看着面前趴在血泊中的女人,直到看到官差,才本能的想逃。   达摩院楼上一角的窗边,顾韶对瑟瑟发抖的贺兰幼靖看一眼:“你们自己的人,不想让你回东契,且还想陷害我,若你实在不想对我说实话,那也罢,只是你何去何从,我都不再管了。”她连忙扯住顾韶:“先生,我确实不是大琰公主,只是公主身旁的侍女,名叫察英。”   这件事情说出来顾韶都不敢相信,那个真正的公主贺兰幼靖竟如此胆大。或许天家少子,一男一女,皇帝还偏爱女儿时,女儿内心对皇权的渴望约是和男儿一样,久而久之,自然有越来越多依附于她的人从而形成一个宠大的势力集团和皇子对抗。皇帝约就是看出了这点,才忍痛割爱让她远嫁大琰,想彻底断了她的心思。可没想到,她对皇位的执念已近疯魔。她在郁琼关安排完了她的移花接木之计,让察英代替她前往大琰,而随大琰迎亲使臣入永安的,都是她的人。她自己则在昌和蛰伏,等待时机。   顾韶仔细想想,有疑问:“你国送亲使臣将公主交到大琰迎亲使臣这边时没发现公主不对吗?”察英笑得苦涩又无奈:“送亲的,是唐王啊,他和公主,是合谋。”   原来如此。顾韶想想又问:“你此次说回东契,怎么回,难道不知回去就是个死?”她眼泪滴了出来:“是公主向我允诺,说我回去就安置好我,只待他日把孩子接过去,我们娘俩就能安生的过一辈子。”瞬间顾韶啊的一声:“原来她真是贺兰幼靖。那贺兰绒祺可有此人?”   ——“有,郡主自幼体弱多病,又岂会出皇城,我只听说是郡主前来,就知道是公主来了。先生,自我入大琰,没有一日能安寝,可身边有尼兰时时看着我,她还教我怎么摆出公主威仪,威胁我要是露出破绽就杀了我,我真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才想回东契。可没想,原来公主根本没想我活着回去。先生,如今,我可怎么办才好?”   被官府围的人是贺兰幼靖带来的人,在晋王府露过面,他不承认,但尼兰的尸体就躺在他前面,他手上刀上也确实沾了血,只等仵作验出刀伤与其手上的刀相配,他就只等杀人偿命。此事必会惹得晋王十分恼怒,本就有先前刘质的事让他对东契人厌恶到极点,如今‘贺兰绒祺’带来永安的人又在皇城脚下杀了他王妃的使女,他有多恨,猜也猜得到。   若没猜错,贺兰幼靖必是也猜到这点,此时约是离开永安了。察英回晋王府也不得好过,唯有签下约书遂了晋王所愿,但晋王一定要派人送她到郁琼关,因为只有这样,东契那边才能知道他们的公主要回京了,这样才能逼走贺兰幼靖,让她暂时在大琰做不了妖。   她在郁琼关必定会让人杀掉察英,看来,也只能在那布局救人了。   两国封锁太久,消息不对等,看来还真是胆大者胜,只可惜大琰这些年被东契牵着走,着实没有精力往东契里面布局。   对高怀逸说完这些,两人缓步走了下了楼,慢慢走向东厢佛堂,那里是罚犯戒僧人禁闭的地方,佛祖坐在那,静静的看着凡间。顾韶挨了那一掌刀,僵直着脖子站那,高怀逸看久了心疼,过去握了她的手:“她就算跟着回东契,也是死路一条,你不要太过…”顾韶紧了一下她的手让她不要再说,过会又莫名笑一声:“我多罪过,让你在佛前漠论生死。回吧。”   回去的路上高怀逸轻轻依偎在她怀里:“过些日子就要去平苏府了吧。”顾韶坐得笔直,对她靠过来的行径,想说又叹了一声作罢,只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平苏府见吧。”高怀逸莞尔,也不发问为何就笃定她也会去平苏府,这人太过聪明,这些问题不问也罢。晋王去平苏府,京里这些人的耳目就像被遮障了一般,又如何放心这明显的以退为进,她爷爷自然也是如此想,平苏府有行宫,此次晋王定会带亲卫,太过明目张胆,羽林卫报了皇帝得不偿失,有谁比她去更好呢。去太康必经平苏,到时晋王挽留,她不就名正言顺在平苏府了吗。   亲王出行,凡事都得置办周到,且这亲王还是曾经的太子,就更得费心。皇帝亲自把越骑卫从禁军中抽调出来,给了兵符,让他带着去平苏府。   高恪在延福宫听太监禀事,越听眉头越皱,公公说皇上昨天下午见了晋王,精神好多了,晚间父子又一同用膳,只有田公公伺候左右,旁人都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远远的能看见,皇上龙颜大悦,几度开怀畅笑。   让太监退下后,他击桌示愤:“皇上哪里是想换太子,分明是找个借口练他罢了!”高贵妃赶紧让贤王进去,又让左右退下,这才上前安慰:“父亲不必太过忧愤,女儿倒觉得此次他去平苏府是件好事。”说罢又凑在高恪耳边耳语了几句,高恪惊得瞪大眼睛:“你!…不可啊女儿,万万不可!”高贵妃冷笑一声:“本宫觉得妥,再这么拖下去,等秦政真做出功绩来,皇上又自知时日不多,他不传位给秦政还会传给谁?爹爹刚才也说了,皇上的心,谁也猜不透,他要真是只在练秦政,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坐上皇位吗?”   高恪也压低声音回:“他身边都是羽林卫,你想也不要想这条路!这条路踏出去,不赢就是满盘皆输!”高贵妃挑了一下眉:“爹爹就没有想过,石彬也是要认新主的吗?我们帮他一把,认曙儿不就好了?”高恪唉的一声不再说话,女人为何就是如此沉不住气,不过,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也只好如此。   顾韶锦衣夜行去见了沈德顺和陆英廉,交代好后又去了牢里看赵熙,见到赵熙气色尚可,这才放心。赵熙唉了一声:“有人照顾,你安心吧。”说完看看不远处打哈欠的狱卒:“我听说晋王要去平苏府了,可是你建议?此次…是要一把定乾坤了?”顾韶只轻点了下头,转头看了一下狱卒才说:“先生再忍耐一段时日,新皇大赦天下,名单中必有你。”赵熙一把拉住她的手:“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死活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赶紧脱身!真等…真等他黄袍加身那天,你就真的逃不掉了!那时候就算你明白我所说的都是对的也没用了,虽然仲犀没对我明说,但我猜得出来你是谁。孩子啊,不要再犹豫了,走吧,赶紧回昆吾!”   太阳正好,顾韶坐院里晒太阳,脸上落了朵花才睁眼,冲高怀逸笑得暖:“没点官家小姐的模样。明日清晨我们就走,大小姐可是有事吩咐?”高怀逸对正在指挥人收装打点的万俟春看了一眼,上前极快的捏了一下顾韶耳垂:“乖乖等我,不许乱来。”顾韶咦一声:“我以晋王谋士随行,凡事他做决断,我乱来什么了?”高怀逸嗔她一眼:“总之不许乱来。”说完从腰间摸出个符递到顾韶手心里:“在栖霞寺求的平安符,带着。”   顾韶捏着手心的符,嗓子有点紧:“伏秀…”待高怀逸看向她,她又说不出话来。高怀逸轻点了一下她的下巴:“我来的时候见着你那同伴了,他叫什么?”   ——“乌骓。”   ——“哦,他现在哪呢?”   顾韶头一次捏了她的下巴,她顺着力道看去,在屋顶上见着了坐那等着的人,那人冲她漏齿嘿嘿一笑,她回头嗔了一眼:“你们主仆都什么德性,一笑就让人觉得傻傻的。”   万俟春过来上茶,高怀逸起身:“我回府了,明早,就不送了。”顾韶点头,目送她离开,而后起身负手往后院走去:“我散散,你让他们装仔细点,别漏了我要呈给殿下的东西。”   乌骓带来了一封信,说是走路上有人撞他,然后一摸怀里就有了这封信。顾韶塞怀里,冲他点点头:“先动身吧,路上有越骑卫,不会出岔子。对了,昆吾那边最近可有信来?”乌骓摇头,她心里叹了一声,不是滋味。   到书房看了信,神色凛然,捏紧信纸一角在灯芯上点燃了扔火盆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觉得剧情太闷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两人下棋快一个时辰,整装待发的队伍都不敢催,华勇在院里走来走去,对于前来请示的人都瞪走。屋内香烟袅袅,晋王悬子不落,似笑非笑的看着棋盘:“先生,可有话要对本王说?”顾韶也看着棋盘,似是在想棋招,好一会摇头:“并没有。”秦政捏子的手指已泛青白,闭了闭眼才说:“先生追随本王,除开富贵荣华,可还有所求?”顾韶点头:“有一事,现在不说,说了也无用,等殿下达成所愿,我再求。”   ——“那本王今日就在此应先生一句,将来先生所求之事,只一件,本王会无条件应允。先生可要切记本王今日所言。切记!”   话音落,棋子被激愤的投入棋盘,溅起的棋子击打在顾韶手背上,细微而又尖锐的疼。   从永安到平苏,晋王与顾韶未说一句话,罗元宇受命从羽林卫带了小队人马跟队,一路上的事他都看在眼里,按理说再怎么也不至于一句话也不说,问顾韶又回没事,他悬着一颗心到了平苏府。   才到城郭外就能感受到一片萧条的气息,但路上未见饿殍,不知是官府派人收捡过还是确实没到成片死人的地步,京里的事一杂,别处的事她就有些应不暇接。坐那又闭眼养神,想到太康刺史是郑凉,不免解开心头疑惑,此处地界与太康接壤啊。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郑凉去了太康,定是安分守己让高恪信他有心归附,否则不会留他在太康这么多年,可她清楚,郑凉,是从袁州走出的郑凉,他的心是何模样,这不是很清楚的摆在这里么。   世道再暗,也始终有人禀承圣人遗训为国为民,坚守着为百姓点一盏明灯,或许那微弱的火种不仅可以照明前路,更能星星之火,燃起燎原之势。   平苏府东面埭浦县临海,此次遭灾最严重的就是那里。曾岳的前任曾提过在埭浦县建港口,但被中书院和工、户两部共同驳回,并斥责他不体恤朝廷艰难,过一年就发配那偏僻又荒凉的地方去了。曾岳接任后,在平苏府大肆搜刮平就不丰腴的民脂民膏,根本不用指望他会为百姓着想一二。他走后又来了个平庸之辈只求官帽官稳当恨不得成日躲刺史府不问世事。这次晋王过来,皇帝给他派了个助手,正是殿试第一的文状元夏季文,本也是平苏府人氏,让他为家乡百姓出力,他求之不得。   平苏府不仅出了如今的夏季文,更是出了当朝禁军统领许公东,如今禁军,他与吕玠分而掌权。燕王新接陈继隆的兵权,未曾领兵出战,未曾建立功勋,与将士亦未有袍泽之情,顶大个亲王衔压下来,与另两位征战杀场数年的老将比在军中威仪,怕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点不用顾韶说,晋王身边其他谋臣早已献言,到了平苏府要给许太保府上多施恩泽,拉拢人心。在行宫安顿妥当,顾韶正在屋檐下看人打扫被飓风侵袭过的院子,这飓风的威力,真是可怕,好些细小的树枝都断裂了。听到声后脚步声,她转身行礼,这么多天来,晋王对他说了第一句话:“先生是去许太保府上还是四处去看看?”顾韶对他身旁随行的礼部钟大人看了看:“臣四处去看看,顺道也去刺史府拜见夏大人,问问他遭灾的具体情形。”   秦政欸了一声:“本王代天子巡察平苏府,他本该早早来觐见本王,先生不必如此礼遇他。”顾韶也不再多说,只拱手称是。临走秦政派了几人护她周全,也不知是否巧合,这里面就有罗元宇,两人对看一眼,罗元宇看懂了她的意思,是让他这一路都不要说话。   平苏府遭地动,临海地势,《九域守令图》将这一片海域里的数千小岛并称为万里石塘,平苏府的人就称这片海为石塘,因地动飓风引石塘海水大溢,往西南出,冲垮埭浦县和周边两县成千上万的房屋土地,还有埭浦县晒海盐的盐场,三县共计死近万余人,如今那里还有数千百姓飘居在水上。大量流民逃进平苏城内避难,前任官府并未做好疏导和安置措施,一切看起来都很乱。   顾韶下了马,把马绳扔给一旁的侍卫:“前方有避难所,我去看看,你们牵马在此等候。”罗元宇还是没忍住,也把马绳扔给一旁的人:“人多手杂,为免意外我跟先生去看看,你们在此候着。”顾韶头也没回,待他跟上,才轻笑一声:“你倒是不怕他起疑心。”罗元宇嗯了一声:“真不怕,我在从玉壁回京的路上,救过他。”这事倒是头一回听说,顾韶只笑笑并未细问。   才要撩帘进去,出来的一人和她相撞,险些撞进她怀里,幸得这人戴着纱帽,帽檐相抵,她及时把人稳住:“姑娘,当心。”风吹来撩起纱帽的围纱,顾韶和罗元宇都愣了神,这姑娘,长得可真美,且是种含着大气端庄的美,必不是普通人家。这姑娘比出一串手势,顾韶刚要说话,一旁有丫头前来赔罪:“两位公子,我家姑娘不会说话,她刚才用手说的是,对不住,她莽撞了。”   罗元宇结结巴巴的说了声不碍事,就见她们疾步往外走去,看方向应是不远处的药铺。这处避难所临时搭建,选了处避风处,里面的流民大多有伤,哼痛这声充斥着四周,这里有僧人在救治他们。顾韶看了一圈出来,又见刚才那两位姑娘提着小木桶匆匆前来,人未到药味先到,原来她们是去提药了。   那戴纱帽的姑娘对顾韶颔首,顾韶感觉她在笑,可看不真切,连忙让开:“姑娘,你们辛苦了。”   晚间夏季文前来,把情况说了清楚,又说埭浦县知县郑渭矫制开仓放粮,如今知道晋王代天子巡察平苏府,已自缚于平苏府堂,等待裁制。秦政对顾韶看了一眼,顾韶摇了摇头,他才回:“此乃迫不得已的矫制,如你刚才所说,埭浦县粮仓通风脚建得高才幸免于难,这也是他们的功劳,另外两县,无先见之明,粮仓都淹了,一把湿谷子冲泥水里连发芽都不能!郑渭不仅无罪本王还要赏他。夏季文,你听旨,即日起,你督察平苏府及所辖各县全力赈灾,能虚仓禀的虚仓禀,能接受徙民的要尽力安置,能捐衣食的要多捐衣食,已因灾死去的人,要给棺椁安葬。从此时算起,受灾地免三年赋税。你即日发文各县,不得耽搁!”   顾韶知道自己辛苦那几晚写的文疏没白写,秦政此次来平苏,倒没摆出只做个样子的心态,一来确实问了许多关于灾情的事宜。她送夏季文出去,两人边走边闲聊,快到门口时,夏季文突然住了脚步,犹豫再三才说:“先生,适才殿下说要请许大人家眷来此赴宴,不知,是何用意?”   他这么是何用意顾韶也想知道,脑子细细一转,有了大概,许公东如今年近五十,武将战杀场,家里都把姻缘配得早,听闻他有五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直到三十三岁那年,原配夫人又怀上了,且这次生的,是个女儿。自此,这女儿就成了他心头宝,宠溺得无以复加,这就惹得人嫉妒。他纳三房妾,有一妾一直未能有孕,这女人心狠,趁某日全家出去寺庙礼佛,她用滚沸的水烫哑了年幼小女孩的喉咙,自此,那女孩就再也未能发出声来。   许公东无论面对杀场还是朝堂,都十分谨慎且沉稳,他一生做的最冲动的事,就是拿刀劈了那妾。有侍从替他认罪,皇帝怕他惹人非议,在陈继隆还能战时,并未太过重用他,但皇帝清楚,这人,真是一把利刃,一直养在身边,舍不得太过磨损他。   白日所见,应就是许公东的小女儿许秀儿。夏大人好眼光啊,可惜,权臣家子女的姻缘,如同天家一般,从来不由个人,也不由父母,而由权势主导。   顾韶说要去埭浦县,秦政觉得不妥,那边灾情太过严重,她去也是无济于事,做大事者当掌全局,不要拘泥于一时一地。那边部分越骑卫过去配合厢军赈灾即可,她前往,实在大可不必。顾韶走到平苏府地图前,拿手上的细木棍指了指地动源地:“地动起于此处,引发飓风,这才海水大溢,且据府县志记载,这情形已近两百多年未见,由此可见平苏府并不是一个地动频发的地方,埭浦县更不是震源地。么殿下有没有想过,在此处,叠石为堤,彻底杜绝飓风引海溢再次出现?”   秦政半晌未出声,夏季文起身回道:“筑海堤需发数万民众之力,先生此时提这事,是否太过劳民伤财?”   劳民伤财。真是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秦政并未反驳更未同意,只说晚上晚宴,都务必参加。   两人走在路上,罗元宇没好气的嘁她一声:“没见过这么不会揣摩上意的谋臣,你是不是一遇民生国计之事脑子里就烧,烧得一塌糊涂,烧得不知自己是谁,烧得不知身在何处,烧得这颗聪明脑袋里面在煮粥。”顾韶躲过他的戳指,无可奈何的叹一声:“京里情形如何了?”   ——“如你所愿,西北卫章良佐和金吾卫高广征正在明里暗里争得厉害,都想戍卫皇城而不是永安城,这是何心思皇帝会看不明白?不过他现在病得糊涂,或许这些事都瞒着他,他还真不明白这是在等他驾崩后谁能先控制皇宫内外。”   顾韶远远的又见着许秀儿了,只是这会不是在施药,而是在施粥。突然耳朵动了动:“这次回永安,我该喝你的酒了吧?”罗元宇被将了一军,啊着装傻,见实在装不过只得嘿嘿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恩师把清儿托付给我,我定当好生护她一生一世。回去就下聘娶回家,到时候你要陪我喝得不醉不归!”顾韶一直对许秀儿看着,良久才回头笑笑:“好。”他又来劲了:“我何时能喝你的喜酒啊!”这话把顾韶问住,负手往回走,大概…下辈子吧。   晚宴许府只来了许公东的三儿子许铭和小女儿许秀儿,留在平苏府的也只有他们两,母亲去年病重,被接到永安城去养病了,其余姨娘早早去了永安,兄弟也都在外为官。他们一母同胞三人,只有大哥在永安为官,他们两在平苏府落个清闲。   秦政见许秀儿的第一眼,夏季文没藏好神色,那沉下去的眼眸太过明显。许秀儿不会说话,她丫头官话又不太准,秦政略失望的转身许铭,这个人,他倒挺喜欢。顾韶坐许秀儿上手,见她一直吃得少,于是问可有爱吃的菜肴,可让厨子去做,她比了比手势,丫头刚要说话,顾韶对她眨眼嘘了一声,极轻声的说:“我听得懂你家小姐的话。”说完对许秀儿用手势说道:“原来你食斋,是我疏忽了,没让人提前问问。”许秀儿脸微红了红:“先生太客气了,我不重要,只是陪兄长前来长长见识。”   两人说了好一会才发觉都瞧着她们,顾韶啊的一声:“我与秀儿小姐闲聊几句,你们不必在意。”秦政盯着她不松目光,好一会才笑一声:“看来先生真是深藏不露,约是后续还有许多惊喜等我发掘。”   许秀儿在马车上一直沉思,她丫头对外边骑马的三公子瞄了一眼这才说:“小姐,真没想到那位先生能懂手势,只是他左半边脸用面具遮了有些骇人,看起来还是不错,我感觉他也有点喜欢小姐…”话没说完落了手背一打,许秀儿嗔着她不语,顾韶是女子,在她差点撞到她那天就知道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太阳仿佛能带来无尽的希望,阴沉了这些天,太阳一出来,人们都干劲十足。来了平苏府六七天第一次见太阳,顾韶也高兴,天渐渐热起来,这里临海,时时有海风吹来又不觉闷热,一大早起来练了会功,等秦政起来一起用过早膳,她问秦政出不出行宫去走走,秦政沉思好一会犹豫:“此处是灾区,本就乱,本王倒不是担心护卫不周,只是这出去,也没什么好看的。”   顾韶难得有兴致劝他:“有好看的殿下,出去走走,定不让你失望。”   秦政也觉得整日呆在行宫颇为无趣,在问清地点后决定出去看看。许铭在工部任职,派到平苏府担任船厂主事,顾韶说去看看他的船厂,秦政这才认为可行。   到船厂后顾韶才发现许秀儿也在,只是秦政从马车上下来,她就躲起来了。看完船厂,秦政也很惊叹:“本王一直不知大琰的造船工艺已如此高超了,许大人,你有功劳。”许铭单膝跪在那回话:“这是平苏府船厂一任一任主事积累下来的经验,臣不敢称功。殿下,我们这船厂,如今造的船都运往内陆江河,我们这船龙骨如此结实,实在,有些可惜…”   秦政还在兴头上,随口问:“为何可惜?”   ——“若朝廷能应允将平苏府的船放入大海,任它们去往海那边的国家,让海上贸易更加繁荣,那才是物尽其用。”   他话音落,秦政顿时敛了笑,起身甩袖:“时辰不早,本王回宫了。”一行人恭送他,快要上马车时,他突然转身指向顾韶:“你呀,一直想着算计本王!我们来此是为何,先生不要忘了!想筑海港,能是那么轻易的事吗?我们现在真用得着去想那么远的事?”顾韶不紧不慢的回他:“殿下,在平苏府建海港,乃是利在千秋之事,越快越好。如今朝廷内约是无人敢提此事,待殿下离开平苏府,这事约就永远不会有人再提。如今天赐良机,殿下,就真的不想做这件事吗?”   秦政有些不解的看着她:“有时候,本王真看不透你。不过和你共事,总能让人感觉,感觉很有精神头,譬如这来平苏府赈灾,以前本王在京里,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所下的令是否真有益于百姓有益于大琰,可如今,你让本王实实在在看到了,做一个好的当政者,真能切实改善百姓的生活,他们也会真心实意感恩戴德拥护你。就会让人觉得,付出有回报,且回报丰厚,也让本王明白,何为天家职责。做这些事,比京里的权斗有意思。可是先生不要忘了,若我们不能达成所愿,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本王现在赐你特权,你若觉得修筑海港一事与我们现在所谋之事并无冲突,你就去做。去做吧,去吧!”   顾韶头一回觉得这人竟有些可爱。   见顾韶去而复返,许铭松了口气跪下行礼:“先生…”顾韶欸了一声扶起他:“我可担不起你这礼,要折煞我也。你…妹妹呢,让她出来吧,一起说说话。”   三人一齐在船厂工事房的阁楼上用了膳,许铭被人叫走后,许秀儿拍拍她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扯着她的衣袖就往廊上走去。这船厂结构复杂,随着她走了一阵又爬了好长一截木梯,抬头一看,仿佛伸手能触到天上的流动。这可真美啊,俯瞰下去,这平苏府规划整齐,民屋鳞次栉比,拐个弯风景又有不同,有寺庙有工坊,人们在大街小巷穿行,这初夏的风光真是美不胜收。远远看去,仿佛能看到海,微风拂来,心旷神怡。   顾韶靠在那仰头看着天,闭眼感受刚才看到一切,好久没这么轻松的感觉了。许秀儿告诉她,这是防火塔,因船厂都是木材,必须时时防火,隔不久就有人上来探查。两人靠在那惬意的看着天,许秀儿转眼大方瞧着她,指指她的左脸,问:“怎么了?”顾韶摸摸面具笑:“小时候被火烧到了,我小时候也不能说话。”   许秀儿摸了摸她的面具,意思是安抚,这让她莫名想笑,可许秀儿一脸温柔,末了用手势说:“我听说你要让夏大人在埭浦县筑海堤,就猜到你可能是想修海港,你真了不起。”   顾韶被她夸的脸红:“我只是提建议,一切决策都不由我,这哪就了不起了。”许秀儿摇摇头:“平苏府地处优势不比江宁差,只是江宁是前朝遗留的海港城,这一朝,除了被发配的李大人,就再也没谁想过再修一座海港城让其与江宁遥相呼应,让这一片的百姓富足。你本来以不管,但你一来,就想到了这件事,筑海堤免百姓受飓风侵龚,修海港让百姓日子更好过,你比那些只知官场谋一亩三分地的大人们强太多,是真正心中有天地的人。”   这女子的远见卓识让顾韶惊讶,看来许公东真的把女儿教得很好。她有些奇怪:“听闻你父亲最疼爱你,你怎么一直在平苏府没去永安?”此时许秀儿笑得有些孩子气:“离皇城越近越不自在,我自幼受伤,父亲怕我再卷入莫名的纷争,特意将我留在平苏府,我也喜爱这里,这里的一切我都喜欢。”顾韶起了戏弄之意,欸的一声:“这里的夏大人你也喜欢。”   许秀儿脸上并未有羞涩之意,只是敛了笑意,无奈的叹一声,用手势告诉顾韶:“父亲在平苏府的威望颇高,这里的学子也大多受他资助,夏大人老家就在埭浦县一个小村里,他来平苏府时,书院不愿收他,是回来看我们的父亲让书院收了他,又嘱咐府里管事要一直给钱银资助。他那里时时来府里与三哥谈论学问,每每必高谈阔论。三哥说,他确实有些才华也有些想法,但为人太执拗,后来就渐渐与他疏远。在他进京赶考前,他向我许诺,若中状元,必回平苏府娶我。”   说到这她突然不说了,顾韶也不急,只耐心等着,神情真挚的看着她:“我明白你此时的心情,我也曾试过太久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忽然遇到,就敞开心扉的说,也不管对方烦不烦。秀儿,我不烦,我愿意听你说,天黑了你要还想说,我们就借着月光继续说,直到说到你把想说的都说完。”   秀儿有些激动,手微微抖着:“我从来没试过想说这么多话,也从来没想过会遇到一个能让我这么想说话的人。命运真是神奇。”   最后一句她不知道用手势怎么表达,顾韶伸出手去:“写我手上。”感受她一笔一划写完,顾韶也呢喃出声:“命运真是神奇啊。”   秀儿看着她,笑着用手势说:“夏季文,到现在都看不懂我的手语。”   顾韶哈哈大笑,真是讽刺啊,在这么一颗七窍玲珑心面前,夏季文显得多么庸俗可笑。或许每个男人都有自己执着想表达爱意的女子,秦政执着于高怀逸,夏季文执着于许秀儿,但从未问过,她们是否愿意。且夏季文真正执着的,从来只是许公东的权势,并不是许秀儿这个人,若她不是许大人的女儿,或许公东如今忽然失势,一切都将不同。   真正做事还得夏季文来做,顾韶与他商讨事情时,他寻了机会私下问顾韶:“这些时日见你与秀儿颇聊得来,她…有没有与你说我些什么?”顾韶作出讶异之色:“未曾啊夏大人,你怎会如此问?秀儿小姐与你…”   ——“不不不,在下随口一问随口一问,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说正事,这赈灾本就够忙了,筑海堤一事,千年大事,需严丝合缝的工造图,这里人手不够,若向朝廷要人,又是一通繁琐事宜,最后能否派个有用的人来还真不知得。先生可有良策。”   被他这么一扯,顾韶还真顺着他走了:“此事我去找殿下商议,夏大人最近辛苦了。对了,夏大人,当初在永安你吊唁陈大人那篇唁文写得可真好,学子们如今都说夏大人这个状元是名副其实,有胆魄有胸襟有文采,确实名副其实。”夏季文唉唉再三,最终作罢,只说谬赞,再不提这话头。他如此,顾韶确有些好奇了:“夏大人,当初在考场振臂高呼,那勇气非比常人,在下实在佩服,如今得见夏大人,真心讨教,何以才能有如此勇气?”   夏季文思索再三,凑近她说:“先生,若是你,寒窗十年,在永安待考时已知此界无对手,若因舞弊而被人篡夺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喊是不喊?恩师高大人在殿试放榜后召见过在下,他说,我喊得好。”   顾韶默然,任他离开,再无任何想说的。   平苏府没有宵禁,秀儿带她走遍了白天和夜晚的平苏府,说哪天带她去看海,顾韶连连说好。两人在许府前分别,丫头府里出来,将手里的食盒递顾韶,秀儿说:“这些天你陪我食斋,都瘦了些,府里来了些海味,厨房烹调得甚香,三哥说你可不能累垮了,得照顾好你。你要是觉好吃,明日我再让厨房做。”   顾韶提着食盒回去,脑子里想着拟给秦政的人员名单,宋顺弼可以在列,直到见罗元宇一脸抽搐的冲她使眼色,她不太懂:“你…染有眼疾?”罗元宇一脸哀叹,这人怎么这时候就不聪明了呢。   高怀逸从罗元宇背后走出来,冲她冷冷一笑:“玩够了回来了?”   都忘了高怀逸会来平苏府这事,顾韶一拍脑袋,真的忘了,只能说这些天和秀儿在一起很开心。放下食盒连连向高怀逸赔罪:“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高怀逸盯着那食盒:“岂敢有劳先生,听闻先生来此,忙得不分白天黑夜,看来确实如此,这时候还没用晚膳。辛苦辛苦。”   罗元宇悄悄挪动着步子,他并不想听这两人斗嘴,怎么听都刀光剑影的可怕。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两人对坐着,高怀逸不发话她也不敢乱动,眼睛却一直瞟向食盒,真有些饿了,行宫里也可让厨子做吃的,但这好歹人家一份心意。高怀逸忍不住了:“吃吧,别说我一来就饿着你了。”   摆上美食,顾韶食指大动,让人上了两副碗筷,先夹了些到高怀逸碗里:“尝尝,永安难得吃到的海味。”高怀逸不动,挑眉看着她:“我吃了,岂不是辜负人家一片心意。”顾韶已在吃了,确实美味,那鱼肉,肉质紧实,从未尝过,说不出是什么鱼,虾又大又鲜,还有从未见过的海味,都美味。高怀逸见她不做声了,不服气的拿起筷子,真有这么好吃?   还真…好吃。   用完膳,吩咐了若非晋王传召,谁也不要前来打扰。顾韶拉开门,两人坐在廊下,看庭院里的花草,身旁温了酒,她看一眼天井:“你看天上,这里的星辰好像更清晰,很美。这时候天有些热了,我还是想喝温酒,你陪我?”高怀逸已把温好的酒倒入两人的杯子:“你在这开心多了。给我讲讲我迟来这半月发生的事情。”顾韶饮了杯酒摇头:“你先说说你这一路上的事,你鲜少出远门,一路过来定是不方便,可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   两人对饮几杯,高怀逸似乎有些醉了,这才恍惚着眼神慢慢凑近她,捏着她的下巴笑着摇头:“没有,想着来这能见到你,我日里高兴赶路,夜里梦得香甜。”顾韶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她也不气,干脆躺在了她腿上,这么看着她,伸出手指在她脸上游走,声音哑得异样:“我真的很开心,又能与你单独相处。你呢,顾韶你开心吗?”   顾韶捉了她的手指,气息有些乱,不知道该如何回这话,开心吗?开心。可…   ——“那个你日日都要去见的小姑娘,许大人家的小女儿,比我更吸引你吗?是吗顾韶?”   问这话时转了身,抵进顾韶怀里,将她抱得紧。顾韶慢慢抚摸着她的发丝,叹息一声:“才几杯你就醉了,看来这平苏府的酒真是厉害。去歇息吧伏秀,想必你也累了。”高怀逸将她抱得更紧:“你莫要推开我呀顾韶,我好想你,莫要推开我。我就是,忍不住的好想你。我都不知道自个这是怎么的了,顾韶,你说我是怎么了…”怀里感觉到了浸开的湿意,顾韶听到自己心猛的啸了一声,四面八方笼罩来的闷疼,疼得她红了眼圈,眼泪就要滴下来。握紧了拳心又松开:“好,不推开,你想睡这就睡吧。”   赶了这些天的路,高怀逸觉得疲乏,且秦政有言,平苏府如今正处恢复期,街上不□□宁,也不让她出行宫。昨夜她抱着高怀逸回了卧房,今早起得早要去探视,外面站着华勇,不用问自然知晓秦政在里边,她徘徊一阵回了自己住处。罗元宇拎了篮果子进来,扔给她一个,砸她怀里,他啧一声:“一大早失魂了?这平苏府刚结的果子,嫩得嘎嘣脆,赶紧吃,吃完去刺史府上工。你呀,现在简直就跟个劳工一样。”   见她坐那不出声,罗元宇放下篮子上前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不烧啊,这几天忙累了?”拂开他的手,顾韶捏起果子咬了一口:“今天不上工了,劳工也要歇息歇息。”罗元宇哟的一声:“那小秀儿可会在那等你,你好辜负人家?”她眼也没抬:“伏秀来了,我总得陪陪她,你去给秀儿说,过几日我再找她赔罪。”   这一说罗元宇有些明白了,把果子吃完核一扔,就那么盯着她看,被盯得烦了,顾韶一手盖他脑门上:“没事做吗,出去!”他偏不:“我就这么看着你觉得痛快,原来你也有烦恼之事,这终于让我觉得你有点凡人气息了,顾韶…”“你不忙我忙。”不给他机会问话,顾韶已起身向外走去。   一上午顾韶都在行宫药房呆着,和太医院跟来的几名太医闲聊,也顺手挑捡了些药材研磨,又煨上火炉。孙太医瞧出来了,轻咳一声:“先生这是…身体不适?臣等随侍当差,先生不必亲自动手,有事吩咐下来我等会照做。”顾韶憋个脸红,避开他探询的目光:“有劳孙大人,只是我今日得闲,无事可做,来此消磨时光…”说着一个不注意孙大人就按住了她脉门,听了一阵孙大人眼里一惊:“你…这…你!”顾韶抽出手示意他不要惊慌:“我先前中过毒。”孙大人啊的一声:“先生啊…这…真是苦了你了。”顾韶也不知回他什么好,只得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孙大人可真是个喜欢找人闲聊的人,他一脸好奇的站那盯着炉子上的药:“所以这药不医先生,那这行宫里能得先生如此用心呵护之人,真乃好命。”顾韶真拿他没办法,只得拱手:“那这汤药,拜托孙大人送到高小姐那去吧。”“原来是她,先生与她…”一边说一边对已经走开的顾韶招手,又怕汤药熬糊,左右不是,看了一阵背影笑了:“挺好,挺好。”   午膳秦政并未传召顾韶一起,不用人说,她也知道高怀逸和秦政在一起用膳。午后写了些文章,又在庭院里修剪开始繁茂的枝叶。傍晚刺史府来人,她与来人谈了会灾县田地重划的事,送走人,缓缓往回走,莲池里河水映烛光,偶尔有水虫划开涟漪一圈圈,漾开那对曲廊上站着的人影,让人霎时间以为走入镜花水月。对面曲桥上,秦政正把身上的披风解开给高怀逸披上,她闯入这片天地,让对面的人失神愣住。   她远远的施礼,看不清秦政的面容,只知道再起身,对面的人已转身离去。   罗元宇问她此时出去是为何,她不语,一直往前走,好一会才低低一声:“莫名心头发闷,就想四处散散。”   ——“那么大个行宫不够你散,偏要出来?”   ——“你若不愿跟着,就回吧。”   这声音听着让人闷得慌,罗元宇也不再说其他,只沉默的跟在她身后。漫无目的到了船厂跟前,官府守夜的人惺忪着眼喊何人乱闯,一瞬就被人揪了衣领推开,等看清来人,他们赶紧俯首:“大人,夜间船厂无人,不知大人此时来这是有何要事?”顾韶对他施了一礼:“是我唐突了,今夜是满月,我想去防火塔上看看月亮。”守夜人面面相觑,都不懂这大人是突然来了什么雅性,有一人回:“大人,您若真想观月,且去碧云寺登启明塔,传言登那高塔,仿佛伸手就能摘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到了寺门口,顾韶犹豫了:“这么晚打扰,是否太失礼了。”罗元宇不理她,反正要发疯的是这人,说失礼的是这人,话随她讲吧。寺门吱呀一声响起,有一沙弥和一□□和尚出来念阿弥陀佛:“施主,主持说今晚寺中会迎贵人,请吧。”   手持灯笼,一层一层往上转,从底层的文人诗词往上是帝王赏赐之物,再往上供奉圆寂高僧舍利,直到顶层,那绘着飞天莲花的藻井在灯笼光的映衬下有种无法言喻的空旷深邃的美感。若干飞开莲环绕着一朵大莲花,那朵大莲花后边的佛象若隐若现,宝相庄严。和尚又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来赏月,贫僧便不打扰,待月隐之后施主可自行离寺。”   和尚走后,顾韶盘腿坐下:“杂念丛生乱我心神,我要在此打坐到天明,你回吧。”   罗元宇叹了一声往直走,没回行宫,而是在塔下守了一夜。   卯时沐浴,更衣出来,见到高怀逸坐那,她过去笑得暖:“好些了?”高怀逸握了她的手,有些用力:“顾韶…非我意愿之事,想必你一眼能看出来。”愿与不愿,知道了又能如何,顾韶依然笑着:“好生歇息,待你想出去走走了,我便陪你去看看平苏府。”   ——“你昨夜一夜未回,去哪里了?”   此时的高怀逸有些不依不饶,顾韶实言相告:“去了碧去寺,在启明塔上打坐一夜,这时候才回来,你就过来了。”   ——“为何要打坐,什么事能乱了你的心神?顾韶,你说出来。”   目光灼灼,顾韶也不避开,缓缓回握她的手轻轻安抚:“伏秀,你我之间,有许多事不用言明,你我都懂,亦有许多事不可言明,你我亦懂。如此就好,不是吗。”   高怀逸依然没松开她,反而握得更紧,她感觉不对,赶紧过去把人抱住:“不舒服吗?我送你回去歇息吧。看来我真是庸医误人,以为看了医书就能治病,我太糊涂了,还是让太医们给你瞧瞧吧。想必是这一路受了累,这才如此疼。”高怀逸握了她的手放在小腹上,虚弱的笑:“昨天疼得很,想见你又不能,更是疼上加疼。后来孙大人送来汤药,喝了好多了,他不说我也知道是你熬的,我的事,谁也不如你细心。你抱着我吧,就这样让我睡一会,在你怀里我觉得好多了。”   睡得迷糊,她又伸手摸上顾韶的脖颈,呢喃道:“你好香啊顾韶,让人安神的香。”两人拥着一个多时辰,高怀逸睡熟了,顾韶拿着书在看,罗元宇进来时,顾韶嘘了一声,放下书把人抱进卧房这才拍了一下罗元宇的肩:“你这样跟个莽匪一般随意进出我住处,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刚才若不是你进来,你猜会如何?”罗元宇打了个寒颤,他自然明白顾韶不会让人进来,若不是熟悉的脚步声,在拉开门的瞬间估摸着就要被暗器袭倒。可他还嘴硬:“你知道是我就成了。”   拿他没办法,站面外的是随身伺候晋王的公公,从宫中带来,跟着他的是个和晋王身形差不多的小公公,听闻是在行宫这头新收的,还没正式录入籍,要回永安让内侍司验明正身才能登记造册,他似乎也不会讲话,从来没听他说过话,一直都是怯懦的模样站在他干爹身后。顾韶转而对他们身边的丫头招手:“若殿下问高小姐在哪,你就回,她在我这与我说话说得累了,就歇息在这了。”往外走时才问他:“何事?”罗元宇递了个眼色,两人走到没人处他才说:“你先去晋王那,他传召你,末了你随我出去走走。”   一府改制是件庞杂又需事事谨慎的事情,牵一发动全身。夏季文率部呈上的土地改制论秦政看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说此次平苏府改制是大琰各府州的表率,做得好,能使大琰国风民气焕然一新,做不好,则会重创本就虚弱的大琰,会让做这些事的人包括他都成为背负耻辱的罪人。他把这话说了,把论卷放那:“先生这几日多用些心看看,在这百姓生存的根本事上,本王等着听先生的空谷足音。”   顾韶俯首称是,又回:“既是事关百姓生存根本,当慎之又慎。”她要走,秦政又叫住她,好一会才说:“先生,如今情势如何了?”顾韶复又走回,近些轻声回道:“殿下沉住气。”秦政更低声回她:“本王信先生,可这心里还是不踏实。”顾韶也不知如何劝是好,确实,都会心里不踏实,这一输,输掉的可就太多了。两人沉默一会,秦政轻击桌角:“开弓没有回头箭!先生忘了本王刚才所言,本王会在这段时间尽忠职守做好该做的,先生也放手去做你应做的事。”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几人往郊外走,路过刺史府附近,远远的看见了秀儿,她疾步过来对顾韶笑得灿烂:“昨天罗哥哥说你有客到,今日听闻你也未到刺史府以为等不到你,可我等到你了。”顾韶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走吧,陪我去郊外散散。”秀儿的丫头手里提着个包袱,顾韶好奇:“你知道今日我要出去,这是带的吃的?”秀儿掩笑,那丫头干脆笑出声:“先生怕是爱上我们府上厨子做的吃食了。”   日头有些烈了,稻田里有农夫在除草,这一季春播秋收的稻谷要养活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是不大可能,只能朝廷调粮。顾韶已让夏季文组织流民返乡重建家园,宋顺弼救下的幼苗她让人带了部分去灾地,还有几株苗,这会让人去找农夫借了锄头,对捧着苗盆的人招招手,这才对秀儿说:“这个就交给照顾了,它还没有名,你取个名。”秀儿问这是什么,她抚摸着叶子笑笑:“它在秋季也会结果,果实长在地里,听带它来的商人说,它在原地叫朱薯,大约是这么个音,十分丰产,随栽随活,能当粮食。当地的朱薯则是由更远的地方的商人带去,听闻那些人黄头发红眼睛,他们交代当地人,不得外传种苗,这是费了很大心血才得来,商人将薯藤绞入了船上的汲水绳,这才过了关卡。这种作物,生来就生命力坚强。栽种法我也交给你,这以后就是你的了,算是我送给你和平苏府的礼。”   顾韶从怀里摸出栽种法交给她,她又一种虔诚的目光接过,笑得灿烂:“先生,你真是个神奇的人。”顾韶哈哈一笑:“再过一两年,秀儿在平苏府或整个大琰就是更神奇的人,想好名字了吗?”秀儿点头,拉过顾韶的手在她手心写:“番薯。”番地来的朱薯,好。   秀儿给刚移栽的番薯浇了水,擦干净手说:“先生予我厚礼,我还先生一份薄礼,望先生不要嫌弃。”说完接过丫头手上的包袱递给顾韶,顾韶接过后没急着打开,只笑盈盈的瞧着她:“什么?是什么?”   ——“是我和三哥这些年编撰的海里物种集,我们每年都去海边住几个月,从渔民手上收购各种稀奇的海物,观察记录它们,将它们画成册并写上谱注。三哥说,这画册可教人们认识海里的物种。我与三哥各画一套,这套是我画的,两册已成,赠与先生,后续我与三哥还会继续编撰,只要成册,无论先生在哪,我都寄给您。我和三哥都只称它为海画册,并未正式命名,今日也请先生命个名。”   顾韶缓缓将包袱解开,翻开一页又一页,顾韶郑重将它们包好:“好,这贵重之物我收下,就叫它们《海物志》如何?”   几要闲散到一片梅子林,秀儿见了高兴,说要采些回去酿梅子酒,顾韶说好,让跟来的几个侍卫都过去帮忙,说到时候酒酿好了都有份。等人走开,罗元宇看了一下四周:“宫里那些腌臜事就从没新鲜过,高贵妃施计让人抓到石彬和她贴身侍女香桃私通,她恩威并施一番,不管是否心甘情愿,石彬算是被贤王那头拿下了。这边的羽林卫还会将这边的情况往他好报,可石彬心歪了,这情况对我们说可是厝火积薪,怎么办?”   确实,这事棘手。顾韶有些无奈:“他怎如此不小心,真是…”   到城里秀儿都还在和顾韶说海里的事,一分扮了海怪拿手游到到她面前吓她,顾韶十分配合的假装被吓到,一行人都乐得哈哈笑。到要分开时,顾韶让一侍卫跟秀儿她们走,把梅子送过去。秀儿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先生,和你相处的日子,我每天都很开心。待我父亲回来,我要与他说起你为平苏府做的事。”顾韶用手势回她:“看你每天乐得像个小傻子,我也很开心。你父亲,要回平苏府吗?”秀儿说起父亲一脸孩子气:“每年我生辰父亲都回来。”   两人说完才发觉身旁的人不对劲,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几个侍卫护着一女子站那。看顾韶迎上去,秀儿的笑凝住,好一会才缓缓敛回平常神色,见顾韶把人带过来,脸上又带了真诚的笑。顾韶给两人相互说了名字,秀儿行礼:“原来伏秀姐姐就是昨日来平苏府的贵客。”丫头刚要说话,高怀逸给拦了:“我看得懂她的话。这人小时候也不会说话,我就跟着学会了。”把目光从顾韶跟前挪开,她又说:“我与秀儿妹妹一见如故,改日再好好畅聊。”秀儿说好,对顾韶看看,道了分别礼。   回去路上,高怀逸倒没扯着秀儿说事,只说这平苏府与永安果然不一样,或许是远离皇城又朝向大海,有一种蓬勃感。晋王来此处,性情也张扬许多,以前未听说他好女色,今日出行宫时想着和他说一声,去时竟被华勇拦了,里面传出莺莺燕燕之声。顾韶哦了一声,想想低声促狭:“可是心中犯酸?”高怀逸当即打了下她手背:“你再说这样的话,那我们就聊聊秀儿。”顾韶咦了一声:“这与秀儿有何干系?你想聊她便聊,她可有趣了。”手背又挨了重重一下,跟在一旁的罗元宇连连叹气摇头,真是没眼看。   京里大长公主府里戒备森严,章良佐和他儿子章庭之迎了乔装而来的燕王,三人密谈,说到最近京中异象,良庭之想想摇头:“一切都在掌握中,石彬也纳了投名状,说贤王那头的事他闭眼不看,殿下这边的事,他也一视同仁。硬要说异象,也只是许公东再过十来日就要离京回平苏府省亲,他小女儿每年生辰他都回,虽说今年晋王在平苏府,但随侍的越骑卫都虞候梁巽乃高恪亲信,且高恪孙女高怀逸名义回太康省亲,如今逗留平苏府,晋王若真有异动,里外都有人报信与高恪,不用我们操心。”   三人都沉默半晌,燕王先端起了酒:“本王也是为大琰江山万万年,皇权不能掌握在妖妃和高恪手中!立秋之日,我花开后百花杀!干了!”   时值盛夏,顾韶用冰奶酪换秀儿酿的梅子酒,四人惬意的在房中坐着,透过对开的门,观院里夏虫萤火飞来飞去。这些时日相处,伏秀与秀儿感情是真好,这时两人已弃开顾韶,说着何时去海边,去捡贝壳,捡跳跳鱼,捡那些退潮后留在滩涂上的各色海味。罗元宇亲自从山中冰窖背回来冰块,这会见顾韶毫不珍惜的凿飞冰块,忍不住捡了一小块想扔她脖里,顾韶头也没抬,冰块在她指尖弹回,到罗元宇眼前时散成雾粉,糊了他一眼。   见他跟个小狗子似的摆头来甩开这此冰雾,秀儿乐得拍手:“先生好厉害!”顾韶把刚兑好的两杯冰饮递给她们,避开秀的目光:“上次听你说你父亲快回来了,可就是这几天到?”秀儿也察觉到高怀逸的目光在她和顾韶之间徘徊,赶紧嗯了一声:“明天就到呢,等父亲休整好,先生可要来见见他?”顾韶为难的叹了一声:“明日伏秀要启程去太康,我已求得殿下准许送她一程,也不知回来时你父亲还在不在平苏府。我对许大人,真是仰慕许久。”   一听这话秀儿十分着急:“啊?那你们岂不是连我的生辰也不来了?”   与顾韶对看一眼,高怀逸起身到里间拿了盒子出来:“今日是特意为你提前庆生,这份是我挑选几日为秀儿妹妹寻来的贺礼,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秀儿孩子气的撇嘴,又恭敬的接过贺礼,打开一看,顿时又复了神采:“画染粉!”一四方木盒内分六小格,每格颇深,里头都装满了已研磨筛滤的画染粉。高怀逸摸摸她的头:“你喜欢就好。”   说完几人都看着顾韶,罗元宇更是脱口而出:“你总不至和她是送这一份礼?”秀儿眼里的失落很明显,可只低沉一瞬又笑:“这一份已是十分珍贵,秀儿在此谢过伏秀姐姐和先生对我的用心。”顾韶起身从屋内也拿个长盒子,递给她:“我手艺粗糙,你不要嫌弃才好。”秀儿惊喜的接过,小心翼翼打开,是几支不同尺寸的画笔,她摸了一下笔杆和笔头:“先生自己做的吗?”得到肯定后,她看顾韶的目光太过直白,罗元宇见这势头不对,赶紧从怀里摸出手珠链:“都送我也得送,我是粗人没他们那么雅气,秀儿你看你喜欢吗?”   几人还沉浸在给秀儿庆生的喜庆中,不知为何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之声,甚至隐约能听见宫女的尖叫声。顾韶过去拉开门,有赶过来的侍卫一头汗:“先生!要打死人了!您快过去啊!”   等顾韶他们赶到,那在行宫新收的小公公已被人打得皮开肉绽,血濡湿了衣裳又滴到地上。从宫里来的王公公尖着嗓子指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拉下去!不许人给他上药!”高怀逸护着秀儿在怀里,不让她看,顾韶走近她两:“伏秀,你送秀儿走。”   秀儿被吓得在行道上站了好一会才缓过神:“伏秀姐姐,刚才那是发生何事了,为何将那人打得…”高怀逸牵了她往前走:“不要问了,我送你出去,秀儿将刚才的事忘了,谁也不要说。”秀儿似懂非懂,还是害怕,攥紧了高怀逸的手:“晋王殿下,如此反复无常,先生随侍他左右,会不会…”说完扯住高怀逸:“伏秀姐姐,你要帮着先生。”   高怀逸回身拥她入怀,安抚道:“会,我会一直帮着先生。”   两人快走到门口时,见她好些了,高怀逸才低声说:“先生,幼年时不会讲话,受过的遭遇让她如今十分怜爱你,或许不仅是把你当妹妹,是把你当成某一种年幼的她可能会成长为的自己来呵护,这种情感,真挚得能与亲情比肩。秀儿,也谢谢你对她的回报,让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我想,无论以后我们身处何地,先生心里,总会记得如今这段时候,与秀儿妹妹共处的时候。”   秀儿全然听懂了高怀逸这些话里的意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让它们滴下来,只笑着对高怀逸点头:“秀儿也会记远记着先生,还有伏秀姐姐。无论以后你们身处何地,只要条件允许,望你们多来平苏府与秀儿相聚。”   王公公说,殿下染了不可说之疾。原以为只是一般疾病,孙太医他们已治了几天,今天殿下全身冒出了红疹,孙太医当即让随行两名太医出去,过了不一会他自己也出来,并未说什么病,随即他就让人身穿罩衣进殿下房里把殿下寝具和衣裳全拿出来煮,又让人磨了药粉洒在房里,并吩咐,以后殿下房里,最好不要有人进。   王公公说着说着流泪,说若殿下真有个好歹,这随侍百来人也就不用活了,他求孙太医先不要送奏疏上朝廷,他愿伺候殿下左右,直至殿下痊愈,若殿下真好不了,他也就不活了。他审了所有内侍后坚信是那个叫无言的小公公带了不知哪来的不干净的女子进行宫,这才招来此祸。闯祸的活是活不成了,那不干净的女子已处理掉,无言今晚就会消失在行宫。   顾韶听完好一会才悄声对孙太医发问:“如今正值盛夏,平苏府因灾死了那么多人,会不会是因为瘟疫?若是瘟疫,那该早些送殿下。”孙大人摇头:“瘟疫和寻花问柳之病老夫还是分得清,并非瘟疫,且…”“且什么?”“且殿下吩咐,此事不得张扬。他病不好,我们不可能离开平苏府,若真好不了,那我们就得彻底留在平苏府。先生,明白了吗?”   若晋王真好不了,那随他前来平苏府的人,全得陪葬。顾韶明白,摇摇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人性,哪有能被算死的。什么千秋功业,抵不过人性本能,可笑吗?或许吧。”孙太医看她失魂落魄的离开,狠叹一声,谁说又不是呢。   回到住处,顾韶满腹情绪拥了高怀逸入怀久久不语,一开口声音低哑:“罢了,天命如此。既然不知能否活着出平苏府,伏秀能否陪我去看看海,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海呢。”高怀逸伏在她怀里神色平静,好一会似是想好了,轻轻抵在她耳畔:“好,陪你去,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与秦政辞别,顾韶一直端正的跪在那听他在里间讲对高怀逸的不舍,以及绝口不认自己的病与烟花柳巷的女子有关,讲到动情处,他突然撩开帘子:“伏秀!信我,我乃热瘟疾症,不过些时日就能好,你切莫信那些贼人乱传什么…什么污蔑之言…”在他撩开帘子的瞬间,高怀逸就被他□□着上身满身的红疙瘩吓得差点软倒,扯着顾韶的衣袖手肘强撑在她腿上这才没倒下去。   出来高怀逸得顾韶半扶才能走路,勉强站稳问她:“不怕?”顾韶看着她好一会,点头:“怕。但你指着我扶,我总不能一起倒下去。”   两人前往刺史府辞别,不知为何,夏大人似乎有颇多话和高怀逸说,两人站在那说了好一会,顾韶则和罗元宇站那,没说话,同时看着天边的云叹气,见着高怀逸走过来,罗元宇又叹了一声:“你命不好,老天爷,挺对不住你。”顾韶没回他,只迎着高怀逸前去。两人绕道走埭浦县,去时只带高家府卫,顾韶回来时,有埭浦县越骑卫相送。这都是秦政的命令。   永安城最近蒙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这时候黑压压的雨天,有人疾步走进高府,见着高恪才掀开斗篷行礼,虽然着装已换,但一开口就知道这是宫里的公公。他与高恪交谈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又匆匆出府往宫里赶去。   守在高府外的人将事情说与沈德顺和陆英廉听,两人同时摇头,高恪从不私会宫里的人,这次破例,怕是到了万不得己的时候。皇帝久不上朝,那些流传于朝臣中的流言怕是空穴来风,不得不防。   到埭浦县时,知县郑渭相迎,秦政许诺等此次赈灾完成,就调任他,他也真心感激,至于是否兑现,他并不强求。已四十好几的年纪,又是生他养他的家乡,于他而言,不离开反而更好。对于官场,这些年的等待和身处其中,也已看透□□。他对顾韶颇为尊敬,并不因她为晋王谋臣,而因顾韶在刺史府提出的赈灾策略,好歹官场这些年,烂船还有三千钉,他从官场朋友处听来,顾韶是真心赈灾,一心系民。   带顾韶往热火朝天的重建地看了看,到傍晚时顾韶站在高地远眺:“那边就是将来要修筑海堤之地吧,如今可有人在勘测了?”郑渭说有,顾韶手指绕了一圈:“烦劳大人寻个住处,我想在海边住些日子。”郑谓当即拱手:“有。听闻先生要来,我让人赶急搭了处草房,望先生不要嫌弃为好。”顾韶略讶异的看着他,这样的人,这些年没往上走,怕不是走不上去,而是自己不想走。也还礼:“十分感激,有劳大人百忙之中为在下烦心此事。”   和高怀逸搬进去时,顾韶站门口掐指算着,微闭着眼念念有词,高怀逸嗔她一眼:“你呀,此时倒真能领那神棍之名。算出什么了,老神仙?”顾韶欸的一声抱着脚边的西瓜往里走:“阴阳五行,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怎么就是神棍了。我算出啊,我两在这里能住得舒适,开心,这几日都无雨,日日碧空万里,夜夜繁星满天,走的时候…”说到走的时候声音低得似是没了,高怀逸打量着这屋内四周,最终看向她:“走的时候怎么了?”顾韶放下西瓜笑:“我道行不够,算不了那么远。”   这屋子,郑大人说急搭的草屋真是太过谦,明亮宽敞,全木构造而成,临海居住,十分舒爽。高府府卫住在海堤勘测官员的住处,离这里也不远,疾行约半柱香的时候就到。顾韶躺在光洁的木地板上闭眼听着海浪一浪一浪卷来的声音,不由得赞叹出声:“人生如此,别无所求。”高怀逸跪坐在她身边俯看着她的眉眼,手指轻轻拨弄了那浓黑的眉毛:“人生如此…是如哪一般的此?有碧海宽广,有陋室简居…有…我?”最后一句几乎抵在了顾韶耳畔相问,换来这人伸手搂了她一齐躺下:“你听,海里,有另一个天地。”   傍晚两人对坐着发呆,郑大人忙赈灾之事,顾韶说不能浪费一人之力来他们这边照顾,这时候,米倒是有,菜也有点,生活必备物资郑大人也准备得周全,可两人都不动,就那么对看着。直到高怀逸腹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她极不好意思的捂住腹部,脸红的避开顾韶的目光:“我只能帮着择择菜,其余的…我也不会。”顾韶仿佛才醒过神,啊的一声拍拍额头:“对,对,该做饭了。”   她这模样,高怀逸看得笑,笑着又想到什么,缓缓敛了笑,起身跟在她背后。顾韶拦了她:“你歇息吧,很快就好。”   灶台搭得简易,顾韶挽袖子洗菜择菜洗米煮饭,手脚极其利索。这里靠山,从山涧引来的山泉水清澈甘甜,还能冰西瓜,她怕高怀逸饿着,先把在山泉水里泡了大半天的瓜切了给她吃,自个在那忙活。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高怀逸举着瓣西瓜,意思让她吃,她歪头咬了一口:“好了,马上开饭,你去坐着。”   真到吃饭时,高怀逸低头坐那欲语还休,顾韶盛好饭见她不动,端了拿筷子夹起递过去:“是…要我喂吗?”她顿时羞耻得不知如何是好,埋首好一阵才缓缓抬起头:“你果然是该嫌我的,我这样的人,从来就不配得到…”顾韶把碗放下:“现在不吃等会我就不带你去海边了,你知道,才退潮不久,海滩上可热闹了,真不去看?”等她开始吃饭了,顾韶这才放下筷子看着她,声音哑得柔柔的:“是我不尊礼制拐了你这个官家小姐来此跟我粗茶淡饭。只求你多吃些让我安心,伏秀,这几日,让我照顾好你,这是我求的一份安心。”   两人点了灯笼出门,高怀逸见她挽着个裤腿赤脚就往外走,连忙叫住:“怎么鞋也不穿,快来穿了。”顾韶摆手:“我皮厚,沙子里没东西能咯着我,你穿着,天色黑了,怕有东西瞧不清扎到你。”走了几步回头,见她也脱也鞋子,只啧了一声也作罢,只是细细看着前路,走过了才叫她跟上。   两人走过沙滩,到了一片滩涂处,人声鼎沸,好多打着灯笼来捡海物的人,相互喊着话,热闹极了。她们就站那看,有人笑着找他们搭话,可说的是埭埔地方话,两人跟着笑,根本听不懂,想问他们捡的是什么,他们也听不懂官话。两人对看一眼,欲转身往回走,终于听到一声半生不熟的官话:“少年仔,阿妈是问你,和你娘子出来捡海,怎么也没带篓子。”两人又对看一眼,双双红了脸,顾韶稳了稳神回这人:“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捡海的,就是听见这边热闹过来看看。”大哥将话说给阿妈听,阿妈又对她们笑着说了一串,声音脆爽。大哥说:“阿妈说,看你们也不像来捡海的,细皮嫩肉是富贵人家,她还说,少年仔你好福气,娘子像仙女!”   顾韶轻咳了一声,问他们捡的是什么,可对方说这些海物全用的地方话,两人都只听懂了好吃,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和他们闲聊了一阵,顾韶又问:“怎么晚上来捡海,白天也能来啊。”大哥叹了一声:“白天忙着田间地头又要帮忙邻里修房屋,不趁着晚上来捡点,哪忙的过来。”顾韶啊了一声:“那…我们不打扰了。”说罢牵着高怀逸往回走,那大哥又叫住他们,递上一篓子:“阿妈说送你们,说少年仔你娘子真是仙女,送给仙女吃,她也沾点福气,希望儿子娶门好人家!”   滩涂上一阵笑声,高怀逸躲在顾韶身后,脸烧得不行,攥紧顾韶的手生怕此时分开。她没接触这种粗犷的民风,心里说不上抵触,有些许害怕,有些许羞怯,也有些许…欢喜。顾韶坚决要给银子,大哥也拦不过,只得替阿妈收了银子。她们转身走的时候,滩涂上那些人还在用地方话说着什么,声调统一,似是送别。   两人走得听不到声音时,顾韶把灯笼插在沙滩上,牵着高怀逸往海里走,在没脚的海水处停住,弯下脚走:“别动,我给你把脚上的泥洗洗。”高怀逸退了一步,顾韶半跪在那里仰看着她,似是在虔诚的期许着什么。未出阁的女子,赤脚步行已是太过胆大,她又岂会不知此时愿意被这人碰脚是何意思,又需要何等的勇气来说服自己抛开一切束缚,点头就好。   顾韶用清亮的海水浇在她脚背上,轻轻搓揉掉沾上的海泥,洗净后也把自己的脚洗净。两人站在海水里,借着灯笼光看着彼此,高怀逸突然觉得脚下一痒,吓得躲进顾韶怀里,等顾韶抱紧她她才敢看,原来是一只几乎透明的,小小的,螃蟹?顾韶笑了一声:“沙蟹,从沙里钻出来了,看,你脚边又来了一只。”她紧紧的揪着顾韶的衣襟,小心翼翼的用脚趾去追逐那只沙蟹,欲用趾压住时,才发现自己踩在了顾韶脚边,甚至脚趾已经压上她的脚背。   那种脚趾间细微的似痒非痒的感觉让她低着头不敢看顾韶,好半晌也没听到顾韶的声音,缓缓抬头,看见海上那轮原本隐在云后的明月此时华彩盛放,像被无际的海托起的龙宫瑰宝,要冉冉上升到天庭。今晚的月亮,是红的。又圆又红。   回神缓缓对上顾韶的眸光,仿佛千百年前就对这人熟悉一样,如今蓦然回首,久别重逢。慢慢闭上眼,听着对面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真的像被久酿醇香醉了一样,浑身发软,直到那抹清凉触到她的唇,真的,瞬间软了下去。唇瓣被缓缓的吮吸时,整个人醉得迷茫,如大海孤舟,只能搂紧怀里这个人,依托她带自己寻找到生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还以为能把想写的写完,结果就写到了个吻... 第40章 第四十章   从平苏府八百里加急赶往京里的快马在高府门前落马石上下马,高广征亲自出门迎人,直直把人带进那间府里只有老爷子才能进的书房。   只等人饮了口水,高广征就急急的让他把平苏府情势说明。说完,高恪停了把玩手中玉石:“你来时,他身边已无顾韶?”   越骑卫回:“先生陪令府女公子前往太康,未带一兵一卒,梁巽梁大人和夏大人都言,顾韶已是弃子,因晋王自身难保。”   高恪又问:“确认他染了花柳之病?”   越骑卫回:“夏大人与梁大人皆疑过,王公公与孙大人都是宫中带来的人,有可能作假。不过他染疾之后的模样,有人见过,确实骇人,且我来时听夏大人与他奏报,他回声已显病弱,假装不出。”   高恪问:“顾韶走后,你们可有人见过他?”   越骑卫回:“大人们隔着布帘奏事,与他近在咫尺,他身形无异,回声无异,如今还关心平苏府赈灾之事,事事问得清楚。”   高恪问:“顾韶走时,可有见过许公东?”   越骑卫回:“未曾,许大人抵平苏府,她已和令府女公子出城。”   高恪问:“你来时,许公东是否已欲回京?”   越骑卫回:“已整装待发,顾韶并未回平苏府,整个平苏都把控在梁大人手中,她是只鸟也不可能没人看见的飞进平苏府。”   高恪又问:“随去的羽林卫副都虞候,罗元宇现在何处?”   越骑卫回:“安扎平苏府,并无动静。”   思索片刻,高恪点点头:“他们可有话让你带到?”   越骑卫回:“梁大人与夏大人让臣代话给太师,只要太师这边事成,那边,他们会做得干净。”   越骑卫走后,高恪来回踱步,停了步子对高广征说:“自他染疾,顾韶就离他而去,且顾韶不曾与许公东见面。在顾韶走后,夏季文与梁巽几乎每日都有事奏他,这点,我想不出如何作假。但若说顾韶毫无布局,我又不信。除非…有人说动了她。伏秀那边来信了吗?”高广征赶紧将刚取的信从怀里掏出递上去:“信儿子已看过,伏秀所言与越骑卫来人所言无差。”   高恪看完信又陷入沉思,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伏秀说,太过顺遂事必有异,可又说不出哪里有异。她说她还是看不透顾韶,若真是暗度陈仓,又何苦带了她在身边时时遭人看住。她说顾韶胆大心沉又异常聪慧,我们凡事需要三思而后行。”   高广征有些压抑得烦躁:“父亲,您不觉得伏秀这些年呆在秦政身旁不仅毫无作为还处处克制我们做事,我看女儿大了不中留,或许她的心,早已在为她自个打算了,普天之下,哪个女子不想做皇后?”高恪瞪了他一眼:“自个的女儿你也菲薄,我告诉你,伏秀对高氏一族的情感,不比你和崇远差!只是这次,她确实太过疑心重,我也能想得到她在忧心何事。你妹妹那边已经动手,再不快刀斩乱麻,倒真是祸患。立秋之日,你必须守皇城!”   高广征得了令,兴奋了眼发红,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了!他刚要走,高恪又说:“让崇远即日起身去接他姐姐,你荫子封妻之时,绝不能少了她的荣耀!”   有海鸟歌唱,把两人从睡梦中叫醒,顾韶轻抚了她的背,示意她可继续安睡,她把人搂得紧些,低哑的笑。顾韶问她笑什么,她抵在胸口好半晌才笑叹一声:“好似大梦一场,真怕醒来看不见你。”手指细细的抚摸在顾韶脸颊,眼里的柔情盛得满溢。   顾韶素帛单衣,挽了发髻起身赤脚去提水,打来山泉水看着高怀逸洗漱好,又拿了梳子细细给她梳头。早晨膳食一碗海鲜粥,色香味鲜。收拾碗筷时,顾韶终是说了清晨第一句话:“今日想去哪里逛?”虽是与平日无异的一句,但话里的柔情高怀逸还是听出来了,从后背揽了她入怀,拥得紧:“外头日头烈,这林间荫清,我们哪也不去罢,只要你在,就在此住到天荒地老我也愿意。”   顾韶绯红着脸颊转身,将擦手的巾帕扔得远,伸手捏了她下巴:“你一个大家闺秀,哄起人来的话怎么比我这从小野书里长大的人厉害百倍?”高怀逸毫不羞怯的吻上她的嘴角:“因为是你,怎叫哄,叫自然而然心中想说的话就说与你听。你羞怯了?”说话间就被人抱起,她也不挣扎,只搂着这人的脖子笑。被人抱着的感觉颇好,昨夜就是被这人抱着回屋,从没曾想过女子的臂力能如此惊人,自然,也没想过有女子腹间竟能练出筋肉,那一块摸起来紧实健美,让人…欲罢不能。   不过,就昨夜无意间醒来触摸到,再动手,顾韶已防着她,怎么也得不了手。   这林间木屋即使外头烈日炎炎也舒服得很,久坐不动甚至有些凉意,顾韶看她作画,久了怕她凉,过去拥了她入怀:“歇歇,酒也冰镇好了,尝尝。”高怀逸惬意的躺在她怀里看林间飞鸟掠过,走禽停留,这世外之景比酒更醉人。微醺间伸手捏着顾韶的耳垂:“仿佛缺了丝什么?”顾韶问她缺什么,她又摇头:“明知故问。”   可顾韶就是不说,不说何时喜欢上,不说此时多欢喜,亦不说将来该如何。就好似两人真要在此住一辈子。愿意啊,她愿意,可她明白,顾韶是不会在此住一辈子的人。除了那晚红月下的主动,这几日顾韶也不再主动亲近她,说羞怯,这人也有些,可更多的是淡然,就好似尝到了一口绝世美酒,就不再执着也并不贪恋。   想来想去略有气,手拂在她颈间感受着她血液的跳动,眼泪不知为何就涌了出来。明明并不想哭,也不知为何就如此了,急的往她怀里蹭,还是被察觉到。顾韶连叹了几声,好似不知该如何说,只是轻抚着她:“我…并不擅长说情情爱爱的话,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伏秀,你莫哭啊,一哭我要慌神了,怕自己错得荒唐。”高怀逸带着哭腔低诉:“可你什么也不说,我太害怕。我有多喜欢你,怕是我自己也不清楚,原本以为得不到自己的妄求,可你还是懂了我,并给了我。一直得不到并不可怕,如今得到了若你来告诉我错得荒唐,那才是噩梦一场。顾韶…”   不知如何哄才好,顾韶扯了衣袖给她擦泪,像哄孩子一般搂在怀里安抚。天快黑下来时,顾韶终是说话了:“我想着,将来要娶你。”本以昏昏欲睡的人忽然清醒,抬头看着她:“你刚才说话了?”顾韶点头:“我想娶你。”   要么不说,一说就说这么直白,高怀逸羞得慌了神,左右不是,顾韶吻了吻她的额头继续说:“你若喜静,将来我们的房子就建在林子里,靠溪边,有山有水,我再规整出一片菜园;你若喜闹,我们就住城里,院子不用大,养几个仆人供你差遣。我写书卖钱,总能度日。随你喜欢,你做主。”高怀逸畅想在她说的将来,很满意:“你说的这些将来,我觉得你若是在哄骗我我也甘之如饴。”顾韶已吻在她耳畔,话音带色气:“不哄你。”   忽然被这人动情的吻着,高怀逸心生紧涩,抓了她的后衣领随着她的力道一阵阵握紧又松开。或许这终究是夏日,两人纠缠在一起,身子会一阵阵的发热,热得烧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好像要抓住什么才能解脱,却也始终抓不住。在顾韶吻遍她颈间回吻到她耳畔用舌尖卷扯她耳垂时,她感觉身体忽然一颤,身下有股温热的东西滑了出来,紧张得一惊。顾韶感受到她的身体变化,略抬起头:“弄疼你了?”她羞得回不出话来,只能摇头,一说话才发觉哑得厉害:“我困了,你抱我睡一会。”顾韶也不再说其他,只能抱了她轻抚,让她能早些入睡。   快入秋了,雨水多起来。皇宫前朝是高恪的天下,后宫已被高贵妃把持,皇后听闻皇帝近期与高贵妃日日缠在一起,觉得蹊跷,已是病重之人,哪还有心力做那事,她想见皇帝,却被挡宫外,说不得传召,不能入内。她刚离开,皇帝就急急的服了丹药,又口齿不清的向高贵妃招手,虽万般不情愿,高贵妃还是巧笑倩兮的上前,趴在他胸前:“皇上,明儿可立秋了呢,您应臣妾之事,可还作数不作数了。”   皇帝兴奋得涎水滴了一滴下来:“作…作数,脱,快脱!”高贵妃看着他浑浊的目光,忽然觉得甚是可笑,就这是天子,这就是一国之君,简直是让人作呕!皇帝见她一直不动,急的对田公公招手:“田英…田英,写!你写诏书,立贤王秦,秦曙为太子!”田英既悲哀又害怕的避到一旁研墨,开始草拟诏书。   隔着屏风,身旁传来的荒淫之声让他握笔的手都打颤,他从没想过,一国太子未来的帝位,竟是通过这样的□□之事确立。那些在朝堂勾心斗角了这些年大人们,又是多可悲可笑,到头来,斗不过一女子的恬不知耻。高贵妃趴在皇帝跨间吞吐半晌,直到肩被掐出红淤,才得到解脱。到一旁漱口把那股腥臭味吐干净,这才又坐回龙床,看着因失守精关而浑身颤栗不止的皇帝:“皇上,田公公把诏拟好了,只等您盖上玺印。”   谁知,平复了的皇帝深吐一口气躺那看着她:“玉玺朕忘了放哪了,明日再盖。你过来,陪朕睡觉。”高贵妃恨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看向田英,田英连连摇头,他真不知道玉玺在哪,他虽身为内侍司总管,也给皇帝草拟诏书这些年,可盖玺印,从来只有皇帝才能盖,不能假他人之手,玉玺在哪,他就算知道也不敢说。   高贵妃看着面前这这副枯槁身躯,心中不免冷笑,最多明天,盖也得盖,不盖也得盖。   子时刚到,燕王府和大长公主府同时收到密报:皇帝已让田英草拟诏书,要立秦曙为太子,传帝位于他。燕王挥退来人,叫来近身侍卫:“你去大长公主府,告诉景川侯,勤王令,开启!寅时一到,集结全力攻打西华门!成王败寇,在此一举!只能成功,绝不能败。”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皇帝睡得迷糊间听到喊杀声,从梦中惊醒,醒来叹一场噩梦,又发觉枕边人早已不在,喊了田英一声:“什么时辰了?”田英回:“回陛下,寅时过了会了。”不知为何,这声色发抖,似是害怕极了,皇帝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撩开床帘,见他确实在抖,哼了一声:“贱婢,半夜作怪是找死。”啐完又喘了一阵:“诏书拿来,朕允诺她的,就不食言。”田英还是在抖:“娘娘被延福宫的人请走,说是贤王烧热,她连着诏书一起带走了。”皇帝想想躺回去:“妇人的心,真是小得可怜。”   躺那一会惊觉梦中那喊杀声并未平息,这并不是梦,瞪大双眼费力要起来,田英过去扶住他,他连连指着外头:“外面,发生何事了?”田英跪倒在一旁,泣不成声,他怒得想掐死这哭哭啼啼的奴婢,跟了他这些年,如此不顶事,阉人可恨!可他此时,已没有力气再动,只能恨恨的看着他。唤了几声来人,也并无来人,又唤石彬,石彬没有出现,有人出现了。   ——“儿臣来告诉父皇,外面发生何事了。”   秦政一身玄黑锦袍,神色与往日无异,似是与往常一般受召见前来,平常得很。皇帝惊惧的指着他,啊了几声却说不出话来。他动了动眼角,上前轻声安抚:“父皇是想知道儿臣此时为何在此?容儿臣慢慢禀来。”   ——“外面,是你的好儿子燕王秦瑞带着景川侯章良佐和西北卫军正在攻打皇宫,今夜守皇宫的,是高广征和他带的金吾卫军,两军相见,刀刀见血。”   皇帝终于能说出话来:“放肆!孽子!一派胡言!”   秦政不与他争辩,拉来椅子坐下,接着说:“废长立幼,纲常伦理无存,宠信奸妃奸臣,举国上下礼乐崩坏,父皇,您说您现在如此这般,是报应,还是天谴?不过都没关系了,儿臣继位,重振朝纲,定将祖宗江山延绵万万年,替父皇您,给祖宗赎罪。”   见皇帝吐血,那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模样,秦政觉得心中异常痛快,什么君臣父子,在皇权面前,都是冠冕堂皇的谎言。直到刚才,他还心存一丝侥幸,认为皇帝不会真传位于秦曙,毕竟他去平苏府前两人父子欢言还历历在目,可是,可是原来一切都是他的妄想。要坐皇位,就存不得这妇人之仁的妄想,否则,谁又知道你这一时的放过,是不是杀死自己的冷箭。   ——“燕王和景川侯打的是‘勤王’清君侧的旗号,父皇若在,他们勤的是您,父皇您若不在,那他们勤的是谁?我乃大琰皇室长子嫡孙,怕勤的就是我这个晋亲王了。”   皇帝又吐了一口血:“孽子,你妄想!你可知道朕为何,为何立幼不立你,因朕明白,朕明白…”秦政见他没力气了,凑近些问:“父皇明白什么?”皇帝悲哀又绝望的看着他:“因朕明白,瑞儿心骄气傲,被打压这些年,又为他大哥抱不平,临了真要做,也只是凶悍;曙儿自幼豁达,有仁爱之心,即使他身边有高恪左右朝堂,他也会一心维护皇家权利,会善待兄弟宗亲,更会善待百姓;你,你是,你是阴狠,你性子里,有阴狠得似你外祖父袁稠的一面,你若为帝…”   皇帝已说不出话来,指着秦政的手抖得不成,秦政冷眼看着他,忽的笑了:“多谢父皇夸奖。”   章良佐听人报禀高广征仓皇逃往后宫途中被截,如今已围住,请他示下是捉是斩。章良佐看了一下来人:“今夜死了这么多人,还在乎死的是谁吗?”留着高广征不过是留一丝后路,可他们,已没有后路。   燕王带人到了延福宫,看着秦曙跪在他面前发抖,他连眼皮也没对高贵妃抬,只拿着刀尖指向秦曙:“伪造传位诏书,死有余辜!”高贵妃当场跪下:“事到如今,我们多说无益,只求你饶我儿一命,他毕竟是你胞弟,其余莫须有罪名,随你往我头上按。”秦曙连连摇头,满脸泪痕的对秦瑞磕头:“哥哥,哥哥不要杀我母妃,不要杀我母妃,求哥哥饶命,哥哥饶命…”头都磕破溅出血来,秦瑞拿刀背拦了他继续:“我不杀你。”说完对高贵妃伸手:“假诏书拿来。”   这曾是她儿子到达皇位最近的一步,又或者,坚持到天亮援军赶来,禁军总不至于全忠于了燕王,皇帝还在,只要皇帝还在,诏书就有用。她摇头,抱紧怀里摇头。秦曙哭得哑泣:“母妃!”高贵妃还是抱紧怀里摇头,她怎甘心…   一抹温血溅在秦曙脸上,他直直的跪在那里,看着一身血红的母亲,渐渐的,他眼珠翻白,整个人猛的栽倒在地。   侍卫从高贵妃怀里扯出带血的诏书,等秦瑞示下,他看了看诏书上的内容:“烧了。”   秦政听来人报禀完,起身喊了一身:“更衣。”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公公,内侍司少监郑典,他手捧从皇帝衣架上扒上来的龙袍,恭敬的跪在秦政面前,得到恩准后起身为他更衣。皇帝就那样看着这一切,等他更完衣,忽然笑了,笑着对他招手,待他稍微俯身时,用尽全力对他说:“父皇,最后再送你一句话,谁助你走到今天,那人,不可…留。”   说完整个人倒了下去,田英抖着上前试探鼻息,向秦政磕头:“皇上,驾崩了。”秦政对郑典看一眼,郑典爬上龙床,在四周搜索,最终在左上角角落里找到暗格,里面找到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秦政接过沉甸甸的玉玺,对田英看了一眼:“鸣丧钟,诏告天下,皇帝驾崩。”   说完负手往前走:“传令诸臣,上朝!”   晚间顾韶就着烛光做篾工,高怀逸说明日要去林间采果子,这里早先有做竹筏留下的竹子,她用着编个篮子。听见叫声时差点用刀削到手指,赶紧丢了手上的物件往里面跑去,临了环视一周才转身背对正在浴盆沐浴的人:“别怕,是只小野物觅食闯进来了,别怕。”   高怀逸绯红着脸瞧着她的背影,害怕战胜了难为情:“今日时辰晚了,我有些怕,你能否就在此陪我。”顾韶点头:“我不走,就站这。”身后水声淙淙,顾韶脸上逐渐云蒸霞蔚,手心拳紧,喉间滚动,似是…难以自持。   听到身后水声撩起,又一阵悉索之声,刚从水里起来的人从背后拥住她:“洗好了…韶郎抱我。”顾韶感觉一阵气血上涌,转身扛了人,疾步走向卧房。可真把人压在身下,她又撑着半边身子直直看着,仅是看着,最终吞咽一声吻在她额头:“篮子还未编好,待我编好再就寝。”   高怀逸高兴又难过,看着她久久不语,好半晌似是放弃了什么,叹一声:“那给我讲昨夜没讲完的话本吧,龙宫小公主逃出大海后,后来发生何事了?”   这几夜顾韶都在给她讲从昆吾商旅处听来的异域奇谭,她听得上瘾。顾韶嗯了一声:“美丽的公主逃出龙宫,在大海畅游,躲避她父王派出的追兵。有一天,她遇到了飓风,飓风将她卷入礁石间拍打,又将她卷上岸,上岸时,她已遍体鳞伤。在岸边,有一位英俊的公子救了她,将她安置在海边宽阔的房子里,让人给她治疗伤口。时日一长,两人彼此倾慕暗生情愫。公子发现他救的美丽女子每晚都要在浴盆里泡很长时间,除此奇怪爱好之外,别的都好,终于,他忍不住求小公主嫁给他。小公主也很爱公子,但她知道,人鱼相恋,有违天道,必遭天谴,且她双腿每日傍晚会变成鱼尾,若不泡在水中,就难恢复,且会危及生命。唯一之法就是她拿从龙宫偷出的一把小仙剑在双腿变成鱼尾时,自己硬生生的割开。那种疼痛且不说,只要她用仙剑施法,她就永生再也回不了龙宫。”   高怀逸听得动情,唤了她过去抱住:“我有种预感,这是个会让人难过的话本,可我还是想听。”顾韶抚摸着她的肩头,继续说:“小公主很爱公子想和他厮守,终是用仙剑施法,让自己彻底变成人类。两人成亲后恩爱有加,神仙眷侣。直到有一天,公子对小公主说,他生来有个仇家,如今有机会报仇了,他要去报仇,报完仇,此生就再无牵挂,能一心一意陪着小公主,两人要生好多孩子,一起享天伦之乐。小公主虽然害怕,但她知道她夫君说的是世仇,她根本没有立场去劝阻什么,只能嘱咐他早去早回。”   ——“那一夜,海水翻滚,海浪滔天,身为龙族的小公主,她本能的听到了亲人们凄厉的喊叫,也看到了龙宫里一片血海。那个举刀将她祖父屠杀的人,背影很熟悉,直至那人转头,她才清醒,那是她的夫君。”   高怀逸捂住耳朵:“不听了不听了…”顾韶搂着她连连说好:“我不说了,别害怕。”高怀逸捶打了她一阵:“谁让你说这样的话本了,听得我心里难受至极…”说着眼泪真的掉下来。顾韶吻去她的眼泪,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抱着摇头说不说了。   两人快要入睡时,高怀逸隔着衣裳轻抚着顾韶腹间的筋肉,这人忽然让步了,这么哄她,让她心里想哭又想笑。躺在顾韶怀里,她还是轻声发问:“公子为何屠龙宫?”   ——“两百年前,赤水河神见两岸荒地,百姓不得活,于是降水于荒地,救民于水火。随即,龙王说接上旨,派兵屠赤水河神宫,整个河神宫,只余公子一颗河龙蛋躲过灾劫。他生来,就是要屠龙宫的。”   高怀逸一口咬在她肩头:“你讨厌!谁让你真把结尾说出来了,讨厌…”这人也不知为何,眼泪多了起来,顾韶吻了她眼睛,又吻了脸颊,吻了嘴唇,细细安抚着。   高怀志到的时候,两人在海边捡贝壳,顾韶说到,将来这里的海港建起了,就从这里搭船,去周游列国。这时候高怀志喊了姐姐,将两人唤得同时看向他。   三人在木屋喝酒,好好的天气屋顶上忽然雨滴砸得响,顾韶叹了一声:“今日是什么时候了?”高怀志啊了一声:“今日,立秋。”   高怀逸将前些天两人合作的画作卷好,依偎在顾韶怀里不肯动:“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何不陪我一起回京?”顾韶闭眼好一会才答:“就算我从埭浦走,也要回平苏等殿下一同回京。伏秀,你该启程了,路上有崇远照顾,我放心。”高怀逸吻了她的唇,缠绵不休,似是要把自己和顾韶都溺死在这缠绵里方休。   送走高怀逸,顾韶站在海岸上久久的望着天际,不动,也不语。有人从她背后走来,啧了一声:“我以为你会流泪,看来你比我想的要心硬。”顾韶头也没回:“你怎么来了?”罗元宇抱着刀也看向天际:“都立秋了,我留与不留平苏府,已无区别,是死是活,已经注定,又何必再跟他们耗下去。不论谁赢了,圣旨都会在五天后抵达平苏府。顾韶,你怕吗?”   没有回音,他再侧目看去,看到一滴泪从这人眼睑滚落,风将它带进了海里。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圣旨抵达平苏府行宫,宣顾韶罗元宇夏季文梁巽许铭许秀儿共同听旨。梁巽和夏季文来时藏不住的神气,可他们又疑惑,为何圣旨到了不宣晋王接旨?   ——“查现平苏府刺史夏季文、越骑卫都虞候梁巽,在圣上以晋亲王代先皇巡察平苏府期间,相互勾结图谋不轨意图加害圣上。着立即革职查处,交由越骑卫押解进京。”   ——“现羽林卫副都虞候罗元宇护驾有功,着升越骑卫统领。虎符在此,军中若有不从闹事者,就地正/法。”   ——“现工部平苏府船厂主事许铭忠于朝廷,实干之才,着升平苏府刺史,官符授印在此,即日上任。”   ——“许太保公东之女秀儿,端庄有德,贞静淑懿,兹特册为海宁县主。”   何公公把几道圣旨颁完,梁巽和夏季文惨白着脸色瘫倒在地,随即,梁巽又站了起来,拔刀指向何公公:“哪里来的假太监敢假传圣旨!谁是当今圣上?晋王?晋王刚才还在里间与我说话!你…”从里间走出来的人让他抖得拿不起刀:“怎会是你…”   无言用晋王的声音回他:“正是在下。”   晚间许铭以平苏府刺史身份宴请何公公,顾韶未列席,酒过三巡,何公公悄声靠向罗元宇:“统领大人,早些回京,皇上可盼着你们。先生安危,就全权交由大人,务必不出差池。”罗元宇应:“公公放心,我们在此整顿两日即刻启程,先生安危,我负责。”   秀儿敬了何公公答谢酒就去那顾韶,可找着人她却不知如何是好,顾韶一直在喝酒,喝得衣衫尽湿,眼睛通红也不肯放下酒坛。这时候听见开门声,见是罗元宇,赶紧上前:“罗哥哥,先生她…”罗元宇拦了她,安抚的拍拍她的肩:“让她喝,她心里苦。”   把秀儿带到外边,两人坐在荷池边看水中明月,罗元宇叹了一声:“或许所有人都赢了,但是她却输了,输了她最在乎的东西。”秀儿不太懂,从刚才圣旨下来就不懂,为何她就忽然是海宁县主了,为何她哥哥又是刺史了,父亲在京中立了大功?并未听家人提起啊,三哥也未曾说过。先生为何又输了,输得这样苦?   她问了一堆,罗元宇只笑一声:“过些日子你就懂了。秀儿,你今晚就留行宫,照看照看她吧,她真的,可怜。”   秀了拿了巾帕给顾韶把脸上的酒和衣襟上的酒擦干,听她在嘟嘟囔囔些什么,靠近了听,听到她一直在唤“伏秀…”。心里猛的一疼,握了她的手轻轻安抚,却不防被扯入怀里,近在咫尺的醇香呼在她面上,让她面染桃红,略低了头抵在顾韶颈间,手在她背上轻轻抚着,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一般。   清晨醒来,秀儿发现自个睡在床上,被褥盖得整齐,丫头端着洗脸水进来后她问:“先生呢?”丫头呀的一声:“小姐呀,你怎敢做这毁自个清白的事,昨儿才册的县主,晚上就留宿男子房中,幸得先生避嫌,昨半夜把我唤来照顾你,否则这事传出去,你可就只能嫁他了。您现在是县主啊小姐,更不能随便嫁了,就算要嫁先生,也得先找个媒婆…”   被梳子砸中额角,丫头闭了嘴。   城墙上,顾韶眺望平苏府里面景色,风光无限好。身后来人鞠躬后坐在墙砖上:“先生唤我来,必是有要事,在下洗耳恭听。”顾韶转身看着他,好一会才点头:“是要事,可我不知如何与你说。无言,你本来的声音,是怎么的?”无言用好几种声音说了话,而后用她的声音回她:“千变万化,随你想要。”顾韶点点头,正是因为如此,才不知如何说好,这样的人,她留得,如今的皇帝,不会留。她找来的人,她想救这人一命。   见她为难得蹙眉,无言哈哈笑了两声:“先生找我之时,我就明白这可能是桩有命赚没命花的买卖,可这豪赌太过诱人,谁又放下得。先生不必为难,在下不傻,索性今日来此之前,找孙太医要了一副药。”   说完他嘴角洇出血来。顾韶惊了一瞬,随即就明白过来,点点头:“世间少了个奇才。”他啊的一声,再也不能发出声来,只深深对顾韶鞠一躬,转身离开。   傍晚,顾韶醉倒在庭院里,任落下的雨砸在自己身上,觉得无比痛快。若不是秀儿赶来,哭红了眼,她根本不想动,就想那样随雨水沉入泥土,再也不听这世间之事。   沐浴出来,伸手抚了一下秀儿脑袋:“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秀儿还是收不了泪:“先生是发生何事了,不能说与秀儿听吗?”顾韶半躺在那,思绪回溯。   从春试案起,她就在布这个局,既然皇帝已摆明了他不会动高恪,那也只能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政离京,会让高恪和乔弘恭都认为最好的机会到了。选中平苏府并非它遭灾最严重,而是因为许公东。亲近秀儿,一开始就带了目的,秀儿是让许公东来平苏府的赌注,更是让他带走秦政的赌注,以他的敏锐,他不会不懂,秦政的人无缘无故亲近他的女儿,意欲何为。他,绝不会拿他女儿冒险。   无言自秦政动身其实就已隐在身边,一路跟着,学习秦政的一言一行,学习他说话发声的方式,学习他对各种人说话的习惯。他也成功了,但他最后对顾韶要求,让她带走高怀逸。跟着秦政这么久,他自认已有把握骗过任何人,但没把握骗过高怀逸,因秦政对高怀逸说话,带着一种深厚的长久的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他模仿不来。而高怀逸身为极聪慧的女子,对身边事物变化有天生的敏锐,她必须走。   从平苏府到京城是许公东护送,从进京到皇宫前是罗午斋护送,从进宫是皇后护送,而后藏于皇后宫中,静待那一刻。   这所有一切,中间哪一环错了一点都会满盘皆输,可秦政赢了,可见他,天命所归。   想了许久,顾韶指着自己:“这是一个骗子,骗了天下人,包括你。坏的很,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秀儿红着眼抱住她连连摇头,又推开她对她说:“就算你骗了我,我也不会恨你。先生是好人,不许你这样说自己。”顾韶笑得难过,唉了一声转头把眼泪抹掉:“明日我就回京了。秀儿,我希望,你在平苏府快快乐乐的,一辈子。”   进了永安府,东南卫禁军来迎人,直接把人带进了皇宫。御书房里,顾韶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这个一身皇袍的人,这个可以说是由她一手缔造的皇帝。两人对看良久,顾韶才回过神跪下:“臣,拜见陛下。”秦政亲自上前扶起她:“爱卿平身。”   秦政站在书案旁,午后的太阳透过门扇缝隙把两人切割开来。他说:“这些时日,朕偶然还会在梦里惊醒,醒来以为一切恍若梦一场。一路走来,朕心里受了多重的压力,先生更甚,这些,朕都明白。朕还记得允诺先生之事,如今尘埃落定,先生,想好了吗?”   无条件应允,是要家族还是要高怀逸。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顾韶看着他们之间的那抹光线,重重的闭上眼,重新撩袍跪下:“想好了。”   ——“何事?”   ——“求皇上,为北麓顾氏一族,平冤。”   良久,她听到一声:“准。”   秦政放权让她自己去搜集证物,赐她“如朕亲临”令牌。   回到府里,顾韶睡了一天一夜,过后把从平苏府带来的东西开始归整,那是宋顺弼藏了这些年的东西,当年他到任墨岩沂,是有名的少年知县。少年气盛,让他把当年与顾氏一族有关的案卷宗文全收藏妥帖。   万芳已死,如今高恪下狱,惶惶不可终日的党羽有的拼死坚守,大部分倒戈,以另一副嘴脸来表忠诚,似是被强抢了这些年的良家女子,如今恨不得将高恪千刀万剐。七天几乎不休,把最后一封最重的证物归好,这是皇帝下旨后高恪与人商讨如何利用圣旨将顾氏灭族的铁证。做完这一切,顾韶有些摇摇欲坠。万俟春赶忙上前扶住她:“先生歇歇吧。”   顾韶接过热巾帕盖在额头,躺在椅子上歇息了会,万俟春喂来人参粥,她勉强吃了几口拦住:“高府那边,如今…如何了?”   万俟春说,高广征在立秋那天就死了,高怀逸姐弟回京后,见家中变故,双双昏倒。高恪下狱后,他们姐弟操持高广征的丧事,将其下葬。如今全家在高府守孝,府外禁军把守,也不知最终命运如何。她说完见顾韶不做声,又说到朝廷里的事,说三位老王爷已被削爵为郡王。贤王在见其母妃惨死后吓成疯癫,醒来见人就咬,如今幽禁宫中,怕是时常遭人欺辱。燕王当夜在听见丧钟后赶去皇帝寝宫,被以谋逆并意图弑君之罪下狱宗正院,听候发落。石彬被下狱,如今羽林卫与越骑卫都归暂罗元宇统领,金吾卫代替越骑卫编入禁军,东南卫和西北卫都归江夏侯薛襄恒统领。   她说完见顾韶还是不做声,只得轻声问:“先生,要去看看她吗?”顾韶揭了巾帕扔掉,摇了摇头,她接下来就是要送高恪去死,两人,以何身份相见?   将厚重的卷宗送往刑部,得刑部一道道官印加盖,然后呈送皇帝御览。在秦政看卷宗时,顾韶在一旁谨慎的问:“陛下是想将高党连根拔起,还是只砍树干,任其树倒猢狲散?”秦政停了御批:“先生以为如何是好?”顾韶摇头:“臣,听圣意。”秦政颇为满意她这话:“朕刚登大位,高党党羽众多,若一下连根拔起,怕是会动摇朝堂根基,高恪罪无可赦,他死,也可震慑震慑那帮暗地里勾结的臣子,让他们知道,这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一手遮天之人,朕,才是天子,才是他们主宰他们命运的人。”   顾韶明白他这话何意,只沉默不语。秦政御批完成,亲自书了圣旨,唤来郑典:“即日起,让礼部着手恢复北麓顾氏一族名誉,在墨岩沂建忠烈祠,以慰墨岩伯在天之灵。”   走出德政殿,好似听到了一直被阴风顶着的门忽然安静关闭的声音。顾韶仰头看了一眼天,眼角滚落一串泪珠:“爷爷父亲娘亲,亲族们,你们,安息吧。”到宫外时,已是大雨倾盆,罗元宇举着伞迎了上去,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大仇得报,辛苦了,顾韶。”说完又陪着默然走了一段路:“明日午时,高恪受刑,我猜你现在是去找他?何苦呢,不要去了顾韶,一切都已结束,放过你自己。”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下马车时,万俟春给她系上披风,她颇为感激,的确,明明是胜者,为何要在他面前显出狼狈之意。   顾韶站在那,她知道高恪此时背对她是想让她走,可她不走,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或许,是妄想听这人一句忏悔。终于,高恪转过身来,神色尽是鄙夷:“老夫无话对你说,走吧。”顾韶摇头:“真的,一点忏悔之意也没有吗?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高恪负手挑眉:“忏悔?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心里不虚吗?若是刚踏进永安你说这话,我不笑话你,可到了如今,你再说这话,未免太过虚伪。”   ——“什么,意思?”   ——“顾韶,你爷爷顾林成当年把你父亲顾允孟送到吴王身边,让其从小一起长大,存的是何心思,你当真不懂?你们顾氏一族在官场摸爬当了那么多年的谋臣,最终要给自己谋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你还要装傻?”   ——“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否则,以我一人之力,你以为真能屠你全族?先皇真能放任至此?野心,到了一定时候,是藏不住的,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懂。”   顾韶倒退两步,连连摇头:“你,太狠毒,事到如今还在蛊惑人心。我顾氏一族堂堂正正,却被你空口污蔑至此,你着实该死。你愧对的,不仅是我北麓顾氏,更有天下百姓…”   ——“如今要扯了百姓来给你垫脚了?我高恪愧不愧对天下百姓,轮不到你评说!怎么,以为如今你在皇帝身边得宠,便能以圣人自居了?老夫在此送你一句话,就算最终你能以女子之身揽朝权,最终不过是下一个我;而你以女子之身得不了权,你的下场,比我更惨。”   两人都红着眼看着对方,谁也不肯退一步。直到狱卒前来说,高怀逸来探监,顾韶浑身抖了一下:“高恪,不论如何,我亲手送你下地狱,我想做的事,做到了。”高恪不再回她,待她走后,轻回一句:“你送我下地狱,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再下地狱!”   两人在大狱门口相对无言,高怀逸一身素缟,憔悴得仿佛下一瞬就能倒下去,顾韶想上前,才迈开步子,就听见她说:“恭喜你,大仇得报。”   什么哐当一声落地的响声,碎得稀烂。   从见到高恪起,高怀逸的眼泪就没断过,高恪等她哭得差不多才说:“别哭了,从今以后,你没有祖父没有父亲,只有娘亲和胞弟,还有太康那边一大家子指着你,你要撑住。”高怀逸强忍住哭泣点头:“爷爷…”   ——“你听我说,从今日起,你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也要教崇远忍常人所不能忍,破鼓万人捶,世间从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别人的奚落,你就当苦莲,吞下去咽下去就没事了。”   见她又流泪,高恪摇了摇头:“皇帝如今只把我下狱,没动高家其他人,这是说他还是要接你进宫。伏秀,你日后进了宫,千万记住,先别争,因你没有娘家人帮你争了,也要教皇帝雨露均沾,否则他独宠你,你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这一切,你姑姑都替你经历过了。贤王和高家一族人,就交给你照顾了啊,伏秀。”   这时候高恪终是说得泪水掉出来,高怀逸连连点头:“我都记住了,都记住了爷爷。我会照顾好娘亲,会照顾好崇远,会照顾好曙儿,会照顾好太康高氏一族。”高恪也欣慰的点头:“重担交到你身上也是迫不得已,成王败寇,天势如此。爷爷最后再交代你一句,伏秀,你不仅要笼络住皇帝的心,还要笼络住一个人的心。”   高怀逸泪眼模糊的抬头:“谁?”   ——“顾韶。你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你只有笼络住了她,才有人帮你,才有人帮你将来的皇子,她能做到这一切。你要想方设法不要让她离开你身边,伏秀,你懂吗?”   高怀逸震惊的看着他,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感受到手上的劲,才醒神:“爷爷…”高恪声音压得极低:“你懂了吗?”她茫然的点头:“伏秀明白了。”高恪这才松开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生来注定坐高位,心,不要太优柔寡断。”   最后,高恪背转身去:“明日,你不要来了。断头,不好看。”   高怀逸走出大狱时,顾韶还在那里,伞已无用,一身水湿,目光追逐着她,带着祈求。高怀逸从她身旁走过,一步一步走向马车,最终,身子一晃,整个人就要倒在雨地里。顾韶飞奔过去接住她,见人已昏过去,赶紧抱起:“叫郎中去府上!”   大夫开了汤药,熬好后顾韶喂给高怀逸喝,喝一口吐一口,根本喂不进。她拿帕子给她下巴擦干净,对一旁站着的人吩咐:“都出去。”万俟春犹豫一瞬,还是把人都带了出去。等人都走后,顾韶含了一口药在口中,吻过去,深深的吻进她嘴里,撬开她的牙关,直到她把药都喝进去。把药喂完,她唤人端来热水,又把人赶了出去,细细给高怀逸擦了被药沾到的地方,又给她擦了手,而后就呆坐在那,一直到天黑。万俟春几次请她用膳,都说不饿。   从醒来,高怀逸就不说一句话,也不对顾韶看。窗外阴色的雨天,一道一道电闪划过天空,仿佛发了狂一般。又一道炸雷响彻天际,高怀逸吓得捂住耳朵,顾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无能为力的看着她,午时已到,高恪,应是往黄泉去了。再抬起头,高怀逸已是泪流满面,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顾韶撑伞给她,在这狂风大雨里,不起作用,两人都瞬间湿透。出了府门,往自家后门走去,临了转身看着顾韶,不知是哭还是在笑:“你从头至尾,都在骗我。”   顾韶说不出话来,只是悲哀的看着她。高怀逸缓缓转身,留给她最后一句话:“恩恩怨怨,到此了结。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在府里呆坐了两天,万俟春来报,高家人已趁天没亮给高恪入殓,抬上山埋了,没有立碑。顾韶让她走后,敲了敲桌子,从屋顶上下来的乌骓恭敬的站那听吩咐,她想了想,笑得凄凉:“这几日,你护着她,别让那些宵小有机可趁。”乌骓称是,从怀里拿出信:“您父亲给您的信。族令让我带话,让您早日回昆吾。”   一大早,高怀逸撑着病躯送家人到城门口,真要分别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执起高怀志的手用力握住:“从今以后,你是高家长子,一家人,就仰仗你照顾了。家道中落,会让你看尽人间百态,凡事,需忍耐,克制,要记住你的责任重大。”高怀志隐忍着泪,这些天,眼泪掉够了,今日起,再也不能随意哭泣了。他抱住家姊:“忍耐,克制,崇远明白。姐姐,你万万要照顾好自己。”说到最后,他用极低的声音说:“仇恨,我记着,你不要记仇,你要好好活着。”   高怀逸抱着他流泪,这几日仿佛泪要流干了。两人又抱着娘亲说了好一阵的话,她娘亲不舍的抱着她:“难为你了孩子,高家如今,全仰仗你而活,可娘亲知道,你从来也不愿入那深宫。”   高怀逸努力扯出个笑:“嫁谁不是嫁,天下多少女子想嫁皇帝不嫁不了,一世的荣华富贵,不用担惊受怕,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我明白了。母亲,在太康好生照顾自己,一有机会,我就回太康去看你们。”   要走时,有娇嫩之音撕心裂肺的喊来:“崇远!我等你!我等你!”   高怀远看着被人拉住的多萝,泪水瞬时涌了出来,两人隔着人群痴痴的看着彼此,人世间最难过的生离,在他们这个年纪出现,无比残忍。高怀逸对着江夏侯府的人鞠躬,因她明白,若不是江夏侯应允,多萝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们在城门口分别,顾韶和沈德顺站在城墙上看着,看着高怀逸一人孤身返回城里,背影单薄,似是风吹就会倒。   沈德顺拿出绿松石龙杖,笑得感概:“当年,是我将它亲手交给高恪,如今,也是我亲手从高府查抄物件中取回,物归原主,我也算功德圆满。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榻了。看多了这些事,也就不再苛求什么功名利禄,人啊,家人平安喜乐最重要。”   顾韶拿着石龙杖,赞叹沈大人心胸开阔,确实,世间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这回事,看开就好。沈大人得了她赞叹,连连摆手:“我也是为自己混世度日找个合适的说辞。不过小韶啊,你接下来,想好要如何走了吗?”顾韶看着远处快看不清的背影,出口苍凉:“我一介女儿身,实在无心官场,迟走不如早走,约是过些日子就要离开永安了。”沈大人也点头:“说实话,天下这个词只能压在皇帝和朝堂上,个人背着这个词,对谁都不公平,即使你天生有济世之才也不公平,我们虽然可惜你不能造福百姓,可更愿你回昆吾平安度日。只是你想过没有,陛下,会放你走?”   确实,这是个摆在眼前很现实很残酷的事实,她这样的人,要么委身朝局中,要么,消失在天地间,否则,哪个皇帝会放心放任这样的人四处游走,不怕随时游走出另一个新朝廷?顾韶唉了一声:“先不想了,过两日罗元宇摆喜酒,先喝个痛快再说。”沈大人击掌连连说好。   罗元宇来接她,说皇帝召见,见她手上拿着石龙杖拿接过把玩,顾韶避开他的手:“此物煞气重,你压不住它,过两日就要娶媳妇儿了,还是不要乱碰的好。”也不知她说真说假,罗元宇不再强求,哎呀一声:“想到娶媳妇儿就美,美呀美呀美。”   到府里换衣裳前,顾韶将石龙杖包好,交给乌骓:“带回去,这是你族圣物,切莫有失。你带着赵熙一起走,到了转告父亲与姐姐,在我未回昆吾之前,千万不要踏进大琰一步。”乌骓听出她话里的话来,惊的跪下:“先生,那您呢?”顾韶站那良久,轻声回:“我,会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过节好哦~   我不用走亲戚也没有人要陪,就来更文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秦政在御花园召见顾韶,天色渐冷,可这花还开得饱满,微风拂来,花香馥郁。秦政说了两件事,头一件就让她心头一紧,他说后宫无人,到底不像样,年前会选秀册封些妃子,问她可有举荐。这二件就是讲到了当前朝廷架构,高恪一倒,枢密院几乎瘫掉,中书院他也不喜欢,总之觉得当前朝堂乱糟糟,要从上至下来改制。   他说完许久都没听见顾韶回音,停下脚步:“先生,想什么呢?”顾韶啊的一声,左右为难,两件事,都轮不到她说,她也不想说。大琰的朝堂,就犹如一头漆黑的妖兽,张大嘴等待带着各□□望的人往里跳,进去了,不伤筋动骨哪可能。她的心,从来不在大琰朝堂。   ——“陛下选妃,普天同庆,无论是谁家的女子得到这荣耀,都是祖上积福。至于朝堂,大琰人才济济,陛下胸怀天下,自然万心同归。”   秦政收了扇子,哼笑一声:“你这推脱之意掩饰也不掩饰了,怎么,朕身边就这么留不住你?”顾韶只得跪下:“臣,惶恐。实在是臣非栋梁之才,只懂尔虞我诈间者小计,堪不得大用,上不得朝堂。且臣,是女子,女子出入朝堂,惹人非议,着实不妥。再者,臣身体先前被喂了毒,如今,愈发不好,怕是哪天脑子就不清楚了。臣句句肺腑,望陛下明鉴。”   秦政仰天叹了一声:“我们之间,不说暗话。朕认你是当世纵横家,太过谦卑,显得轻主,朕会想,朕哪里做得不好留不住你。选妃一事,你不想说便由你,高恪刚倒,伏秀不宜如此快入宫,朕会和她细细说明,选妃乃不得已,等过两年,人们淡忘了,朕就接她进宫,后宫之主的位子,只能是她。朝堂改制一事,慢慢来。先生身体不好,朕会派人多加照看。先生功劳甚大,朕近日会给先生一个你应得的名正言顺的位置。”   顾韶心中诧异万分,竟这么快开始堵她的退路了?   罗元宇大婚请柬已送达,万俟春一早催她更衣,她摇头:“我迟些去,如今罗统领是朝廷新贵,今日他大喜,必是宾朋满座。”傍晚时更衣出门,走出府门对旁边看了一眼,心里还是疼得厉害,如今偌大个府院,就她一人带一丫头,每晚必是害怕极了,别无他法,只能夜夜守在树上,看着她房里灯灭才回来。   马车上,顾韶觉得头都要裂开,透过木窗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偶然有白点划过眼前,她捂着头歪坐在那里问:“外头,白色的是什么?”随车的侍卫啊了一声:“先生,落雪了。”   竟已是初雪时节,她锤着车门吼:“去高府门前!去高府门前!”侍卫面面相觑,如今谁还敢提高府二字,早不存在了,去那不是找晦气么。可她一直这么叫着,侍卫也不敢不从,只得让人把马车赶到了高府门前,守在高府的侍卫也诧异,怎还有人敢往这门口来?   等看清来人,他们赶紧施礼:“先生。不知先生此时到访此处…”顾韶一把推开他们,又用力的推开大门往里走去。侍卫们惊得不行,左右看看,只得派人赶紧往宫里报去。   高怀逸已沐浴准备入睡,丫头正准备去熄灭灯盏,门忽然被推开,带着一股冷飕飕的风,把两人都吹得愣住。她赶紧将脱了一半的外衣拢紧,走到丫头身边安抚她:“杏儿别怕,你去隔壁睡,把暖炉烧热些别冻着了。”   等人走后,她看了顾韶一眼,而后就端坐在那,再也不看一眼,更不说一句话。等顾韶把门关了,她才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冲得她打了个喷嚏。顾韶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半跪在那里目光带着十足的祈求,她还是不说话,连一句滚开也不想说。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韶扯着她的衣襟抵在她膝盖上重重的喘息着,仿佛悲伤再也压抑不住,只能被宣泄。   被她扯着衣襟,不动,半晌竟听见了泣声,心里一紧,嘴唇微张了张,最终作罢。顾韶扯着她的衣襟抵在她腿上用压抑的泣声呢喃:“伏秀,我也想有个家…也想..有个家…”   一句话,带出了她的眼泪,但没等眼泪滴落,她又抬手抹去,依然昂着头,不肯低头看这哭泣的人一眼。   一大早杏儿出门买菜,听见门口侍卫笑着在说些什么,一见她出来就避忌不谈。这些时日她也和侍卫混得熟悉,买完菜烙饼送了出来,吃人的嘴短,两个侍卫唉一声:“昨夜隔壁先生不是过来了么,走的时候不走正道,想爬墙过去,本就醉得稀里糊涂,爬墙把自个摔了,听说脑子磕石头上,人摔得不清醒,这会还不会讲话呢。宫里派了御医过来,这会那头热闹得很。幸得统领大人明事理,此事没怪责下来,否则我们兄弟早去牢里喝西北风了。”   杏儿急急忙忙进去把事情讲给高怀逸听,见她家小姐没动静,心里头也难受,当初两人要好的模样她可记着呢,如今闹成这般,真是冤孽。可她家小姐应是在乎的啊,那妆盒还在梳妆台上摆着呢。见杏儿欲言又止,高怀逸捏着手里的书放下:“她会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吗,她在算计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我再也无法相信她做的任何事情。”   万俟春听说顾韶醒神了,刚端起的饭碗又放下,这几日她日夜伺候跟前,衣衫渐宽,两人说不上主仆情深,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心甘情愿伺候这人,盼她好。到房里看见一身女装发髻披散的顾韶,再一回头,她再故作镇定也吓了一吓,顾韶这张脸,府里从没人真正见过,一直都是半边面具遮着,如今得见真颜,吓过之后,她觉得心里好疼。   顾韶病哑着喉咙笑了一声:“没见过我真正长什么样吧,这就是我本来的面目。”万俟春不知为何有些哽咽,上前跪在她跟前,目光柔和,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的左脸,而后伏拜:“先生,受苦了。”   各方的消息都告诉她,皇帝欲封她爵位,且不是女爵,皇帝,欲把她封为男爵,此事已上朝堂议论,几个以她为女子攻击此事的朝臣,都明里暗里被贬。换言之,皇帝要逼天下人认同她是男子,且要用爵位困住她,最终把她推向大琰朝堂。这似乎是个逃不脱的困局,无论哪方都没有生门   那夜闯入高怀逸的住处,虽醉得不醒人事,可醒来明白了,高怀逸是真的对她死心,家仇深如海,填平不了。   漫天大雪时,她和罗元宇在苍河畔钓鱼,罗元宇见她把提起的鱼放生,笑了一声:“你心怀慈悲有什么用,人家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圣旨冬至前必定会下达,你想好对策了吗?你在顾忌什么?高怀逸?可你留下又有何用,皇帝铁了心要娶她,她又有一族人仰仗她活下去,她嫁给皇帝,是命中注定。你在担心她什么,担心她以后没人帮扶,想留下帮衬她?可她领你的情吗?她坐上凤位之时,不找机会将你扒皮拆骨就算仁慈了。”   这一切她都明白,和高怀逸,她们之间缘分尽了。可她身后不是没了高怀逸就毫无顾忌,那日受召见,见秦政书案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奏疏,昆吾二字很显眼,必然不是巧合,这是特地做给她看。如今若硬生生的走掉,惹恼了秦政,他发兵攻打昆吾,那她造下的孽得深重到什么地步。如今当务之急,不管多艰难,她要先走一趟东契才行。   回到府上听万俟春说高怀逸被接进宫了,她手心蜷缩了一下,点点头也没再问其他。   皇帝已纳妃嫔五人,高怀逸淡然的看着前来问安也好示威也好的娘娘们,待她们都走后,看向秦政:“一直未曾有机会恭贺陛下,今日,这声恭贺迟了些,望陛下不要介怀。”秦政执她手握住:“伏秀,将来你是后宫之主,在此之前的她们都是朕的迫不得已,朕相信你明白。”高怀逸笑着嗯了一声,抽了手走到他跟前跪下:“陛下,今日伏秀有两件事想求陛下,望陛下应允。”   秦政满眼柔情扶起她:“莫说两件,多少件都应你,你说。”   高怀逸脑子里浮现海边的一幕一幕,掉了眼泪下来,又起身伏拜:“望陛下应允罪女前去看望曙儿,他,今日生辰。只一眼就好,罪女只看他一眼。”秦政沉吟片刻嗯了一声:“他也可怜,你去瞧吧。朕也盼他早日神智清醒。第二件呢?”高怀逸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这让他心疼不已,想上前扶人,高怀逸说:“罪女祖父父亲姑姑,一夜之间全数殒命,在天下人眼里,他们是罪人,罪无可赦,可他们是罪女的祖父父亲和姑姑,是罪女至亲之人,是他们赐了罪女这副肉身教养我成人,罪女想为他们剃度,在庵里为他们守孝三年,以还他们养育之恩,也在佛祖面前为他们诵经清洗罪孽,望他们早日超脱阿鼻地狱。三年后,罪女此生只有一件事需要做,那就是好好服侍陛下,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秦政有些急又有些为难,唉的一声扶起她:“你先别自称罪女,你无罪!再者,朕也是打算缓两年接你入宫,你何必一定要剃度,就在府中为他们诵经也一样。朕几乎没见你掉过泪,你别哭,一哭朕心慌。”   高怀逸眼里透着决绝,又泣声喊着陛下,秦政脑子一乱,又唉一声:“依你依你,三年就三年,剃度就剃度。朕等了这些年,不差这三年。”   见着秦曙,高怀逸啊的一声哭出声,这个蓬头垢面,目光呆滞正咬着块树皮当肉啃的孩子,真的是贤王秦曙吗?老天爷啊,这世道真就如此残忍,高高在上的王公,一朝落难,竟和那城隍庙的乞儿好有一比了。抱着秦曙哭够了,她轻唤了几声,秦曙拿着树皮往她嘴边送:“吃,吃,好吃,肉好吃…”   从踏出幽禁秦曙的宫殿开始,一颗要掌权的心,已复苏得明朗,明明可以凤栖梧桐,凭什么要为了仇人如蝼蚁偷生!若那情爱为真倒还值得掉三两泪,可一切,都是假的!再凄凄哀哀,岂不是让自个的人生,彻底沦落成一个笑话。三年,让世人淡忘高恪的名字,三年后,高怀逸将重新主宰那些豺狼虎豹的命运。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圣旨比罗元宇料的还要到得早,早上白雪飞扬,王公公来传的旨,带着三大马车恩赏之物和从宫中征调而来的侍女,册封为靖海侯,当天就让人换了府门牌匾。再不情愿,这恩得谢,这赏得给。王公公得了丰厚的赏钱笑呵呵的:“侯爷,明儿卯时,听晨鼓早朝,御道两侧有御史记录百官言行,侯爷头一次上朝,咱家就多嘴这么一句,以谢侯爷恩赏。”   顾韶在书房坐了一天,午膳也不食,到了傍晚,还是一身蟒袍未换,说要出门。万俟春叹了一声:“侯爷这身真可谓玉树临风。虽说了您不爱听,但婢还是要提醒侯爷,您如今,是靖海侯。”   这意思她明白,自古没有女侯,皇帝明日必会在朝堂上做出让百官无视她是男是女,只认她是靖海侯的事,穿上这身蟒袍,还往高怀逸那去,是蔑视皇帝威仪。可有什么办法,如今这时候,真就只想见她,不说话也好,就只想见见她。也不能一声不吭的悄悄过去了,如今这府里府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若是销声匿迹久了,怕是会惊动禁军铺天罗地网寻人。   这个冬天冷,落好几场雪了,树梢上都挂了冰棱,立在门前拍门,一直没有回声,她只得站在门外说:“皇帝,开始断我的后路了,如今我也迷茫的很,伏秀,你说我是该留还是该走。我放心不下你,舍不得你,若你说留,就算反了我这心性,我也会逼迫自己留下,只要你说一句话。”   还是没有回音,她哈出一口热气,眼眶发涩:“我听说,你要入庵三年,若是为避我,大可不必。只要你一句话,莫说三年,就是一辈子避着有你的地方不让你瞧见,我也做的到。伏秀,你就说一句话,我求你了。”   门里传来脚步声,在门前停住,她耐心的等,等了约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听见门里传来久违的声音,高怀逸说:“我说过,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最恨你算计的时候不留余地,明知道只要不骗我,我就有还手之力,可你有丝毫动摇吗?明知道动了手,我们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你有心软过吗?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漫天的声音都在脑子里转,告诉我,是我害死了自己最亲的人,是我在那时一边受骗一边对你掏心掏肺,那模样丑陋至极!那所谓的爱让人作呕!”   顾韶滴下的眼泪凉了面颊,手掌抵在门上,感觉快有些呼吸不过来。   高怀逸仿佛要把想说的一次说完,喘了两声继续说:“你为我留下?你配吗?你以为你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也不过是皇权脚下的一条狗!等他日,我登凤位,你猜你会如何?别自作多情了,赶紧滚出永安,滚回昆吾去!或许,你根本是贪恋权势,靖海侯?多尊贵多倜傥的名号,舍不得了是吗?被天下人当作男人也不在乎了是吗?或许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竟对你这么个内心不分雌雄面容又丑的人动了感情,违逆天道,才得此惩罚。”   顾韶已掐着自己的喉咙让自己不要哭出来,门里面的人却丝毫没有怜悯:“不要再把我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也不要再来此惺惺作态让我作呕。你想听的话,我都说了,我也求你可怜可怜我,放过我。”   已是无力得跪下,颤抖着腿慢慢站起来,缓了好一会才能哑声说话:“我明白以后该如何做了。”转身停留了一会,手掌又贴上门扇,声音抖得厉害:“伏秀,一直以来,公子要屠龙的心是真的,公子爱他夫人的心,亦是真的。”   几乎是跌跌撞撞的离开,躺在雪地里看着雪花飘落,闭了眼,仿佛看到人世尽头,也不过如此。   罗元宇背着她回府,边走边叹气:“真他娘的冤孽!高怀逸真他娘的狠心!顾韶真他娘的傻!”   晨鼓声响,雪变成了雨,更加阴冷。御道上不仅有御史观测记录百官言行,更有两名御史言官一左一右拦了她去路,凿凿有声:“牝鸡司晨,乱我朝纲!今日我等拼死也不会让你走进紫宸殿,否则我大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百官议论纷纷,顾韶看着他俩,有些悲哀,罗午斋送人去死真是毫不手软,果然人到了一定高位,心也会硬得跟石头一般。站在这寒风冰雨中,鹤氅也顶不了多久,一会就冷了手脚。百官上朝,皇帝传令,挡靖海侯者,庭杖!起初是十板子,太监边打边问可认罪,他们边泣边喊:“牝鸡司晨!乱我朝纲!万万不可!陛下圣明!三思!三思!”加到二十板,他们还是如此喊,御道上未化雪染了红,与雨水融在一起。他们喊的声音越来越弱,可还是不认一声靖海侯,皇帝又传了令来。   看着脚边染红的水流过,抬头看看漫天雨箭,顾韶想起了乌裕鸣给她的谶言——“韶儿,近来我多梦,梦里看不清人的模样,可我总觉得那是你,你孤独一人,站在大雨里哭泣,你脚下的雨水是带着腥味的红色,那是血。”   一语成谶,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那确实是泪。   当日朝堂议事,皇帝说要赐婚给靖海侯,满朝文武,皆称皇上仁德,体恤朝臣。似乎顾韶从来都是男子,刚才御道上打死的两名言官谏臣,全然不存在一般。   下朝就病得浑浑噩噩,睡了几日,直到罗元宇来,说皇帝给她赐婚的女儿家,姓许,名秀儿。   瞬间醒了神智,沐浴完万俟春给她更朝服,她和罗元宇边走边说,罗元宇说,她睡这几日倒安稳,京里上下可翻了天。要上马车时,他笑了一声:“我不跟你一起了,如今羽林卫统领已是华勇,他也开始防我了,我的好先生啊,你可千万要保重。”顾韶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羽林卫不可能一起给罗元宇这个外人,只是当初他刚坐位,人心不称,罗元宇在羽林卫有根基,这才权宜之计,如今给华勇,才是他一开始就想做的事。   天色晴好,她在垂拱殿候了好一会才得召见。皇帝一脸笑意,对她挥手:“起来吧起来吧,朕今儿大喜,你也沾沾喜气。”顾韶脑子不用转也知道是后宫哪位妃子有孕了,可她真没心思绕,直接说:“陛下,臣今日来,是有事要奏。许太保乃朝廷肱骨之臣,国之重器,他可千万伤不得啊。”秦政还是笑着:“哦?你说说谁伤他了,怎么伤的?”   顾韶接着说:“天下人都认臣这个靖海侯也改变不了臣是女子的事实,陛下真要动许太保家让他全族上下感觉到被羞辱了吗?臣想问陛下,是许太保做错了事臣不知道,还是陛下未曾思虑至此?”已是问得直白,因此事含糊不得。   秦政敛了笑,对她看了一会,嗯一声:“朕还以为,你会迂回行事,看来你是真忧国,怕朕一时糊涂动了镇国重器。好啊,好,朕这个靖海侯没给错。朕给你赐婚,一是不想有人再为你的事翻来覆去找出岔子,朕要重用你,自然要为你铺好前路,再者也是希望你身边有个体己的人儿照顾着,两个女子能如何呢,总不至于真能生出情爱来,你就当多了个亲人在身旁。至于为何是许太保家的女儿,你自个问他吧。”   一旁的许公东走出来,神色淡然,无愤然也无恼怒。   两人缓缓向宫外走去,许公东说话前都会先看四周,有值守太监或禁军,他就会停住不说。他说,秀儿早两个月前已来京,因她母亲病逝了。顾韶一惊,刚要说话,他给拦了,又说:“她也十六了,我在这个位置,她一进京就被官媒踩门槛是意料中的事。说实话顾韶,以你的心思来看,她作为我许公东的女儿,嫁给谁才能让皇帝满意?”   顾韶明白他的意思,他手握禁军大权,皇帝敬也忌。他说官媒上门说的好几户人家都是皇室宗亲,那些上门求亲的人怎么想他明白,羽林卫报与皇帝,皇帝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他也明白。他问秀儿,在平苏府可有中意之人,一直说没有,说此生不嫁。但就在前几天,皇帝封靖海侯后,她忽然说有中意人,正是靖海侯。   他听后也未恼,将事情原原本本问清楚,知道女儿仰慕顾韶,也明白皇帝在为难顾韶,所以愿意为她解难。确实是为难,不论皇室宗亲或朝臣之女,随便一人在她身边,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危机。   他思前想后,也觉得此事并非不可为,秀儿不能说话,将来无论嫁到谁家都有可能受欺负,原本是打算她若真不想嫁,他就护她一辈子,可他总有老的一天,秀儿的两个亲兄长也各自成家,到时候谁能真心护她?如今想来,在顾韶身边,不仅遂了她的愿,也倒真是个安稳之处。   说到最后,他停了脚步:“你的处境我明白,你的为人我也清楚一二,我不觉得羞辱,你也不要背包袱在心里,秀儿仰慕你,我也信你会善待她。你就当在替我照顾她,把她当妹妹好生相待,我也就感激不尽了。”   顾韶不知该如何回他,他想到了他能想到所有事,可他没想到一点,皇帝之所以同意秀儿,是因为要把整个许氏家族压在她背上当作困住她的筹码。她如今要再想走,要思虑的后果之多之重,真是…没有生路了。没有生路…忠武侯诸葛先生曾有一局奇门遁甲,八门无生,最终他破一生门,这局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礼部亲自操持这门婚事,一切都顺遂快当,小年那天,靖海侯府人声鼎沸,来看热闹的有来观情势的有,真心祝福的,倒真没有。谁都知道这是桩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来障天下人耳目的婚事。可靖海侯是实打实的,趋炎附势者如跗骨之蛆,只要有权势,就不可能灭绝。   听着隔壁喜乐喧闹了一天,高怀逸的泪也流了一天,直到傍晚,普慈寺的主持慧言大师前来,她才止住眼泪。大师踏雪而来,道声法号:“阿弥陀佛。施主,贫尼前来为您施戒。”高怀逸慢慢拆下朱钗发簪,抚摸着妆盒,慢慢把物件放进去。大师带来的弟子已开始弘颂梵音,那在热水里洗过的戒刀擦拭干,隔壁已是一拜皇天后土。   一抹清丝掉落,那烟花在雪夜炸开,真好看啊。   隔壁喧闹声渐复平息,那清丝已落了满地,杏儿边哭边把它样束好拾起:“小姐…”高怀逸看着铜镜里的姑子,笑了笑:“收拾好了就随我走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才选在此受戒。我与此处,缘分已尽。”   新房里,顾韶坐那良久,终是掀开喜帕,噙了一汪泪水,模糊着双眼对看不清的秀儿说:“秀儿今晚,真好看。”秀儿伸手触摸掉她的泪水,笑着摇头:“我以为,先生会高兴。”顾韶连连点头:“我高兴,真的高兴。若不是秀儿,我此时该痛哭了。”这话让秀儿笑得苦涩:“能帮到先生一星半点,秀儿已很满足。”   高怀逸披着斗篷,眨掉睫毛上的雪粒,回眸看了一眼远处依然在绽放的烟花:“顾韶,愿你从此,平安喜乐。此生有缘无分,来世,再来世,以后所有能转世成人的来世,我都要找到你,让你完成对我的许诺,让你娶我。爷爷交代的事,我做不到,我不想你再卷入这无止尽的争斗,未来的路,我自己走。”   作者有话要说:   码出来了就更了吧   大家莫慌!秀儿是另一个人的O(∩_∩)O~   明天不更,最近可能会更得慢哈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府里刚过喜事,又遇年下,忙得有些杂乱。顾韶一大早在规整递给皇帝的奏疏,听到门来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忍不住拉开了门,秀儿已将发髻挽起梳成妇人常见的高椎髻,身旁的丫头渔儿端着早点,两人也被突然拉开的门吓一跳。顾韶略垂下眼睑避开秀儿的目光:“你怎亲自来做这事,我想着忙完了就去吃。”秀儿说知道她天没亮就在忙,府里的事她也插不上手,就过来了。渔儿听了这话轻哼一声,似是有话想说,但又碍于小姐阻止没说出来。   顾韶啊了一声,对门外喊:“让万俟管事过来。”仆人请了万俟春过来,她给秀儿行了礼:“夫人,您起来了,刚才府里丫头来报,我正想着过来请侯爷去用膳,哪曾想夫人这就过来了。”顾韶手上拿着纸,也没抬头:“今日起,府里所有事宜需禀报夫人,得夫人准拟后方可行事。此事,我只说一次,违者,立即逐出府去。”渔儿高兴得扯了扯她家小姐的衣袖,秀儿斜她一眼让她安分些。万俟春倒是明白她这是在给新夫人立威,怕府里有人欺生,当即笑着应下:“侯爷安心,本也是这么安排。现在,请两位都去用膳吧。”   皇帝要改制,那她就和他论论道,看他想如何改。如今她爵位是靖海侯,可朝廷里还未领一官半职,那日上朝后皇帝就许她得传召再上朝,其余时候,更多的是私下召见。临要出府,秀儿扯住了她,把一件黛青绣团蟒祥云披风给她系上:“路上冷。早去早回。”这披风从未见过,顾韶一时想问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经过三代削权,相权已在大琰朝堂消失已久,枢密院掌军机大权,中书院掌民生大权,御史府实则早被两院分割切权,监察机制无从谈起,六部也名不副实。溯回历朝历代,有相权与皇权相互制衡的时期,也有相权削弱,旁支司部攫权擅权的时期,也有相权过高,试图把皇权取而代之的时期。似乎,哪一种制度都不能完全平衡皇权与朝堂之间的关系。   秦政听她说完,也思虑良久,很认同她所说的一切,但又打心底里顾忌这个人。这人个看事情能跳出局外以俯瞰的姿态来看,往往能一语中的,但这样的人就更清楚皇权的本质不是受命于天,是有能者得之。得皇权者毕生最在乎之事,并非天天挂在嘴边冠冕堂皇的为百姓苍生,而是为怎么能让自家得来的天下一代代传承下去,为皇权不被旁落殚精竭虑。再昏庸的皇帝,也会在其一生的帝王生涯里为这件事不断的去做修补。杀人是手段,用人亦只是手段。   皇帝让她年后常驻翰林院,直至和翰林学士们拿出改制之策。翰林院掌院如今是郑彦成,官职二品,不涉党争,虽先前与高恪交好,但逃过一劫。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要牢牢控制权力,不会再让第二个高恪出现,自然,不会恢复丞相制。顾韶也不再说什么,看过去王朝兴衰更迭,她很明白一件事,相权,是废不了的,能废的,只是个名号而已,无论怎么改制,总有一种权力会等同于相权出现,就如高恪是实际做了这么多年的丞相是一个道理。   她起身退下时,秦政又唤住她:“明日年三十午膳百官宴,你带你夫人一起来。”顾韶称是,他又说:“爱卿觉得朕对你如何?”顾韶一时真没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目的,只略想就回:“皇恩浩荡,臣受之有愧。”他古怪的笑了一声:“朕对你,确实好,但也有底线。爱卿自然明白底线在哪,只要不触碰底线,日后再浩荡的恩赐,你也受的起。”   随行的侍卫在书肆门前扎下,书肆掌柜惶恐迎出来:“侯爷,您今日大驾光临造访不知所为何事,若是要收回先前话本刊印权,在下这就去办。”顾韶拦了他:“谢掌柜,我今日来,是向你打听打听如今江湖上有哪些精彩的话本可看。如今我可就这一个爱好了。”说完对随侍进来的人看一眼:“去府里禀报夫人,说我晚些回去,晚膳不用等我。”说完对谢掌柜请:“里间聊吧?”   出宫时就明白了,皇帝说的底线,其中之一应是指高怀逸。看来,两人装了太久的糊涂,如今终于要明算这笔帐了。不知为何,心底陡生一股寒气,只想找到高怀逸告诉她,防着皇帝些。高怀逸好书,她出高府府门就被封,谢炎这又是永安最大的书肆,她虽受戒但不是真的遁入空门,不可能天天拿佛经诵读,这几天必会来人买书。   顾韶选了些书,又和谢炎聊了当前新出的好看的书,谢炎问她:“侯爷那话本断载了真是可惜,好些人盼着有完本可看呢。”顾韶哈哈笑了两声,动耳听了一下屋顶上的声响,这才说:“谢四哥,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我不会坑你,哪日得了空闲,我就给你送书稿来。”谢炎连连摆手:“这我可不敢要,侯爷您如今是朝廷栋梁,是要做大事的人,我哪敢用这闲情小调的事来耽搁您。”   顾韶从挑选的书里抽出一本志怪话本《汉武故事》,把里面关于陈皇后的两则故事金屋藏娇和与巫女楚服之事折了一角,递过去,压低声音:“普慈寺来人买书,将此书赠予她们。”说完又复了平常声音:“人活着总得有点自个的喜好不是,我不食言,就是时日会拖得久些。”谢炎拿了书收好点头:“先生放心,一定办妥。”有这声先生,她就放心了。   提着书回府,府里下人接了书,秀儿也迎上来,她笑得暖握了她的手:“等我呢,说了不用等,就是突然想买些书,耽搁了。”秀儿捂了她的手哈气,放开后说:“手冰冷的,赶紧去用热水烫烫好吃饭了。”她啊的一声:“你不会一直等我也没吃?”一旁的万俟春应话:“夫人说一定要等您,不肯先用膳,我等也劝不动。”顾韶叹了一声:“秀儿,下不为例,我时常会有事耽搁,你等我等不好。”秀儿也不再回她,只告诉她今晚的菜色是她定的,也不知合不合味口。   十分合味口,顾韶吃得八分饱,与秀儿一同往寝居处走去,两人房间挨着,路过秀儿房间时她没停下,顾韶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到了。”她微噘着嘴摇头:“我想和你说说话。”冬日一到,府里就烧起了温调房,屋内很暖和,丫头上了热茶,两人坐那一时都没有做声。顾韶见她不太高兴,哦了一声:“谁惹着我们家秀儿了?跟我说,我教训他。”秀儿委屈又小心的抬头看她:“我现在时常想,我自作主张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因为如今我感觉你在疏远我,是刻意的疏远。”   顾韶目光温和且诚挚的看着她,声音也柔得低哑:“并非疏远,更无刻意,只是心中甚是感激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怕轻慢你,更怕惹你难过。”   听她这样说,秀儿舒展眉头:“真是这样?”   ——“真。千真万确,秀儿,我不会骗你。”   ——“那就好。先生,希望以后,我们能一直坦诚相待,像以前一样。”   ——“好。”   顾韶送她到门口:“明日皇宫百官宴,你我一同赴宴,早些睡。”秀儿停住脚步看她,一脸欲言又止,顾韶想想不明白:“可是有顾虑?”秀儿摸了一下她的脸:“不会叫你为难吗?”顾韶拿额头抵了下她的额头:“靖海侯夫人不出席靖海侯才为难哟。早些歇息。”   百官宴皇室宗亲和有封号的夫人女眷都列席其中,顾韶怕她不自在,一直陪着她,挡着那些人背后的指指点点。这会许公东与秀儿大哥许铸过来,秀儿过去行了礼,许公东还是把她当小孩,摸摸她的头:“这几日过得好吗?”秀儿一脸笑意,已是最好的回答。   在许铸行礼之前,顾韶先行一步向许公东行礼:“大人,您来了。”许公东嗯了一声,明白她这声大人比岳丈更妥。顾韶又对许铸行礼:“大哥,那日喜宴我喝得多,怠慢了,年后陪秀儿回门,必定好生赔罪。”许母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两母兄要善待秀儿,许铸本也觉得这些年三弟照顾小妹较多,他很亏欠,这会被顾韶一声大哥叫得微微脸红,心中感概,连连点头道好。   要入席时,许公东见秀儿一直扯着顾韶的衣袖不松,轻咳一声:“怎么,这么快就不想和爹爹还有你大哥坐一块了?”王公侯三爵超品,即使许公东为一品大员,也不能与顾韶同桌,秀儿左右为难,还是许公东饶了她:“年后早些回来看爹爹。”说完轻叹了一声小声对顾韶说:“别人背后说些什么,不要在意,你是做大事的人。”顾韶明白他所指,从进大庆殿起,就能听到或藏或明的说她“一代侯”,意思是皇帝给你这爵位又如何,你无子无孙,只此一代无人世袭也枉然。   皇宫的歌舞她不感兴趣,文臣武将争相献技她也不感兴趣,倒是桌上的美食颇为对味,一直让秀儿多吃些。秀儿轻扯了她衣袖,她头也没抬:“不对她看就好。”一直盯着她们的是多萝,自然是为高崇远来怨恨她。太后只出席晚上家宴,这会算是后宫无主,罗午斋的孙女封了贵妃,代行凤权,这会要带女宾去游御花园。这是皇帝要训话了,她好一会才松开秀儿的手:“你就随她们去玩,等会我就去接你。”   皇帝这番训话是给所有人一个准备,他要裁撤枢密院和中书院,另立辅政机构。这明显就是要清洗朝廷了,罗午斋虽早有耳闻此事,但他没想到来得如此快,原以为高恪倒了枢密院会被裁撤,到时候就是他中书院统领朝堂各项事宜,他代行相权。不过他也不是很着急,他并不相信皇帝和顾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出人来代替他,就算另立辅政,他也是…他突然想到,并不是没人能替代他,顾韶,可以。只是,皇帝真能让一个女子总揽朝权吗?他看向顾韶的目光,多了一丝阴戾。   宴会结束时,各家都领了女眷一齐出宫,顾韶等了好一会也没见着秀儿,想了想转身走向一旁正在送客的王公公,王公公只等她走近,没看向她就说:“多萝县主带了夫人去右殿鳞波池边,侯爷还是赶紧去接人吧。”   顾韶赶到鳞波池时,正好听到多萝在和秀儿争辩,渔儿代秀儿发音,很是忿忿不平:“你一口一个高太师,他都已经伏法了,他做了那么多恶,难道就因为你喜欢高怀志,就要颠倒黑白吗?你讽刺我与靖海侯的婚事,我不跟你计较,你只敢当着我说不敢去皇帝面前说,只能说你,也不过如此。”   多萝已经快失了智,几乎是吼道:“顾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自己,别扯上什么为天下百姓才倒的高党,她手段卑鄙下作,当初若不是她不要脸接近伏秀姐姐,不知使了什么妖异手段勾引伏秀姐姐惹得她乱了心智,你以为凭她,真能斗得过高家吗?又哪来今天以女子之身封靖海侯!她之所以娶你,也是看中了你父亲是许太保,她是个怪物,她不知羞,她…”   ——“孽子住口!”   赶来的江夏侯薛襄恒对顾韶俯首施礼:“靖海侯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多萝她,是我没教好,让她做出如此难堪之事。回府后我必定好好教训她,让她明白做人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善恶不分。”   顾韶上前牵了秀儿的手,对江夏侯还礼:“侯爷,我不会与孩子计较。只是我夫人不能言语,有事冲她去,未免不公平,若是冲我来,就好多了。我们,先走一步,告辞了。”   马车上秀儿伏在顾韶怀里哭得颤抖,顾韶只得哄孩子:“好了好了,她比你还小一岁,你就当她年纪小无知才口出狂言。明明没输,为何哭成这模样,再哭我可心疼了,我回头找她算帐去。”作势要喊马车回头,秀儿连忙拉住她:“我从没为自己不能说话而难过,可今天,我真的恨我自己为何不能说话,不能在需要的时候保护你…”   不知为何,顾韶乐得哈哈笑起来,秀儿一抹眼泪捶她:“你还笑…”顾韶招架着连连说好:“不笑不笑,我感动得眼泪要出来了,真的,秀儿你看。”明明是笑得要溢泪了,秀儿哼的一声坐正不对她看了。她只得投降:“好了,随他们去吧,随他们说,我并不在意,秀儿也不要在意。”   多萝说的那些话,要么是江夏侯府的人说话时没避着她,要么是高怀志在书信里教了她这些话,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她心里不是滋味。如今只盼普慈寺的人早些去书肆,今日皇帝本可以说些阖家欢乐吉祥如意的话就过去,偏偏把气氛挑得剑拔弩张,他的心思,她大概明白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陪秀儿回门后眼看就到正月十五,十五过后她要常驻翰林院,本就被不分白天黑夜无数双眼睛盯着,到时候忙得根本找不出借口外出。那日去许太保府上,路过书肆,谢炎在门口冲她摇头,意思普慈寺的人还没来,这让她心中颇为不安,以她对高怀逸的了解,应该没算错,莫非?   坐在院里听后山的冬冰融开化为春水,潺潺作响,又是一个春天来临,回想去年,真是恍若昨世。普慈寺与栖霞寺在同一座山,相隔不太远,可是找个什么由头才能不惹皇帝起疑?不,只要她一动,皇帝就会起疑,已明言警示,就是让她不要造次。罗元宇也不能去,一去就是授人以柄,他底下的人终究不是自己人,此事不能托付外人去办。秀儿去吗?秀儿去也成,可她真不想拉秀儿蹚浑水。   见万俟春过来上茶,她随口问了句夫人在做什么,万俟春站那恭敬的回:“夫人在翻看《泛胜之书》和《齐民要术》,说等开春,她要亲自将书中种植法好好实践,得出最优良之法让人受益。”顾韶哈哈笑了两声:“看来夫人真是女中丈夫,将为必定有番作为。”说完无意的欸了一声:“万俟,你这个姓若我没记错是东契关外部落姓氏,你为何,到了大琰啊?”   万俟春对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顾韶要说话时她走近些跪下:“当年东契攻打我氏族部落,祖父带着全家一路逃亡,过郁琼关时遭大琰军队劫掠,我们一家人被当成奴隶卖到昌河城做苦力。祖父不堪重负,不过半年就殁在昌河,母亲生下我后病得厉害,也殁在昌河。在我五岁那年,父亲试图带我们逃跑,结果被活生生打死。随即我姐姐被贼人强逼进了青楼,哥哥则被送往了矿山。那时候有位布兰的商人看中了我,在我要被辗转卖到布兰国去时,遇那时的齐王殿下巡察昌河,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和一位如仙人般好看的公子站在我们面前,那位公子说,大琰严禁贩卖人口,是何人如此大胆将外族人口辗转贩卖,简直泯灭天良。”   万俟春说得眼泛泪光,哽咽了半晌才继续说:“齐王和公子在我的哀求下救出了我的姐姐和哥哥,将我们带回了永安,可就在我以为以后都有口饱饭吃时,就听到了齐王府里的人说,齐王一头撞死在了含凉殿。随即,齐王府内所有家眷仆众都被关押宗正院,逐一受审。后来齐王家眷仆众有部分女子入宫为婢,其余人多遭斩杀或充军或流放,侯爷知道我去了哪吗?”   顾韶避开她的目光:“不要说了,你去歇息吧。”万俟春摇头:“我去了军营。我与姐姐都有些许外族容貌,被当作府里胡姬都被流放编入军营,那时候我不懂姐姐为何哭得那么绝望,直到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若那时候就懂了,也就随了齐王一头撞死了结此生。年幼时在军营里浣衣伺候他们,长大了,就成了营倡。”   ——“不要说了。”   顾韶闭了眼摇头,欲起身,万俟春扯住了她:“侯爷你清楚得很,为何是我来到你身边,原本我是要爬上你的床成为你的入幕之宾,可我见到你就明白,我无法完成这个任务。于是我向他证实你不会与女子欢好,我想此举确实大益于你,否则我在你身边留不到今天对吗?”顾韶握了拳,最终点头,确实如此。   她见状泣中带笑:“侯爷知道我为何不自杀吗?”顾韶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万俟春抵在椅子扶手上泣得颤抖:“我有两个孩子,但是从玉壁回京的时候他们就被人带走了,我至今也不知他们在哪…”   秀儿过来时万俟春已擦干眼泪,起身行了礼离开,秀儿一脸不懂,指向顾韶:“你欺她了?”顾韶轻咳了一声才缓过声音:“哪里话,我欺她做什么,是她想起在远方的家人,难过了。秀儿,你要是明日无事,就去栖霞寺,让她上柱香求个安心。你是当家主母,你不出门,她们也出不了门。”秀儿点点头:“可大相国寺就在城内,为何要去栖霞寺?”顾韶看着她,心中踟蹰:“秀儿…”“好。栖霞寺好,可当作去散散心,我约上清儿姐姐一起,她那时也说哪日一起去寺里上香。”秀儿拦了她要说的话,说完就转身走了。   前几日罗元宇带他夫人前来拜年,秀儿与罗夫人一见如故,两人约好以后要多多走动。此事她和罗元宇都没有插手,有时候不得不服天意,该相逢相亲的人,总会相逢相亲。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在城门口汇合,罗元宇也送他夫人过来,临了两人约着去喝茶,罗元宇说他今日领兵巡防,否则就喝酒了。两人坐在开阔的窗边,让想看的人看得清楚,罗元宇看了一眼隐在各处的人,唉一声摇头:“早叫你走,如今走不脱了吧。哪有这么用人的道理,他从来就没信过你啊先生。近日京里也不太平,不知为何来了些面生的人,查通关文牒是从云襄来的商旅,你说云襄国有什么东西非得千里迢迢亲自卖到永安来不可?”顾韶饮了茶回他:“你夫人,有孕了?”   这人真是把人掐算到骨子里,罗元宇一抬手行拱手礼:“神仙,你有空还是多算算你自个的处境。”顾韶笑着说恭喜,他也终是脸皮薄了一回,红着脸跟着笑得有些羞怯:“头一回当爹,心里有些慌,生怕有闪失。”   时近申时,顾韶出府,骑马往城门口去,守城官兵见她出城没带兵,就带了两名府卫,有些慌:“侯爷,您这是往哪里去?”顾韶拿马鞭指了一下前面:“我夫人去寺里上香,这会回来了,我去迎迎她。”守城兵相互看了一眼,不敢拦,但报得往上报,先前来了密令,靖海侯踏出城门一步都得报。   顾韶打马上前,到了马车跟前对陆清儿行礼:“嫂夫人好。”陆清儿回礼:“妾身见过侯爷。侯爷待秀儿妹妹真是好,竟出城来迎了。”顾韶哈哈笑了两声:“罗兄比我还想来,只是他今日有任务在身,走不开。”   话音刚落,一支飞箭呼啸而来,顾韶伸手接住,见另一支已向马车飞去,她翻身飞跃过去接住:“有刺客!护着女眷先走!”从一旁树林里杀出的十来个黑衣人个个武功精练,府卫们护着马车疾行,却慌不择路车轮撞在石块上,一时卡在那里动弹不得。连秀儿带出去的总共不过十来个府卫,在这些精兵强将面前不过三两招的功夫就血溅四处。顾韶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外的万俟春:“你去里面,和夫人她们在一起。”说完踢起了脚边的一把刀,长大这么,没用刀杀过人,今日,只能,大开杀戒!   以一敌十,要拦着他们不往马车那边去,一时分心,两把横刀砍来,她举刀相接,被震得后退一步,转而后翻跃开,抵树向前,一刀割了两副喉咙,顿时血染了她半身。再去拦其他人时,一只袖箭飞出,射中了她左肩,人晃了一晃又站稳,矮身躲过后面的刀锋,回身一刀劈断身后的人。   罗元宇带人赶来时咬牙切齿:“老子今日要把你们这些猖獗鼠辈切成块!”   他扶住顾韶时,看她一身是血,顿时红了眼睛要冲上去,顾韶扯住她:“夫人要紧,快走。”   靖海侯遇刺,皇帝震惊,当即派了御医带着宫中最好的药材前去医治,又命刑部立即严审捉回来的刺客,务必尽快查出主谋。   秀儿守在床边一天一夜,见顾韶这会睡醒了,一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可又不想叫她见着自己哭,干脆转身出了房门。顾韶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声,也没叫住她,只是让万俟春叫来了一直守在这的罗元宇,喝了口水才有力气说话:“你夫人…”罗元宇上前瞪了她一眼:“秀儿都不哄了,先来问我夫人,是怕她有闪失我怪罪于你?顾韶,我在你心里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别忘了我对你的承诺,我今日重申,那承诺,一辈子不会变。”有这话,就安心了。顾韶点点头:“查出来了吗,哪里来的人?”   罗元宇摇头:“那些是死士,你杀了三人,我的人杀了四人,被捉时自绝一人,另外两人虽被防着自绝,可也死活不开口。顾韶,依你看,是谁忍不住动手了?”问完用气声问:“皇帝?”顾韶呵了一声,不可能是皇帝,皇帝要动手,不会是这样。可是会是谁呢,一时也想不到。   到晚间顾韶非要起来,秀儿拗不过她,只得扶她起来,听她说要沐浴,她真怒了:“沐浴?你这样怎么沐浴?除非我帮你。”顾韶唉一声:“那算了,我漱口后吃点东西。”吃东西时见罗元宇还在,她啧了一声:“还不走?”罗元宇拿刀在削竹哨,撇她一眼:“我向皇上请命让我来守你侯府,他允了。我也回府看过我夫人了,她除了受到惊吓没事,一直问你有没有事,让我好生守着你。”   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反正皇帝也赌定了她用不了罗元宇,否则就是给他把柄踢开罗元宇。如今刺客主谋未明,她这边需要人守着,让罗元宇来,倒也省事。   秀儿等她吃完了又喂她吃药,眼睛一直红红的:“到底是何人要对你下手?是那些朝官吗?因为年后改制的事?可他们有没有想过,即使没有你,皇帝也是要动手,只是换把刀用罢了。”顾韶抚了一下她的头,笑得欣慰,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事情还有另一种说法:“西南有巫术,皿中放百虫,相互相残,最后得出一虫,是为蛊。周易蛊卦又说,竞争定人才,除旧迎新,兴国安邦。皇帝,把我丢进皿中,是要我去搅动皿中安逸太久贪婪困乏的虫子们,让他们意识到危机。那些看明白了的,就知道接下来只有政绩才能加官进爵,那些没看明白的,就会举刀相向,以为能一了百了,岂不知,皿中有百虫,终要出一蛊。”   罗元宇不以为然的嘁一声,张耳对四周听了听才说:“他就不怕,最终是你成蛊?”顾韶哈哈笑了两声:“罗兄不要忘了,炼蛊的人对于所有的虫子来说,就是天神,即使你成蛊,他不满意,也可连皿一同丢进火里烧成灰烬,再重开一个新皿。”罗元宇眯眼哦了一声:“那他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蛊王会反噬?”恰巧一阵风拂过带得四周叶子沙沙作晌,将他的话掩了去。顾韶看着他,还是微微笑着,并无任何情绪。秀儿依偎在她怀里听完了这些,起身扶起她:“去歇息吧,这会天还是冷。”   秀儿歇息后,万俟春前来,跪在她床边对她摇头:“她不在普慈寺,寺里我亲自找了,慧言大师虽未明说,但她在我临走说了一句,一切如侯爷所想。”麻了一天的伤口猛的疼的厉害,顾韶抓着自己的衣襟大口喘息,脑子里闪过很多很多,皇帝是为了在三年间防有人对高怀逸不利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将她藏起来吗?事情若是如此倒好,但若不是,那她先前的猜想就极有可能成为事实。她挣扎着起来,万俟春拦着她:“侯爷,您现在不能乱。”   顾韶还是起来了,喝了水以后慢慢来回踱步:“当务之急是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我要确认她好不好。皇帝不会将她藏在永安之外,而永安百万户,又不可能一户一户翻找。罗元宇不能用,我的人也近不了我身边。我该怎么办。”   万俟春看着她,跟着她这么久,头一回见这人这么慌张,她真的很羡慕那个人,能被人如此呵护。长这么大所经历的一切都让她相信,人的命运逆不了大局,只能随波逐流,坐上皇位的人就是天子,可掌天下苍生命运,如俯视蝼蚁一般,让你生则生,让你死则死。可如今她明白,这世间真的有人会为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命运,去对抗天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多评论哈,也差不多要渐渐收尾了,我写不了太长的长篇╮(╯▽╰)╭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秀儿守到半夜,顾韶见她瞌睡连连,招了招手:“过来睡吧,我和你说说话。”秀儿很诧异,小心翼翼的睡过去,感觉被子里并不如她想的冷,很温暖。顾韶一只手垫在脑后,慢悠悠的说:“不管是哪一方动的手,总归是有人动手了。有些事,早点安排的好。秀儿,若哪天,我不在了…”秀儿一把捂住她嘴,她也不动,过了一会才拿开她的手:“听我说完。若哪天,我不在了,你想留在永安或回平苏,都好,皇帝赐我的物件和我拿的岁俸,全在这府里,约能让你大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若不想在永安和平苏,也好,去昆吾,那里有我的家人,他们会照顾好你。”   顾韶到了宫里,皇帝又反复问她的伤势,她说已不碍事,皇帝有些沉不住气的走来走去:“若让朕查出谁动的手,朕灭他全族!刑部无能,怎么也撬不开那两贼人的口,我已让华勇带人去了。你以后没事也不要出城,只要在永安城内,绝没人能伤你。”说完一愣,又说:“朕是说,城里都是巡防禁军,没人有那么大胆子。”   等他说完了坐下了,顾韶才说:“臣大概猜到死士主谋是谁了。”皇帝惊讶:“刑部审出来了?朕并未接到奏报。”顾韶把手上的文书呈上:“这是臣从礼部找来的玉壁刺史奏疏,里面讲云襄国换了国主,臣想,这个国主并不是原来的陈氏一族,而是被皇上赶到玉壁的葛重进残部夺了云襄王位。他来杀臣,完全有理由。”皇帝也明白确实是有理由,当初若不是顾韶的连环计,葛重进真有可能杀进永安,两人沉默了会,有宫人进来奏报,说刑部急报。死士审出来了,果然是云襄来的,皇帝多问了句,怎么撬开的口,来人回:“水刑。”   一层巾帕泼一层水,让人感觉到快要溺死的窒息,如此反复。顾韶打了个寒颤,这种阴到极致的手段比杀人的酷刑更恐怖,让人切切实实感受到离死就只差一步,却又死不了,酷刑是知道自己总归是一死,过程久些罢了。这必然不是刑部的人能想出的法子,华勇,当初真没看出来他能阴狠至此。   等人走了,皇帝来回走了一阵:“葛重进想杀你,为何啊?”顾韶轻微哼笑一声:“约是想开战。”皇帝啊了一声,挥挥衣袖:“边夷小国,不足为惧。他窃人王位,怕是自顾不暇,爱卿太看得起他。朕看他就是心思狭窄睚眦必报,才来寻仇。”顾韶想到云襄国的地型,三面环海,一面抵靠大琰,他们地上军队不足为惧,若从海上攻来呢?   见她不做声,秦政松开负手坐下:“你夫人,那天是去栖霞寺礼佛了?”顾韶称是,他又说:“相国寺一样可礼佛,何必去那荒野外,你看,贼人就捡了这漏,以后,别去了。”又是一声敲打,顾韶称是,再无他言。   皇帝还是不放她走,让人上了茶点,问她讨要改制策论。这框架是得她来搭,当即起身,把随身带来的卷轴打开:“陛下不设相位,那就要直统三司六部,需加强三司六部实权。臣有话直说,陛下一人统领三司六部,直批各部奏疏决策各项事宜,总归精力有限,需从六部官员和翰林学士中选出辅臣,入华盖、武英、文华、建极四殿为殿前学士,再从四殿学士中选精良之人册大学士,入文渊阁,成为直接预政军机要务的辅政之臣。文渊阁现为贮书藏藉之处,地方十分合适,只需重新相度布置即可迎辅臣入内参预机务。”   秦政对此十分满意,连连道好,当下要赐酒,顾韶拦了:“陛下,此策臣与翰林们思来想去,觉得有处不妥,还需陛下决策。”秦政让她赶紧说,她略想了想道:“陛下,殿阁大学士为陛下分忧,没有实质决策权,他们分理的政务拟好的答奏,还是要陛下每日御批,那么这中间,谁来来回在陛下与阁臣之间走动?”秦政脱口而出:“自然是内侍司宫人。”顾韶点头:“臣有句妄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政十分爽快:“讲!再妄也恕你无罪。”顾韶说:“陛下精力旺盛,凡事自然能亲力亲为,可陛下有没有想过,您的子子孙孙中只要有一人懒政怠政,就会倚重宫人养出新的势力,让宫人掌了实权。”   ——“他们敢!”   秦政一捶桌角:“太/祖有令,阉人不得识字,此令谁敢违?先生多虑了,给他们胆他们也不敢染指朝政。”   所以,宁愿去赌也不愿给阁臣实权,顾韶一时难以往下说,也就罢了。喝了口茶水,好一会才低哑着声音继续:“陛下,臣还有一请求。”   ——“讲。”   ——“臣想另起一处,从翰林中择专职人才加以训导,以备国需。”   秦政猛的收缩了一下眼眸,好一会才冷着声音回:“爱卿怕是忘了,翰林本就是国储人才,你还想怎么训导?”顾韶也知道此步犯险,可如今正值时机,此时不提,等格局一定再想动更无可能,定了定心回:“陛下,世间学识,并非只限于文武二字,天下之大,世间奥秘之多,正待我辈去探寻。臣想让现有翰林按所学专长划分,强化训导,再把各项强者分到各地书院,教导出更多利国民的有用之才。将来大琰取仕,得到的会是能将帝国带入一个全新高度的人才。”   秦政用一种很冷淡的眼神盯着她,等她说完,笑得不屑又阴冷:“爱卿所说天地奥秘,自有钦天监去探寻。你说你要训导翰林,将他们下放各地书院,以你所教传教天下学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过文渊阁,顾韶抬头久看了一会,她能为大琰做的,也许就这么多了。接下来,她要为自己将来的路打算了。   走出西华门,遇着刚从干肉库取了一车干肉出来的王公公,他兼掌内侍司御膳房。他让拉肉的人先走,走近了顾韶说:“侯爷,您脸色这么凝重,可是有什么心事?”顾韶唉了一声:“挨训了,办事不力,不得圣心。”王公公笑着摇头:“侯爷这可就说笑了,陛下怎会训您,再者,侯爷又怎会让陛下训着?”顾韶哈哈笑了两声:“公公太高看我了,我们一样都在陛下跟前做事,你挨过训没?”说完往王公公怀里塞了两片金叶:“天子跟前,都得小心,公公与我有些交情,我就斗胆问了,陛下,最近可有什么烦心事?”   王公公得了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想想摇头:“如今内侍监掌监是郑公公,他随侍陛下左右,咱家只是轮值,最近要说陛下烦心,倒真看不出,只是不知他为何忽然爱马,时常去北玄武门附近,到玉熙宫去看马。”   顾韶啊了一声:“玉熙宫,可是在太液池北段左侧,那太液池中有琼华岛,岛上有广寒殿?听说那处皇家园林风景独好…”王公公嘘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说:“侯爷,您对皇宫不太了解,那里,曾有妃子被关押到自寻短见,广寒广寒,早废了,没人往那去。”   找了近一个月没有蛛丝马迹,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没头乱撞了,昨夜冷静下来前前后后仔细想了想,皇帝不可能不见高怀逸,那么把她藏在皇宫附近他也是要出宫门,只要出宫门就算是微服也会带不少人马,罗元宇的人不会连这点也注意不到,可都一个月了,皇帝每日忙于政务,并未踏出皇宫半步,那么,排除掉所有不可能,最后一种你再不想承认那也是真相,真相就是皇帝把高怀逸藏进了皇宫。   罗元宇听说她要夜探广寒殿,吓得手里的刀差点掉了:“你是不是胆子太大了,那里虽然偏僻无人又处太液池中,可那也是皇宫禁地!有太监值守!只要他们喊一声,守玄武门的禁军就能活捉了你。那块地方,人家把太液桥一守,你逃都没地儿逃,往哪游都得淹死你。我虽然无条件站在你这边,但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啊。你不要自乱阵脚,我会找人打点打点,让人先去探听清楚,要是真的,你再想办法行不行?”   顾韶乐得笑了:“你看你,都已为我打算上了,连我怎么逃生都开始想了,不错不错。不过你能找谁去探听,不就是值守的太监,可你想过没有,或许皇帝早就交代了,就等着你去问,你一问,他们转头就能报了皇帝。”   皇帝做得出把高怀逸藏进皇宫的事,或许真做得出这事。罗元宇叹了一声:“什么时候去,我好安排安排,起码得让你进玄武门。”顾韶拍拍他的肩:“你也说了,我有可能被捉,那就不能在你的人值守时进去,我找你,只是要一套禁军服,其余的,你不要管。”他狠叹一声:“你真是为高怀逸不要命了,要是她是心甘情愿进的皇宫,你去了,她倒喊一嗓子,我看你真是死不瞑目。”顾韶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摇摇头:“那我倒不如死了清净。”罗元宇实在不想说她了,聪明如顾韶又如何,还不是要为了份情爱连命都不想要了。   值守的四名太监都住在承光殿,两两换班值守,要过太液桥,就要从承光殿过去。已换好衣行服,顾韶看着坐那喝酒提神的两人,抬头看了一眼,看来他们十分尽责,只能先上二楼,再从二楼跃到桥面。到底是受了伤,落地时有了些声响,她翻身躲入桥底,待他们重回屋内才翻回桥面。   到了琼华岛,她感觉自己来对了,因为前方有亮光,若是没人,又岂会有灯盏亮起?从树杆上一路跳过去,到了跟前,她看到里间有宫女走动,只得呆在树上等。等到屋内声音渐灭,她跃上二楼,悄悄打开最大的房间窗户,翻身滚入。   站在床前,她眼睛瞬时就被一股酸涩之气冲得又疼又红,高怀逸身着中衣,头上绑了纱巾,睡得安稳。缓缓坐在床前,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被捂住嘴的人惊醒,一瞬又平复,轻握住她的手慢慢挪开:“即使你不扯下蒙面,我也知道是你…”说着大颗眼泪滚落至顾韶手心,又潮又热。   高怀逸坐起来,轻轻扯下她的蒙面,仔细瞧了瞧她,将她用力的拥入怀里:“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我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顾韶看着她,喘息渐重,有些蛮力的吻她,似是控制不住自己,只想深深的吻这个人,能让自己活过来的人。高怀逸被她吻得有些呼吸不过来时,她才松开人,两人滚落在被褥间,都满眼的泪。高怀逸抚摸着她的脸,吻上她的眼睑:“他们说你被刺,伤得严重,我出不去,跳进太液池里,可我不会凫水…让我看看你的伤…”   顾韶搂着她不让她动:“我没事。伏秀你听我说,我今日来…”门外有人敲门,高怀逸赶紧用被子蒙住她,清了清喉咙:“谁?”门外是杏儿答话,可一旁还有别的声音,说是听见房内有响动,问有没有事。她答没事,门外的人不肯走,要进来看看,她摆出了威严:“我本都歇息了被你们吵醒!烦人!滚开!”门外的人迟疑片刻,这才走开。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顾韶用手指放在高怀逸唇上,等听见隐在门边的人悄声离去,这才松开:“伏秀你听我说…”高怀逸也急的抵住她的额头,用气声说:“不,你先听我说。顾韶,皇帝对你动了杀意!”   从皇帝派人劫她进宫,她就猛然明白,她和顾韶的情,早已被发现,只是为了皇位,皇帝一直隐忍。具体从什么清楚的不知道,但在平苏的时候,他肯定是知道的,他竟然忍了下来,时至今日,他觉得有多屈辱,简直不敢想。   高怀逸只说了这些,顾韶知道肯定还有事,握紧了她的手:“我来也是要告诉你这件事,让你防着他,他确实早就知道了。而他会臆想些什么,会自己给自己添些什么屈辱,谁也拦不住谁也想不到。伏秀,你告诉我,你进宫后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感觉手被捏得疼,高怀逸低头靠在她肩上:“我进宫后,他把我藏在这里,不许我着僧袍,也不许我出广寒殿,我就明白,我们一直太大意了。我怕你出事,每日让杏儿去承光殿打听你的消息,一开始他们什么也不说,后来杏儿和他们熟了,终于从他们口中听到一点你的事。那日你遇刺,他傍晚来了这里,我求他让我去看看你,他不许,说你并无大碍。从他口中听到你并无大碍,我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觉得天地崩塌,不管不顾的跳进太液池里。可我终究无能,还是见不到你。第二天,和杏儿熟识的那位公公就不见了,换了新人来,而后,我就再也不知道你的事。我以为…我以为…”   顾韶忍得全身都疼,捏着拳声音颤抖:“你太傻了…伏秀,你记住,以后无论听到我任何事情,你也不要伤害你自己。你要记住,你是恨我的,即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感觉颈间被泪染湿,她又软了声气:“他以高氏一族的性命赌定你不会也不敢跟我走,又以昆吾和许氏一族来困住我。如今看来,我只有用贤王一博了。”   高怀逸揪紧她的衣襟:“不,你不要再犯险了,他已防你防到骨子里,又岂会让你顺当接近贤王。你一定要尽快想办法脱身,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完成这事,这是你当前唯一需要做的事,其余的,你都不要管了。我求你了顾韶…”   听出这话里的不对,顾韶跪在她面前:“告诉我,怎么了,到底还发生了什么?”高怀逸微抖着身子不语,顾韶搂她进怀里轻轻安抚:“不要害怕,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好半晌,高怀逸才哑着声音说:“我跳进太液池冰冷的水里生了一场病,病好后,也就是前不久的一天夜里,他醉着来了这里,然后…动了□□,我知道难逃一劫,也无力反抗,只能任他…可他亲近我时,我全身都觉得难受到极点,胸中作呕,难以忍受,最终呕吐出来。他走的时候,神色阴沉得很可怕,我知道,那一刻他认为是极致的羞辱,他应是认为我们已有夫妻之实,我也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就决意要杀你了,即使他也很想用你,这矛盾挣扎也不过一时,不久他就会下定决心。我知道他终不会放过我,可他会先对你动手,在他下决心动手之前你一定要走,越快越好…”   一路走来,到被高怀逸那晚大骂时,都从没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可现在,后悔了,真的悔到极点,这都是做了什么事,把自己最爱的人陷入了什么境地!简直可悲!   高怀逸感觉到她隐忍得颤抖,吻了她的唇角:“如你所说,我恨你的心是真的,爱你的心亦是真的。如今我一无所有,只盼你好生活着,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下去。”   两人带着满腔悲切吻着彼此,都明白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子里才罢休。   高怀逸送她到窗边,见她一直盯着看,伸手遮了她的眼睛:“我知道我此时难看。”顾韶拿开她的手摇头:“不,你任何时候都好看,让我再多看你一眼。”高怀逸抵在她胸前抱了一会:“下辈子,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过得这么苦了,下辈子,你早些娶了我。”   揪心了半夜,直到天明并未听到动静,悬了一天的心才安下来。杏儿一早见她眼睛有些肿,小声问:“小姐,夜里又哭了吗?不要哭啊,我信先生会来救你的。”叹这丫头天真,顾韶披荆斩棘亲手把一条恶龙放了出来,如今再没人能助她斗恶龙了。   贤王没疯,这是她和顾韶虽未交流但从一开始就认同的事,可贤王身边再也没有她祖父,凭顾韶刚站稳朝堂,想扶贤王起来取而代之,是不可能的事。先生也是凡人,这次,真的没人能救她,她也不再奢望不切实际的事,只盼顾韶早日逃出大琰,安稳的过下半生,那她也此生无憾。至于她自己,她终究是高氏子孙,用她一命换来他们那么多人的命,划得来。皇帝将来恨她折磨她最终杀她,只要她死在他手上,他就能泄恨,她就能保住高家其他人。   翰林院待诏徐斯濂、修撰许淳(许公东二子)钟安道(礼部钟大人内侄,钟妃堂兄)、编修罗复思(罗午斋之孙)薛贲涛(薛襄恒堂弟)、埭浦知县郑渭进翰林院授了翰林院检讨,后又册了建极殿大学士,这六人入值文渊阁,一个崭新的朝廷格局出现在人们面前。   请了几天事假,顾韶这日上朝,早先递了奏疏,字里行间都写明了如今朝局稳定,万民归心,大琰国势蒸蒸日上,她该做的事都已做完,该辞官归故里了。皇帝一直未有答复,今日上朝,她也是来给百官一个明确的表态,她不会掌大琰朝堂的权,那些想拿刀砍她的人也收收刀,安心做事为好。虽然死士是云襄国来的,可若不是大琰有人时刻关注她,了解她的习惯,怎会在那么一个随意出城的时候就遭埋伏。有些人,想她死,想得疯魔,不管对方是不是敌人也要先联手对付她。   皇帝听完各部奏事完毕,从郑公公手中接过奏疏:“这是江宁刺史曾岳上的奏疏,海上近日多寇匪,黑尼亚与云襄通了海上贸易,江宁一直开港允许他们停靠补给,如今有海寇扮成商船,停靠后劫掠残害我沿海百姓,诸卿可有良策?”如今吏部尚书兼通政使的罗太傅罗午斋回:“陛下的殿阁辅臣们不知可有良策?”秦政看他一眼,颇为淡然:“阁臣们意见不一,五人建议关闭港口,封锁海岸,一人则反对如此。朕如今问的是你们。”罗午斋啊了一声:“如此看来,靖海侯端出的这套改制之策也并无多大用处,摆设而已。”   站顾韶旁边的徐斯濂脸色通红,他知道自己无家世无背景,能进文渊阁是有人背后支持,那人是谁他也清楚,正是靖海侯顾韶。人家如此看中他,他却没能做好…是他一人在反对那五人封海之策。顾韶看了他一眼,冲他眨了下眼,意思让他稍安勿躁。   事情议不出个结果,眼看要退朝,顾韶踏了出去:“陛下,臣先前有上奏疏,奏请陛下准许臣回故里守陵,今日,还请陛下恩准。”秦政看着她,神色很复杂,眼里的眸光变化了几道,最终摇头:“此事再议,退朝。”   下朝徐斯濂走在顾韶旁边,连连叹气:“在下有负侯爷盛恩…”顾韶拦了他,等人群散开,走到没人处才回他:“我在朝廷,就种下你一颗种子,你可千万别自己灭自己威风。你少年成名,才思敏捷,却一直不得重用,如今给你机会,你就要抓住,别妄自菲薄,拿出你的真才实学,把你反对封海的缘由告诉皇帝,并把当前海寇的解决之策写出来,皇帝长着眼睛,看得明白谁是有用之才。如今文渊阁初定你们六人,你要用你的才学和手段尽快脱颖而出,成为首辅,让他们以后只能与你一条心。”   徐斯濂很是感概,当下鞠躬:“侯爷教诲,学生记住了。”顾韶笑了一声,并未拦他自称学生,本也是她挑的人,别人自然会算在她门下。走了一截他又说:“侯爷今日说要回故里,学生不明白这是为何。”顾韶长叹一声:“朝堂官场是你辈的天下,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该走了。徐大人啊,自古以来,真正能为百姓说话的,是朝堂。你要永远记住我这句话。”   往皇帝那去时顾韶路过正在给太监训话的王公公,两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顾韶明白他已将话传到了罗贵妃和钟妃耳中。钟妃有孕,自然妒从心生,罗妃,是一直受她祖父教导,千万防着高怀逸入主后宫。如今她二人得知皇帝将人藏在广寒殿,不去闹是不可能,她们一闹,高怀逸就再也不能留在宫中,起码逼出这一步,后面的路才好走。   皇帝对她的爱恨已溢于言表,好一会才说:“好生生的归什么故里,你这么多年没在墨岩沂守陵不也过去了。让你安心留在永安,你怎就如此不识好歹!”她也听着训,并不回话,等他怒气消些了才回:“臣若还插手朝中事宜,终将惹人非议,在其位谋其政,臣始终名不正言不顺。陛下,文渊阁那六人,将来必成朝廷栋梁。”秦政哼了一声:“他们六人不抵你一人!你早料到云襄国那些边夷贱类狼子野心意图进犯我大琰,朝中可有一人有此远见?没有!朕想封你个官位还不容易?你为何就是要和朕过不去啊顾韶!”   最后一句绝非在谈朝廷,而是他想起了别的事忍不住的怒吼。   殿里静得仿佛没了生气,门外的太监害怕得哆嗦,想敲门又不敢,可这也静得太久太异常了。终于,皇帝说话了:“昌河刺史聂华亭来奏,东契皇帝病重,边陲局势又将动荡。你顾氏一门如今只余你一人,朕给了你无上荣耀,让你可以女子之身光耀门楣,你对朕的回报,就是要走要走要走吗?顾韶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对得起朕吗?”   无语可说。他所赐荣耀皆可诉之于口,可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从布天罗地网禁军监视她到封她靖海侯圈禁她在永安到逼她娶妻到奏疏上的昆吾二字。还有高怀逸!这一切的一切,她只能沉默缄言,只因他是皇帝,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如今可用之时,还能忍,忍无可忍,终将举刀相向,杀伐决断毫不手软!难道,只因面对的是天子,她就只能听之任之等着那一天吗? 第50章 第五十章   最近雷雨天,顾韶陪秀儿看了苗圃里的种子,导水沟挖得较深,已发出点点嫩芽的种子长势颇好。听秀儿一直咳,她听着心疼,坐那喝口茶对万俟春看:“怎么请大夫请了这么久不来?”时候确实有点久,万俟春也奇怪,不过看这天势,白天跟昼夜一般看不清,阴黑一片,约是路上不好行车耽搁了。   府卫引了人进来,向顾韶施礼:“扁鹊堂的孙郎中去了外地探亲,他请了林郎中坐镇堂内,林郎中年事已高,路上耽搁了些。林郎中,里间请吧。”顾韶和这郎中对上目光的瞬时轻哈了一声,似是绝处逢生般的庆幸。把人带到里间,顾韶看了万俟春一眼:“不要让人进来扰大夫瞧病。”万俟春退到门口:“侯爷放心,我亲自在门口守着。”   秀儿坐那见她和郎中一直看着彼此,轻扯了一下她问:“怎么了?”顾韶笑得感概又心酸:“秀儿,这是我父亲。”秀儿惊的看着面前的郎中,顾韶的父亲,竟已是耄耋之年了吗?顾仲犀笑着用手语告诉她:“这不是我本来的面貌,如你们女子对镜贴花黄一样,我也在镜前贴了许久,为走时方便,就不撕下来了。秀儿,伯伯对你很是感激,委屈你了。”   顾仲犀把当前形势给顾韶说清,东契那边,最终怕不是皇帝子女坐位,而是依靠公主笼络了大批朝臣又得太后支持掌了兵权如日中天的唐王坐位,唐王野心之大,只要他登上东契皇位,无论是为转移国内议论他得皇位的事还是本就想吞并大琰,怕是会迅速兵犯大琰。云襄那边,葛重进其实不是得了王位,而是娶了尚且年幼的云襄王之姐,行摄政之权。他对当初败走大琰一事耿耿于怀,对入主大琰皇宫一事始终不肯罢休,他认定自己是紫微星下凡的真命天子,因受隐在暗处的武曲星所扰这才星光晦暗,除去武曲星,他必定能登九五之位。   顾韶哈的笑了一声:“真是托他的福,还给我封了个武曲星下凡。父亲,当前这些都不紧要,唯有一事最为紧急。”顾仲犀不解:“我这时候来,正是时候接你走,战事一起,朝廷不得不倚重许氏一族,自然不会再迁怒于他们,也再无兵力发兵昆吾。你迟迟不归,我来时又见你四周铺了天罗地网,皇帝心思呼之欲出,除了带你走,还有比这更紧急的事?”   把高怀逸目前的处境说完,顾韶低了声气:“父亲,她不走,我不走。”顾仲犀好一会才缓过来,震惊得捶了一下桌子:“冤孽,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说完又对秀儿看去:“你们…”顾韶赶紧摇头:“不,秀儿真心助我,我与她只有亲情。”顾仲犀难以接受:“你竟与高恪孙女滋生孽情,我不知道将来如何向你家人交代…”   秀儿忍着心中难过,轻扯了一下顾仲犀的衣襟:“伯伯,我与伏秀姐姐也交好,我想,就算不是情爱之情,先生也难舍这一知己。既然先生去见过她,得知她如今受制于皇帝,又岂会一人先走。我也求伯伯,想办法救出伏秀姐姐吧。”   顾仲犀冷静下来,仔细想了一阵摇头:“只要有高氏一族在,她怎么也逃脱不了,若真有办法,顾韶你早就救她走了,又岂用等我来。”顾韶见他同意了,眸光亮了些:“父亲,本是没办法,可如今时机正好。皇宫内罗妃与钟妃这几日正在和皇帝闹,告到了太后那,太后本就恨高氏一族,如今更是怒火中烧,当着皇帝列祖列宗的牌位训他,说他不成体统,一定要把人送出宫。只要出了宫,父亲就带人劫走她,只要不是她自愿离开大琰,皇帝就不会迁怒。且朝中有我,就当我有愧于他,我也不想大琰百姓重陷水火,我会等局势稳定后再走。”   等顾仲犀留下治秀儿咳疾的药方走后,顾韶愧疚的看着秀儿,想说话,但秀儿泪眼朦胧的摇头:“只要你和伏秀姐姐都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不等她说话,已掩泪起身离开。   不论如何,要再走一趟广寒殿,让她有准备,免得到时候不明所以誓死不从。雨天进广寒殿比上次容易,因雨声压住了一切异响,只是她到高怀逸房里时,衣服已湿透。高怀逸拿了毯子裹住她,神情悲切:“你为什么不听话?”顾韶急的把事情说了,想抱她又怕把她衣裳沾湿,只得紧握住她双手:“我要带你走,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先走,我等局势安稳了就回昆吾与你团聚。”见她并无欣喜之色,顾韶摇了一下她:“听清了吗伏秀,到时候...”   一声皇上驾到把两人吓醒,高怀逸找了一圈,把她推到屏风后浴池边:“千万不要出声。”说话间,太监已把门推开了,秦政一身酒味冲天的走进来,直直的看着她:“你…歇息了?”高怀逸过去对他笑得温婉:“准备歇息了,外面这么大雨,皇上为何此时…”秦政握了她的手:“你的手好凉,是不是底下那些奴才没给你添置好物件?这帮狗奴才,不教训不知道厉害,朕要扒他们一层皮!”高怀逸心里颤了一颤:“他们没做错事,是妾身本就体寒,今夜又大雨,过会就好了。”   秦政扯了她入怀,抱得紧:“朕不会让人欺负你,即使是太后也不能。送你出宫?宫外有多少人想对你不利朕岂会不知,朕不会如他们所愿,朕要娶你!立刻就娶你!先委屈你为妃,我们的约定还是有效,三年,三年时间一到,朕就封你为后,到时候,你把崇远接到京里来,朕让他建功立业,让他重建高府,你说好不好?”   说完竟有泣声:“朕离不开你,伏秀,朕离不开你。只有你在朕身旁,朕才觉得安心。这辈子,你都别想逃离朕身边,就是死后,朕也要与你同一陵寝。朕如此爱你,伏秀,你爱朕吗?爱吗?”已是掐着她的下巴咄咄逼问,高怀逸艰难的回:“爱…”他这才醒神,连连轻抚着她下巴:“朕不好,朕弄疼你了…你爱朕,那就好了,只要你爱朕,一切过往,朕既往不咎。伏秀,朕也爱你,真的爱你…”他说着,看向屏风那里流出的一绺小水迹,刚要起身,高怀逸吻向了他…   整个琼华岛上都是侍卫,顾韶站在屏风后,听着外面凄风苦雨,眼睛红得厉害,却没再掉出一滴泪来。   皇帝醉得厉害,拉着她起身:“走,现在就去母后那,朕要娶你,她若不让,朕就不当这个皇帝了!”高怀逸慌张的回看了一眼屏风,却挣扎不出那只手的蛮力,被扯着走向风雨里。   整个朝堂,连罗午斋也没上奏疏反对皇帝娶高怀逸为妃,只有顾韶,一道奏疏接一道奏疏,疯了一样想阻此这门婚事。沈德顺看得心疼,告诉她,不要上奏疏了,皇帝已暗地里让羽林卫给了那些想出头的大臣警示,他们若此时出头,他将来就寻机会将他们砍头,所以连罗午斋都不敢动。   皇帝对顾韶的忍耐也终于到头,清明这日召她入宫,两人在御书房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日头西下,秦政笑了一声:“你怕是从来也没在心里尊朕为主,因你觉得朕这皇位是你赐予的,才有这天大的胆子阻拦朕与伏秀的婚事。顾韶,你以为,你是谁。你的命,亦如蝼蚁。朕念在与你有些情谊,也不想脏了朕与伏秀的婚事,放你一条生路,你且苟且偷生去吧。下半辈子,安安分分在墨岩沂守你的陵,若生出半分妄念,朕绝不会再留情面!”   秀儿一夜未眠,抱着顾韶不肯松开,顾韶只得哄了她一夜,给她说,在墨岩沂修好房屋整好菜园,就接她过去,皇帝此生大概不会许她走出墨岩沂一步,若不嫌苦闷,那两人下半辈子就在墨岩沂耕织度日。秀儿说好,她愿意,可她不愿等,要此时就跟过去。顾韶又安抚她,怎么也是个官家千金,总不好叫她跟过去住茅屋,看天时过日子,到时一落雨,外面落大雨屋里落小雨,也不至于要过得如此凄苦。   哄了一夜哄好了,天蒙蒙亮时有禁军前来接她,秀儿不知为何心中不安,十分不舍,扯着她不肯放人。罗元宇看得心酸,上前劝道:“秀儿,你就让她走吧,她过去把房屋建好,不用她接,我送你过去。乖啊,听话,放手。”秀儿攥着她的手腕,几乎要把她手腕上的手珠脱下来,良久终于松手:“早些来接我。”顾韶笑着说好。   罗元宇送到城门口,对她低语:“羽林卫二十人,西北卫三十人,你放心,里面有我的人,若有人想暗中动手,必不能得逞。且听闻他交代带队的都虞候一定要走官道住官驿,免遇盗匪,要好生把你送回故里,我觉着,此行不会有异。”顾韶看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但也不知从何说起,拱手一礼:“罗兄,风雨将至,万望保重。”   回望永安,眼眸一片平常。那日,她问父亲,高恪所言可有迹可寻,顾仲犀回她,一派胡言,顾氏一族从来心怀天下百姓,若想谋九五之位,又岂会等到世宗这一朝,又岂会落个满门被屠,屈辱冤死的下场。是啊,祖宗们,秉承圣人遗训,仁慈孝道,君臣纲常,未敢有丝毫僭越,可最终等来的是一场生不逢时,忠武侯之所以是忠武侯,是因为他遇到的是蜀汉刘氏。   到牧宁州官驿,这个让她声名鹊起的地方,顾韶心中也颇为感概,到城中最大的酒肆客栈醉仙楼,点了一桌好菜。隔壁桌是一桌商旅,在行酒令,听得他们喊:“海大哥,十三哥,你们可不许耍赖啊,输了就要喝!”被灌酒的人饮尽一杯放下杯子:“明日要赶路,不喝了不喝了。”顾韶自斟自饮,颇为惬意。晚来有些醉意,问人能否歇息醉仙楼,都虞候说不妥,为免节外生枝,还是住官驿的好。   立夏这日,朝廷接到牧宁州急报,靖海侯命殒牧宁州官驿。那日有为皇帝婚事要运进京的□□落停官驿,不知为何引火爆炸,整栋官驿都被炸开,死伤约四五十人。活下来的禁军侍卫从一片烧焦的碎肉中找到了一只手,手腕上戴着手珠,那珠子竟未被炸散。   皇帝看着托盘里还沾着焦肉的手珠,半晌未语,最终转身挥手:“约是天意。”   高怀逸来送秀儿,秀儿看着她一身华袍高贵的站在雨伞下,莫名笑了,欲走,被人拦了去路,她满眼通红,心中悲愤:“你想怎样?我是她妻子,我去为她收敛骸骨带她回墨岩沂安葬乃天经地义,你这也不许吗?”高怀逸似是说话艰难,好一会才哑着声音回:“手珠给我,其余的,我不拦你。”渔儿气哭了,这帮人真的欺人太甚,眼看她家小姐气得发抖似是要冲上去,她赶紧拉住人,把洗净的手珠拿出来给侍卫。   秀儿走时,留给她最后一句话,十分决绝——“我恨你。”   到墨岩沂已是芒种时节,秀儿看着那一片望不到的坟地,又看看身后的一片荒芜,再也忍不住抱着盒子痛哭。雨水把竹子洗得翠□□滴,那满地的竹叶一年一年的积在那里,有人轻踩上去,声音被雨水掩去,来人一步步走向伏在雨地里哭泣的人,撑伞替她把雨遮住,待主仆二人回头,她伸出手去:“我来接你回家。”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经过几年历练,乌裕鸣如今已有王者风范,大多数时候能做到喜恶不形于色,可看着殿厅里正在和秀儿说话的许铸,却忍不了的皱眉头。她在墨岩沂接到秀儿,许铸先前送秀儿到墨岩沂,于是一路跟着,到礼山关时也不折回,说要把人送到昆吾才安心。她的人早就告诉她,在礼山关有急令送达许铸手上,约就是让他一路跟来,目的,就是要确认顾韶已死。   如今已有月余,估摸着他是要走了。见她进来,许铸拱手:“族令,我与小妹谈了许久,她始终不肯与我回永安,只能拜托族令照顾她一段时间,待她想回家时,派人来通传一声,许家就会派人来接。”乌裕鸣见着秀儿就莫名脸红,撇开眼嗯了一声:“大人是要返回永安了?”许铸回她:“即日就走,这些天多谢族令关照,回去后也会禀明父亲,小妹一切安好。”   陪秀儿把人送出城,回城的路上秀儿被昆吾异域风情吸引,走走停停逛着集市,乌裕鸣见她终于肯舒展眉头,心里也略微松了口气。在卖瓜的摊位前挑了个金黄的瓜递到她面前:“清甜的,想吃吗?”秀儿点点头:“这种瓜未在大琰见过。”她神气了:“那是自然,我昆吾的物产,大琰多数没有,当初韶儿来了此地…”说着就想拍自己嘴巴,提什么不好提顾韶。秀儿却未多愁绪,只是淡笑着看着她,看得她又脸通红:“这日头大,我们回去吧。秀儿,你决定在昆吾长住,我很高兴。”   东契都城白原城内有府宅覆地数百亩,府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有高山流水日夜奔流,围水建池长桥卧波,园中花开四季,富贵荣华,堪比琼楼玉宇。瀑布边的阁楼上有酒有琴,抚琴人见对座的人心不在焉,停了琴声举杯相邀:“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月余,你还是不想说话?我每日好酒好菜款待你,你好歹道声谢啊。”   顾韶举杯饮尽杯中酒:“是该谢,不是你,我早已被炸成焦肉。”贺兰幼靖笑笑摇头:“早在我写信给你说他已知察英不是我,你就应该在防着他动手了,我可有说错?”   这话确实没错,顾韶看着她,想起当初海东青撞乌骓递来的信,她本只是以防万一派人暗地里跟着贺兰幼靖,没曾想当初在大相国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羽林卫在暗处看了一切,秦政那时已知察英不是贺兰幼靖,也知贺兰绒祺才是真正的贺兰幼靖。奇耻大辱,却不能光明正大的报复,若把事情捅开,他不仅会成为两国重新开战的罪人,更会成会留在史书上的笑话,娶了一个宫女当太子妃,那时还寄希望于皇帝,他认为会因为此事再也与皇位无缘,所以隐忍不发,只能派人暗杀。   贺兰幼靖又饮了一杯:“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扯平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何以知道他会在牧宁州动手?”顾韶脑子时浮现罗元宇对他说的话,走官道住官驿,她不相信秦政会无缘无故如此细心特地叮嘱这些,算了所有可能,最后算定在牧宁州,用火/药。只是如今若有人知道她还活着,也会猜想是她自己布下了这个瞒天过海局来逃生,岂不知她是将计就计,也只有将计就计,才能让秦政相信她真的死了。   已过月余,相信秦政派去昆吾的人也要返回永安复命了。她接过丫头递来的药,自己换好,牙齿咬着绑布将药系紧,贺兰幼靖都看得一疼:“你这是何苦,我这多的是下人。”她吐掉绑布挑了挑眉:“天长日久,总会再受伤,习惯就好。再者我也不喜欢不相干的人碰我。秦政觉得你施予他奇耻大辱,而我当初又没能替他杀了你,如今,若是你们皇帝不打他也会打。多问一句,为何助唐王坐位?”   她捏着酒杯看向外面,冷笑一声:“他觉得我给了他耻辱,那你可知,东契公主嫁到大琰,更是耻辱。”见顾韶不做声了,她又缓和声气:“做好打算了吗,要去哪里?”顾韶敬她一杯:“天涯海角,随遇而安。若他留我一命,我此时本该手持仗节来你们东契,说服你们皇帝不要开战。如今,也只有冷眼旁观。只是苦了百姓,东契与大琰的百姓,都苦。”   贺兰幼靖知道这人的话半真半假,就算有去处也不会说给她听,不再勉强:“你我私交为朋友,朋友有难,定当倾力相助。”顾韶和她对饮一杯,掷地有声的说好。   高怀逸入住凝和宫,虽是妃位,但吃穿用度宫人配置已是与罗贵妃齐平,罗贵妃如今是前有钟妃有孕,后有高怀逸好像明儿就要成为后宫之主,气得她饭也吃不下,暗地里抹泪。跟着她的小太监姓冯,这会也替主子难过,可想想又叹一声,跟宫女彩霞悄声说:“你劝劝贵妃娘娘,别太伤心,我听说,皇上与高妃成亲那天,后半夜皇上回了紫宸殿,你想想这是为何。还有,皇上虽天天在高妃那呆着,可从不留宿。”彩霞惊的看向她:“此事可当真?”他看了一下四周急的:“可真了,我干爹跟王公公私下说的,我听着了,你可别乱传,当心脑袋。”   两人下棋到夜深了,秦政扔了棋子,看着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叹了一声:“近日战报皆为不利,朕深感疲惫,不过看着伏秀的头发渐渐长长,也算是有一事欣慰。朕走了,明日再来看你。”送他到宫门口,目送他远去,高怀逸疾步走回宫里,不用她交代,杏儿就吩咐下去,娘娘沐浴,不许人来扰。杏儿探头见人都走开了,这才说:“罗大人让人传话过来,许铸许大人回了京里,没带回秀儿,后续皇上也没再派人去昆吾。”说完有些提着嗓子:“小姐…这是不是说,先生真的…”   ——“不可能!”   高怀逸决绝的打断她,一直摇头,她不信,真的不信。怎么可能,顾韶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不可能…可是为何罗元宇不知情,秀儿也不知情,如今昆吾也不知情,为何要这么折磨她,难道真的…还是顾韶活着,只是不愿再与她有任何关系?从听到消息起她就明白,这绝不会是顾韶的脱身之计,顾韶用计要走,会比这走得从容百倍。要么天灾要么人祸,她从一开始就相信后者。皇帝,已容不下顾韶,即使隐退故里,也容不下,他太记得他的皇位从何而来。   握着手中的珠子,眼里染了一片恨意。   一大早幽禁贤王的宫门前有太监在清扫,见着来人,慌张的下跪:“奴婢不知娘娘驾到…”高怀逸让他起来:“贤王可起了?”小太监回:“贤王每日天不亮早起,在宫内四处乱蹿,这会也不知躲哪去了,奴婢这就去寻。”高怀逸拦住她:“不用你了,继续做你的事。”   环视这里一圈,看到最高处的阁楼,高怀逸径直往那走去。秦曙立在窗边,一脸精神的对她笑:“伏秀姐姐,你来了。”两人彼此轻拥,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怀逸关怀他身体状况,他说无碍,拿着书卷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一脸淡然:“姐姐以后还是不要常来,他疑心很重。”高怀逸也认同这一点,沉默好一会才问:“曙儿如今恨吗?”   ——“恨谁?”   ——“恨你该恨之人。”   ——“顾韶吗?我不恨她,我们兄弟相残是天家难解的诅咒,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我不恨她,还为她可惜,她为皇帝铺好了光明大道,只要忍下这一时向东契求和,让大琰休养生息几年,到时大琰国力必是傲视四海,无人能敌。如今,太可惜了。皇帝,我对他说不上恨与不恨,他是皇帝,他是胜者,仅此而已。燕王,他是皇帝借来的一把钝刀,鲁莽又狠戾,无知也可怜。姐姐你,身不由己,满腔悲切无人诉说。你说我该恨谁,我如今谁也不恨,只恨天意如此,要亡我大琰。”   披星戴月,一路骑马飞奔,顾韶终于在初冬时赶到了雅哈牧邦附近。顾仲犀在那以一碗马奶酒迎她,两父女在飘雪的草原相视一笑。在帐篷睡了一晚,一早起来见顾仲犀已摆好了酒案,跪在那一脸肃穆,有些讶异:“父亲,您这是做什么?”顾仲犀满含慈爱的看着她,又有些许激动:“我明白了你那日问话的意思,我也想通了,确实如此,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长大了韶儿,你是顾家的后人,我,从今往后愿尊你为主…”顾韶赶紧过去拦住,扶起他后跪在他面前:“父亲,您永远是我父亲。若再说这些,就是认定孩儿不孝。”   两人打马外出,顾仲犀指着一片白雪茫茫的远处:“这雍凉关外十一州,二十三个部落,势必要被人一统,我留在此处,将来为你送一份厚礼。”顾韶抚摸着身下的马儿,这塞外马匹是一宝。两人正细说着将来的事,远处有马蹄声踏来,一个身着一身雪白牧邦服的女子欢快的冲他们挥手:“顾阿爹!你在这呢,我父王找你呢!”说着已到了顾韶跟前,勒住缰绳的马蹄溅起雪泥阵阵,两人在雪泥落尽后看着彼此,一时都没说话。   顾仲犀哈哈笑了几声:“韶儿,这是鬲昆部落的鸿雁公主,你们慢慢聊,我去去就回。”顾韶看着她,拱手行礼:“见过公主。”鸿雁歪头冲她笑:“我听阿爹说过你,你不用叫我公主,据顾阿爹说,你比我大半岁,我们之间以姓名相称如何?”顾韶也歪头冲她笑,一时起了顽性心思:“我大你半岁,不如你叫我哥哥。”鸿雁呸的一声:“不知羞。”说完拉转马头:“那你来追我呀,以你的马术追上我,我就叫你一声哥哥也无妨。”   漫天大雪,两匹骏马奔驰如飞鸿踏雪泥,你追我逐,不一会就消失在一片雪白中。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伪更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在昆吾与雅哈牧邦接壤处,一望无际的荒原无人区,乌裕鸣见到了顾韶,一点也不惊讶,顾韶有些好奇:“你梦我的梦境,当真如此准确吗?”乌裕鸣嗯了一声:“你活没活着,我是最清楚的人。不过说来奇怪,自从梦见你从一片火里逃生,而后我在梦里见你,感觉变了。”顾韶更好奇:“哪里变了?”好想了好一会,似是不知该如何说,啊了一声:“就是你以前在我面前,有一种很压迫人的威严感,你整个人都很冷,高高在上,似是天地间万物都要向你伏拜一般。但现在偶尔见了一次,你却似是天上走下来,稳稳的站在凡间,也有了些烟火气,就好像在告诉我,我对的职责已尽,远本任重道远的使命被消除,你在我的生命里,不那么重要了。”   顾韶嗯了一声,转瞬就欺向她:“我不重要了,谁重要了?你看你,说着就脸红了,有预见能力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明明还没发生,你单向的明白会发生,这种感觉,抓心挠肺吧?”被她说中心事,乌裕鸣有些气恼,打马离她远些:“用不着你管。接下来你要去哪?我怎么听闻,你和鬲昆部落的鸿雁公主,最近很是要好?”此时顾韶看到天上有只鹰隼飞来,她呼啸一声似是与之呼应,追逐它而去:“我的心落在大琰!我要去找回她!”乌裕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我曾想扭转你的命格却未能扳动分毫,如今你的珠子落在她手上,是她改变了你原本要一统四海的女帝命格。原来不是不能改,而是注定是她才能改。既然已选择前路,不成帝王,那就尽情的去活着吧。”   秦政召见了文渊阁六人,商讨当前战事,说完后又留下了罗复思和薛贲涛两人,三人说到一半,有太监慌张来报,耳语一阵,秦政烦躁的唉了一声:“你先去,朕随后就来。”等太监走后,他低声对两人说:“如今已进冬日,云襄海寇能消停些,他想攻下我江宁从腹部蚕食大琰,未免太痴心妄想了些。朕说过,对东契一战,不可示弱,朕对你们两人寄予厚望,如今这时候最好鉴人心,华勇与你们里外配合,若发现朝臣有异,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太后病中让司天监监正卜卦,算出高怀逸是灾星,自她入了宫,大琰江山就开始不太平,且她入宫已近一年,也未有喜迅传出,如今更是克得太后病重,再不趁早撵出去,怕是会带来更不祥的灾祸。秦政听完她的诉苦,只说他知道了,又嘱咐太医好好医治,出宫门就把跟在身边的司天监监正一脚踹倒:“没事惹事,拉下去!”说完对太后宫的掌事太监吩咐:“今日起,太后宫里的人不许随意外出走动,有不要命的,拖下去砍了。”   晚间在凝和宫用膳,见高怀逸还是不冷不热,一时想起许多,扔了筷子:“朕如此烦忧,你要一直这么冷着脸给朕看吗,朕哪里对不起你?”说着已上手掐住了她下巴:“说啊!”高怀逸冷眼看着他,眼角渗出泪来:“想杀我就动手,不用忍耐。”秦政起身盯着她,手开始往她颈间移去:“就那么想死吗?为了谁?你说出来,朕就放了你。”   感觉呼吸困难,高怀逸闭了眼睛,又听他说:“想这么容易就死?不想想你高家人了吗?”被他一句话逼得眼泪成串往下掉,有时候,想着他的手再用些劲,一切都解脱了。   太后被困宫中,让她想起了做皇后时被高贵妃压制时的恐惧,她让人想办法带话给长公主,让她一定要带着薛襄恒进宫看她。她的兄弟袁酉已掌禁军之权,是她告诉皇帝,兵权还是放在自家人手上稳妥,许公东和吕玠始终是外人,将来杀敌战死,总得有人补上,皇帝也十分听话。如今这大好局势,她绝不许自己又输在一个女人身上。   皇帝誓死要与东契决一死战,凡进言议和、迁都之人都被他以不忠之名或杀或贬。时过两年,大琰朝堂上下都热血沸腾,再无一人提出异议。   近来形势颇好,有朝臣奏请皇帝御驾亲临前方战场,以鼓励将士们一鼓作气将东契人赶回老家去。当年亲征的阴影如今还笼罩着他,可他明白,打了三年,再僵持下去,大琰国力将支撑不了多久。且国内也有一支叛军名曰黑甲军强劲崛起,盘踞江南,跟海寇打也与大琰禁军打,越打似乎越强,听闻他们着玄黑衣衫玄黑甲胄,装备精良,有强壮马匹装备骑军。而他们的首领,所着衣衫左臂皆绣浴火凤凰,似乎没人知道来历,如今还未北上,只因人数颇少,若等他壮大,一切都将不可收拾。如此一来,与东契战事若再不速战速决,怕是真会陷入泥潭活生生被耗死。他亲临前方若真能鼓励将士,那也未尝不可。   三年了,高怀逸的头发早已长得和先前没有差别,只是三年间,对他的态度,一直那么冷淡。出发前,他把罗贵妃立为皇后,把她刚出生一年的儿子立为太子,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走,只有这样,罗午斋才会为他守住朝堂。当年他对他父皇激愤的喊“废长立幼,纲常伦理无存”!如今才明白,有许多事,身为帝王,你就身不由己。   晚间到了凝和宫,如今对高怀逸的感觉,说不上愧疚也说不上释然,只看着她,久久的看着她:“你与朕,还有一辈子要过,你准备就这么冷着脸对朕一辈子吗?皇后之位是朕失信于你,可你这几年也并未养出皇后之德!”   高怀逸低眉顺眼的回:“陛下即将远行,臣妾会在宫中为陛下祈祷,盼陛下早日平安归来。”秦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入怀中:“怎么,你以为,朕会留你在宫里?不,朕去哪都要带着你,你在,朕才安心。”高怀逸有些不解,将这么久来的疑惑问出来:“陛下一直说,有臣妾在才安心,敢问陛下,臣妾是做了什么能让你安心?”   秦政思绪回溯过去,从年幼起的一切一切,他的情窦初开,他迷茫彷徨时身边这人给他的温柔安抚,他孤立无援时这人给她的坚定力量。到如今,已成了一种铭刻在骨子里的依赖。   这一切的一切…如今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抵在她额间低语:“你是朕的,别以为朕真的拿你没办法!今夜朕留宿凝和宫,好好疼爱你。”听了这话,高怀逸恐惧的轻颤,被推倒在床时,用尽一切力量挣扎,秦政掐着她脖子吻在她耳畔:“三年了!高怀逸!三年了!朕有时真的想杀了你!她已经死了三年了,你为何还是忘不了?就算她还活着,你认为,你在朕身边这么久,她还会回来找你吗?又或者,你以为她会一直记着你,直到死去?都不会!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女人,没人可以觊觎,觊觎者,当死!当年绸缎铺那场火就该烧死她!”   一时间,天地寂静。高怀逸就那样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仿佛这一切都在梦中。   见了贤王,高怀逸拢紧衣衫,这个动作秦曙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宫中传言他也听过,皇帝每留宿凝和宫,必会传出女子呼喊求饶的声音。一转头逼自己不再想:“伏秀姐姐,他要带你一起去弘农州吗?”高怀逸略走近他:“曙儿你听我说,此次去弘农州,我心中十分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若真出事,皇帝若回不了永安,我也必定回不了永安,宫里朝廷到时候会乱成一团,你要趁乱逃走,去南方,而后联络徐斯濂,他会带着那些早已与皇帝离心离德的大臣拥护你另立朝廷。”   秦曙听罢苦笑一声:“姐姐,你要想办法留下来,不要去,我也觉得要出事,虽然是袁酉在弘农州,但他根本不会打仗,只会邀功。至于我,我早已无心帝位,又何必苟延残喘,另立朝廷势必会将军中人心打散,本就打得十分辛苦,我能为祖宗江山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不再添乱了。若能逃走,我会走,但我不会联络徐斯濂,太康已起战事,我或许会去找崇远哥哥,这几年沧海桑田,我想他也应该明白了,所谓的仇恨不过是时局造的孽。我会告诉他,姐姐一直挂念着他和家人。”   高怀逸一听崇远的名字眼睛就红了,握着秦曙的手哽咽好一会:“你本是皇子,未曾在民间生活,又如何能…”秦曙也握紧她的手:“姐姐,这几年过的日子,已教会我怎么生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两人执手泪眼,都默然无语。到如今,两人都太明白,个人的命运被宏大的大局左右,你根本无力挣扎就会被滚滚洪流带走,容不得你逆,你只有顺之向前,或支离破碎或猛然被湮灭,又或许会绝处逢生。命运这回事,从来没人说得准。   一步一步走回宫,高怀逸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她还有心愿未了,就算顾韶真的已成一捧灰,她也要亲眼见见这捧灰。可这世间太残酷,真的太残酷。   行至弘农州,皇帝丰奖前方将士,在弘农州逗留近十日,袁酉说捷报频频,他圣心大悦。已准备回京,临走前决定听从袁酉进言,上城楼与将士同饮。   这日城门宴将士,举杯相邀,喝完欲返回城中,有将士摔碗在地上:“陛下,听闻高恪那狗贼的孙女也来了,她爷爷搅乱超纲让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她跟在陛下身边,就是妖孽祸国!我大琰有此国祸,都因她不祥!臣等今日要替陛下清君侧,请陛下赐死妖妃!”一时摔碗声一片,都喊着清君侧!   秦政惊的转头看向袁酉,袁酉也做出一脸惊讶,转而低声劝他:“陛下,他们中多数都遭受过高恪弄权的苦,如今上战场,今日不知明日事,约是知道高恪孙女竟留在陛下身边,心中不平。”秦政气得手抖,这种伎俩还用他戳穿吗?若不是太后密令,袁酉暗中挑起众怒,又岂会如此?袁酉见他指着自己,也不慌:“陛下,众怒难犯,臣也没有好办法。这些将士,可全都是为陛下出生入死,随时会把命留在沙场上的人,他们只是要出口气罢了,陛下,何不…成全。”   江山与美人,在此时竟不能并存。杀高怀逸,必将士气高涨,反之,兵心不稳,或许他转身就要面对兵溃千里的境地。   时间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颓然的看着已被反绑推上城楼的高怀逸,两人看着彼此,像是将彼此一生至此时的光景都看尽。高怀逸笑得释然:“多谢陛下成全。”秦政捏紧拳头摇头:“此生你负了我,我也负了你,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望隔迢迢银河,再也不见。”   高怀逸截断他的话,闭眼不再看这浑浊世间。秦政一时笑得落泪:“临到死,你都如此恨我…也好,我们,都解脱了。”   话音落,侍卫已将绳索绑在城楼女墙上,递上凳子,让高怀逸踩上去,踏上城楼,纵身一跃,缢死于这万千将士跟前。   跳下去时,仿佛听到一阵风声,又听到兵马疾驰而来的声音,还有惊叫声喊叫声混成一片,感觉落进一处地方,以为到了冥府,睁开眼,见到顾韶。伸手摸了那面具,太过真实,难道人死后,是会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吗。早知如此,早该死了。顾韶伸手接了一箭,从腰间拔出刀来,把她往背后一转:“抱紧了!伏秀,我来带你走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月朗星稀之夜,高怀逸拢紧顾韶披给她的罩袍,坐在软草垫上,靠在树边就着火堆取暖,虽已是阳春三月,夜晚还是有寒气。看着不远处的顾韶正在给人吩咐些什么,即使在这荒郊野外,她也觉得心里踏实极了。跟着赶了两天路,到现在还是有不切实际感,真的好似发梦,发了一场心想事成的梦。   顾韶过来把火堆添得旺些,递了水给她:“伏秀,忍耐几日,辛苦几日,为防他在礼山关设防,我们往南走,过景陇府往苏萨国迂回昆吾。过了牧宁州就有人接应,到时换了衣裳就能走官道住客栈了。”这人映着火光的脸庞透着些许不苟言笑,或许三年多的离别,彼此都改变了些,但没有陌生感,知道这是顾韶,就很安心。她又仔细瞧了瞧,伸出手去,被这人揽在怀里时舒服的叹了一声:“不辛苦,很暖和。”出弘农州他们就与大队人马分道走,只余二十来人随行,顾韶见不远处负责巡逻的人在偷笑,挥了下手:“注意四周,小心戒防!”   ——“你这三年,都去了哪里,我想和你说说话,说给我听吧,我想知道。”   以为她睡着了,顾韶听见这抵在胸口的呢喃,微微睁开眼,想了好一会才理清个头绪:“这些年,我四处筹措军费,得贵人相助又贱卖了我百十匹马匹,费尽心思把马运进大琰,买马招兵。我知道,我终会等到今天。在这等待的时候,我要做好万全准备,机会只有一次。伏秀…”   掩了她的嘴不让她往下说,忽然明白,或许此次秦政去弘农州根本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又或许连弘农发生的事,都不那么简单,可她不愿意再去探询什么,因此时,真的无比感激。就好似从无间地狱逃脱,回到人世,有了活着的感觉。而这三年,这个人吃过哪些苦,心里承受了多少彷徨无助,她大概猜得到一二。一时心里真的紧得发疼,手指揪着她的衣襟轻微发抖。   顾韶轻抚着她的肩安抚着,两人都没再说话。默然了许久,高怀逸好不易才复了平静:“战事起后,罗元宇被派往西南镇守边疆,以防西南各小邦国趁乱趁火打劫。他走后,我就再也听不到什么朝廷里的事,徐斯濂偶尔给杏儿传话,可终究不方便。我知道江南有一支黑甲军,可从不敢奢望那是你。”   建军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顾韶见她一直望着自己,知道她还想,继续说:“三年间,我慢慢把黑甲军建起来,形成规模后就以江宁定海县为营,一直在江宁沿海带打云襄海寇。曾岳死锁江宁城,只顾安抚江宁城内大户,不管沿海百姓死活,没办法,我只能替许铭拖些时候,让他赶紧把海上战船训出来从万里石塘南下驰援江宁。人太少了,我不愿蛊惑人心许他们什么大愿,也不打什么旗号,更不许我的兵为非作歹,军费给的也不多,愿意加入的人就少。我们所占县乡大多都没有余粮,我给他们规定绝不许私抢百姓,军中粮草不足,大琰禁军还时不时来剿我们,这三年,算是尝到了白手起家的心酸。”   高怀逸摸着她手背上的伤,贴在脸上感受了一会,低哑着声音唤了她一声。顾韶轻啊了一声:“待会有人会过来。”她惊的抬起头,这时候谁会过来?追兵吗?顾韶见她害怕得如受惊的兔子,掐紧手心才能说话:“我在城外救走你时,早就潜入弘农州的乌骓他们趁机带走了杏儿,因从城里出来较费心力,他们此时应是能赶上来了。”   杏儿!她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真的没想过,顾韶竟会将杏儿也救出来。一时再也忍不住,趴在她怀里呜呜哭出声来。   与杏儿相见后,高怀逸脸上终是起了笑意,赶了五天路,在山脚下寻了处村子驻扎。一开始村民以为是劫匪,吓得四处乱跑呼喊着救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安稳下来。借了一家大院子驻扎,随行的将士们自己砍柴自己担水自己上山打猎,他们把打来的猎物分给乡亲以换米菜。大家洗了个热水澡后在院里拼了几大桌,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菜,且桌上无人饮酒。有探头探脑的乡亲躲在一旁议论纷纷,没见过这样的兵,看穿着也不像朝廷的人,一时都在猜这到底是哪支义军。   乌骓来后所有布防都由他来布置,顾韶在里间陪两个女眷吃饭,见杏儿一直偷瞄她,趁她又看过来时猛的看向她:“就知道你在鬼鬼祟祟,想说什么尽管说,有你家小姐给你撑腰呢。”杏儿一听这话对,这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面具,嘿的一声:“是真的…”高怀逸也被她逗笑了:“傻气。”杏儿不知为何,忽然红了眼圈开始掉眼泪:“小姐,你不知道他们带走你时我有多害怕,心里就拼命求着先生,说先生若真是死了,魂也要赶来救你,没成想真见着先生了,一直以为在发梦呢…”   杏儿主动去和负责刷碗的人一起去收拾刷碗,转而又去喂马,甚是勤快。顾韶去周围转了一圈,高怀逸隐约听见他在问士兵吃饱了没有,又听见她交代负责巡防士兵换防时要注意休息好。见她回来时提了两桶热水,忙迎上去:“你歇歇吧,不急这时候。”顾韶冲她笑得精神,让她去准备沐浴,把水倒进浴桶,又去提了几桶把浴桶灌满:“衣裳是路过镇子附近时派人去买的,他们都没成亲,羞于买女子衣裳,买来的都是男服,委屈你和杏儿先凑合着穿穿。”   等杏儿沐浴完,顾韶才松口气自己能泡个澡。高怀逸站在门边等她,缠着要与她闲聊,只要听着声音就安心。顾韶看了眼门,迟疑片刻才说:“伏秀,刚才我的人报我,说皇帝已返回永安,并发旨礼部,说你…”高怀逸见她停顿,只想想就接着说:“他说我死于敌军之手?”顾韶唉了一声:“据我所知,他还是派兵急驰礼山关,甚至派人去了玉泊关,他似乎永远是这样,明暗两面并存。只是伏秀,你家人必会得到消息,你,要回去看看吗?”   说着已开门出来,高怀逸把抱着披风给她穿上,系好系带后双手搂了她的脖子:“他们过得好吗?”顾韶点头:“你弟弟,很争气,如今跟在郑凉身边,太康有匪乱,也是他带人击退,如今与郑凉一同抗击叛军。你母亲,身体还好。因有怀志在,你们一家在族里并未遭人欺负。”高怀逸欣慰的点点头:“只要他们一切安好,那就好。顾韶,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郑凉曾是袁州通判,她记得顾韶曾荐此人为江宁刺史,若不是渊源深厚,又岂会如此,若不是顾韶,郑凉又怎会冒险把高家人护在身边。   晚上让杏儿与高怀逸同睡,自个则拿刀靠坐在门边,实在困乏了就抵着门睡一会。到了半夜,有唿哨声把睡着的人惊醒,站在村口高处人用火把打出旗语:“敌军闯入!”顾韶与乌骓对看一眼:“不会是朝廷的人。”说完转念一想:“是盗匪下山!快,通知村里的人。唤醒所有人,准备开战!”   把高怀逸和杏儿送到村民妇孺聚集地,她转身要走,高怀逸拉住她,只一眼,要说的都在这一眼里。看她翻身上马匆匆而去的背影,高怀逸忽然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除了依赖顾韶,自己好像一无是处,什么也帮不上忙。   盗匪也没想到村里来了驻兵,但一看人数他们倒不放在心上。天黑最不好防的一点就是怕有人闯进去,只要有人闯进去以人命相胁,不仅村里仅剩的几个男丁要束手就擒,就是他们也不得不顾忌。偏偏盗匪知道遇到强敌,就是这样打算,顾韶见他们打着打着要分散,喝了一声:“速战速决,一个不留!”   到天亮前,战场已清扫干净,所有人都换了村民捐来的衣裳,顾韶让人留了银子在屋内,冲村里里正拱手:“老人家,多谢借宿,我等要去赶路了。”好些大娘都让里正赶紧说,他只得欸了一声:“敢问英雄们旗号,你们救了全村老小,我们得修庙记着。将来被官府征走的男丁若能回来,也好记着救他们妻儿的英雄名号。”顾韶对怀里的高怀逸看一眼,再次拱手:“我们没有旗号,顺手之举,老人家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已打马前去。   这世道已变,战乱引出苛政,灾荒爆发流民,大琰这江山,真是在晃动。贺兰幼靖受她所托一直在劝阻东契皇帝见好就收,徐斯濂至今还在见缝插针上疏秦政让他求和。可双方都有各自的打算,贺兰德亮誓要攻下永安,而秦政从最初的想一雪前耻到如今要收复失地,都不肯罢手。大琰一京二十三府州,东北五府州已被东契攻下,以弘农州为界线,弘农州若破,永安失守怕只是时日问题。   到牧宁州时驻扎,有大部派斥候传来消息,他们已抵达江宁定海县大营,随时待命。顾韶烧了密报,负手望着明月出神。黑甲军是她一手建造,如今要托付他人,心里虽难受,更难的是找个能让她放心的人。   高怀逸从背后轻拥住她:“你心中若有烦忧,可否说与我听。”这事真不知怎么说,顾韶只得转身:“就是看着短短时间,江河大地变了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不想了,明日渡河,我们要尽早赶到景陇府,在苏萨国已有人等着我们了。早些歇息吧。”   两人太久没在一起,这时候睡下反倒生出了生疏,顾韶感觉高怀逸一直不让她靠近,她也就安分的睡在一旁。好一会,高怀逸说:“谁在苏萨国等我们?”不知为何,一听顾韶说有人在苏萨国等,就感觉不是昆吾的人,实在忍不住,只好相问。顾韶啊了一声,垫了手在脑后笑得有些痴憨:“我在雅哈牧邦认的义妹,这些年,她一直在帮我,我对她甚是感激。”不知为何手背上就挨了一下掐,轻唤一声不解的转身向她:“何事不高兴?”见高怀逸转身背对着她,她忍不住抱了过去,抵在她耳畔轻语:“到底为何又不高兴了?说出来我才知道啊伏秀。”   一直听不见回音,也就不再追问,好半晌以为她睡着了,自己也睡得迷糊,听得一句:“到处认妹妹…”她猛然清醒,乐得哈哈笑出声来,知道这人是想起了秀儿。高怀逸见她还乐,转身抵进她怀里,揪着她耳朵:“我还说错了么,你这么乐?”顾韶龇牙吸气求饶:“没错没错,你没说错,我是认了些妹妹,都只是妹妹。秀儿早已在昆吾,与我姐姐朝夕相对,我们这次回去,你就明白了。”高怀逸轻轻一口咬在她下巴上,转变成了细吻,吻到她耳畔又停下:“我倒忘了,你还有个姐姐。这些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何其有幸,又何德何能…”   ——“说好了不说这些。”   顾韶把持着自己的躁动不安,声音略哑,她感觉得到高怀逸还是在不自主的矜持抗拒她靠近,于是松开她,只轻抚了她手臂一会哄她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伪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这一觉是两人这些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快到午时才姗姗起床,顾韶忽略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伸了下懒腰,转到客栈后院马槽附近,他们已整好队等待训话。喂马儿吃些草,对他们笑笑:“在此歇息一日,大家可以出去逛,但是要有防人之心。分散走,不要一起走一看就是要寻衅滋事的模样,不要带长刀,带靴刀。乌都尉给你们发放补贴,把想买的买了,再多吃点好吃的。”一帮小伙高兴极了,到乌骓手上领了钱银三三两两相邀出客栈。   杏儿说她也要去街市买些女儿用品,顾韶说好,指了乌骓:“你陪着去。”乌骓为难的啊一声,没等他想出借口,杏儿已扯了他的衣袖往外走。   两人就在客栈房里呆着,说说闲话,聊聊当前局势。顾韶发现她时不时发呆走神,望着窗外神情忧郁。她的心思能猜得到七八,可这话不知该怎么问,索性不问。她不问,高怀逸收回目光主动说了:“这一路上的艰难我也看到了,时常会想,若我独自活在这乱世,又该是什么模样。千百年来,女子的命运似乎都是只能依附男人而活,男人对女子则需要时是一件衣裳,不需要时弃之如敝履,毫不留情,就像女子真就如那物件一般,不是活物。说来总归就是个权字作怪,这世道的权是男人间你死我活拼杀来的,和女子没关系,他们举起屠刀时,男人可以反抗可以拼命,女子则如同孺子一般,只能瑟瑟发抖,任其宰割。若真有女人掌了三分权,也是因其身边的男人掌了七分权。顾韶,你说,明白这些,是不是活得比较痛苦。”   顾韶想了一会,摇头:“不应该痛苦,而应该庆幸,庆幸自己觉醒了。或许在你眼中,我是因家里血海深仇才被淬炼出的怪物,不属于自我觉醒的女子之列,可即使这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证明,女子也可以独立于世,不依附于任何人而活。伏秀,你要相信,有你这样已醒悟的人去做出表率,才会有更多后来者有勇气去挣脱枷锁。你是否在想,离开高家你就依附秦政,离开秦政就只能依附我,觉得很颓丧?但事情并非如此,你先前的人生,你并没有能力去选择,如今,你就当你自己就是个活在乱世的普通女子,以后所有的事,你自己选择自己决定。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也会让你自己满意。”   顾韶见她不语,又说:“以前我游离于人间的感情,对于人与人之的感情没有共鸣,冷眼旁观,觉得我不属于他们中间,对于你也能做到毫不留情。可真正等你离开我以后,我好像慢慢感觉到了疼,那种疼由小及大,继而攻占我整个人,好像真疼得是扒皮拆骨,继而新生。伏秀,我如今是明白的,爱是会让人去彼此想扶相助,会想让对方变得更好。我愿意等你。”   傍晚黑甲军们陆陆续续回来,见着高怀逸都叫她夫人,顾韶坐在那没出声,等他们都回来坐好准备开饭时,她对所有人看了一眼:“一直没和大家引荐,这位是伏秀娘子,大家以后不要称她…”高怀逸拦了她,举杯向所有人:“一直未曾谢过大家,在此我敬大家一杯。”一帮人喝完后齐声:“谢夫人!”把店里其他食客吓一愣。   快要入睡时有斥候匆匆赶来,说葛重进亲自率军攻打大琰,玉壁失守,罗元宇被困东川,受命节度西南五府兵力的曾岳接到求援并未发兵救援,朝廷已发旨曾岳,让他速速发兵救援,但他一直未有动静。   顾韶和高怀逸对看一眼,同时说:“他狼子野心怕是要反。”说完又对视苦笑一声。顾韶一直认为秦政算不得昏庸至极的帝王,只是他确实心思狭隘用人不当,如今把曾岳养虎为患,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见高怀逸一直看着自己,她嗯了一声倾身近些:“伏秀有何建议尽管说。”   看着她,高怀逸眸光亮了些:“去救他吧,将来还要靠他夺回江宁。我们一起去。”顾韶沉默半晌,嗯了一声:“传令定海全部,即日开赴东川。这一仗,我要把葛重进打得此生再也不能生妄念。”不是不敢而是不能,这是起了灭他的心思,高怀逸明白,那人也确实该灭。   时过半年,东川之围得解,罗元宇在城内见着顾韶和高怀逸,一时相拥痛哭。晚间三人对饮,他对两人看了又看,又狠拍顾韶肩头:“你不仅活着,还真把想做的事做到了!”说罢又看看一身粗布麻衣的高怀逸:“一开始我还真不敢认你。”顾韶颇为得意的挑了下眉:“此次东川能在半年内解围,你要多谢伏秀。你也知道我们不是朝廷援兵,难以征调当地郎中,她和杏儿在战场后方奔走,不仅找来了多位郎中搭起了医药院,更是拉了一群妇人,全都束发着短褐,面上抹锅灰,每每有伤员要救治,她们就担着缚辇将人运送进医药院。这不仅减少了运送伤员的兵力,更大大提升了伤兵的存活率。她们是巾帼英雄,了不起。”   罗元宇听得嘴都合不上,上下又打量了高怀逸:“真…真的?”顾韶哦哟一声:“罗将军,你问这话,未免太有负她们…”罗元宇赶忙认错,站起来认真的鞠了一躬:“辛苦你们了!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我代东川被围将士和百姓,敬你一杯!”   顾韶嗯了一声:“你是该谢她们,接下来打玉壁,还得有她们相助。”罗元宇来了精神:“果真决定要打玉壁?”高怀逸替她回了:“云襄撮尔小邦,若真让他占了玉壁,周遭小国岂不有样学样,如今本就山河动荡,东北失地五府,西南难道也要被外邦瓜分?罗将军,你受命镇守西南边陲,定不要让我子民受蛮夷欺辱啊。”   如今高怀逸忙的很,她不仅跟着郎中学习医药之理,更在每日清晨缠着顾韶教她强身健体之术。两人半年多没怎么见面,一见面就听她讲救治伤员之心得,如今见她精神风貌焕然一新,顾韶也颇为欣慰。   这日清晨在落雨,高怀逸又在催她起,她双手垫在脑后不动,任她推搡就是不动。高怀逸也看出她的小心思来了:“我都洗漱完了,你还不想起?”她指了指自己脸颊:“亲一下。”高怀逸用手指舔上去抵在那里:“大清早的你想做什么?”顾韶看她半晌,唇角莞尔,这半年多可折磨她,一边要打仗,一边要担心这人,还要强迫自己给出距离,让她慢慢竖立信心。如今看来,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揽她入怀,吻了吻她的额头:“不想做什么,就想你陪我多睡一会。”   听着她胸膛里的跳动声,高怀逸也松散了身子,趴在她身上睡着:“这半年多,甚是想念你,怕哪天缚辇上担着的人是你。打仗真是太可怕了,而一个国家一代一代的君主若不时时为国事殚精竭虑未雨绸缪,一朝外族入侵,就国破山河碎。大琰几任皇帝都怠政,放任权臣弄权,把国之根基蛀松。我想过若是贤王即位又会如何,怕也不会比如今好,他即位,必还是我祖父掌权朝堂,没有新政改革,他就算明白要休养生息,可架不住外族狼子野心。如今这局势,不论他们兄弟谁坐九五之位,都是大琰国运的殊途同归。或许,真的是气数到了。”   顾韶揽着她,呼吸均匀,她笑了一声:“装睡,我这么重压着你你真睡得着?”顾韶笑着睁开眼:“你不重,你都瘦了好多,我心疼得紧呢。这些时日多吃些,一旦开赴玉壁,又是一年半载辛苦。”高怀逸吻了她唇:“去洗漱,我带你去东川城内找好吃的。”顾韶哦哟一声,如今都要领着她了,真是…甚好。   罗元宇看着顾韶心思缜密的制订作战计划,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人文治武功怕是近百年来第一人,若这人为帝…   顾韶挥了下手:“看什么呢,发呆。”他唉了一声:“东北战局不利,我担心…”是啊,都担心。曾岳占据江宁,虽未称王,但也断绝和朝廷关系,退一万步想,若永安真失守,只能迁都江宁,那玉壁之战就要速战速决,否则到时候退都没地方退,连半壁江山都守不住。   又一年过,葛重进被斩杀于玉壁城外五十里地,已被他占了一两年的城内破败不堪,百姓怨声载道。城内一切都亟待重建。夜里寒气重,罗元宇和顾韶温酒详谈,这两年黑甲军都以大琰禁军的名头在打仗,否则罗元宇就要背个勾结叛军的罪名,可瞒不住的终究瞒不住,现在朝廷是分心不暇,等将来稳了下来,就会算这笔帐。顾韶饮尽一杯,看着漫天大雪出神:“我最多还能为你在大琰留半年,半年的时间,你若攻不下江宁,斩不了曾岳…”罗元宇拦住她往下说:“我是你磨出来的刀,屠小小一个曾岳,半年足矣。只是顾韶,你真的甘心…”   话点到为止,两人看着雪越落越厚,都不再出声。听见高怀逸唤她,顾韶起身,看向他:“开国帝王的心,要又冷又硬,要视天下万物为囊中之物一般唯我独尊。我心中,有人了。这是天意。”   晚来天冷,高怀逸见她睡觉不老实的翻来覆去,忍不住隔着被子打了她一下:“再滚来滚去一边睡去!”顾韶吸一口气:“你如今手劲可真不小啊…”两人抱着打闹成一团,听到顾韶忍不住的吸气,她松开手:“你受伤了?伤哪了?快告诉我。”掀开被子,顾韶指指腰间:“投石机砸来的石头撞在石头上,一块飞起砸中我的腰了。我以为没事,没想到还疼…”   高怀逸找来药酒给她揉了好一会,给她穿好衣服时神情有些冷,顾韶有些乞怜的凑近她:“不是我不说嘛,是没当回事,哪知道这阴沟里栽了,你看我都听你的话一直没受多重的伤…”高怀逸盯着她,慢慢红了眼圈,但还是冷盯着她:“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回昆吾吧。还是你有了别的打算,若真是如此,我也不拦你,你有你的抱负…”顾韶吻了她,轻轻将她压在身下,细细品尝着唇间的柔软:“有抱负,不是说了要娶你嘛,会实现的。”   她要赶走东契,就要先埋葬秦氏,要趁如今让大琰遍地起战事,等她父亲助雍凉关外十一州,二十三个部落一统后,他们定会挥兵东契,那时她不仅可以收失复地,甚至还能趁机占东契几座城池。可她父亲,早在一年前就已回了昆吾,这么多年了,终于和颂珠姑姑喜结连理,已育有一子。是她选择了放弃,因如今她真的已做不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为杀虎养狼群,她也渐渐觉出后怕来。   不论将来如何,如今秦政还是在积极收复失地,大琰气数是否尽在他这一朝,也全在他。   罗元宇打下江宁斩了曾岳后将他全家迁至江宁,皇帝虽未嘉奖,但也将西南兵权全数交到他手上,这比任何嘉奖都来得实在。   这天气热得不行,高怀逸在骆驼上吃着瓜看看这漫漫黄沙,有些怀疑:“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么久也也没到?顾韶,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走了?说了不要你带路你偏不听,你总共也没回过几次昆吾,你会不会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了?”   这一连串的发问,顾韶都没回,喝了口水靠在她肩上呼了一声:“你怎么比我还急?”她真急了:“能不急嘛,你要是走错了我们会渴死在这漫漫黄沙里。”顾韶哦了一声:“那也挺好的,死也死一块。”高怀逸反手拍她脑袋:“谁要跟你死一块了,你倒是看看呀,到底有没有走错。”顾韶不依了:“你不想跟我死一块想跟谁死一块?”高怀逸呸她:“能不能说点吉利的,我还有好多事想做没做完,现在不能死,要死你先去死。”   哎哟都这么狠心了。顾韶气得皱起鼻子一口咬她手指上,眼看着两人要打起来,一旁的骆驼上乌骓和杏儿同时叹了一声:能不能不要这样…后面还有百十来人跟着呢…   高怀逸气得不想跟她坐同一只骆驼,顾韶抱紧她,她还挣扎,顾韶只得更用力抱紧她,用手指着前方:“伏秀,你看,我们快到家了。”   前方隐隐约约可见一城,那城听人说过无数回,似是在梦里见过。那城,名曰昆吾,在这群人的心里,它叫做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应该还有一章番外